.co 处理完了这件事,张斐然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办――胡人能料到他会选金勇来主办这件事,必然是有对他和对军营十分了解的人从旁策划,而既然已经有一个身为废太子旧部的万道士了,难保他身边就没有废太子旧部的人。再想得远一些,朝堂上,皇帝身边,是不是也潜伏着废太子旧部的人呢?
这可是一件大事,甚至比进入圣地找到能够救治东宫太子的病还重要的大事――太子还能再立,一旦帝王驾崩,废太子旧部得权,那才是真正的山崩地裂。
只是距离废太子犯上作乱已经过去三十年,当年张斐然不过是一个十岁出头一点的小娃娃,连军营的大门往哪里开都不知道,更不用说掺和朝堂上的事情了。但他还记得废太子死后,西京长达近乎三个月的动荡,每天都有人因为参与废太子谋反一案的罪名被抓走,之后,张斐然就再也没听说过他们的下落了。
哪怕是那么长时间的血洗,如今军中、朝中多极有可能潜伏着废太子的旧部,足以见得当年废太子之势有多壮大。敌人在暗中悄悄发展着,壮大势力,而他们却一直没有发现,一直到今天,才隐约找到一丝苗头。张斐然只觉得时间紧迫,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上书远在西京的皇帝,让他加紧排查。还有军营,自己的军营里,有多少人是与废太子有联系的?
张斐然不敢声张,他先是写了一封密报,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写在密报上,亲手封好后,喊来他最为信赖的一个亲兵,将密信交给他,叮嘱他务必要将此密信送到西京礼部侍郎许敬宗手中。
西京那边张斐然鞭长莫及,只能送去一封密信,望皇帝与许敬宗能够主持大局。而西北军营这边,他可是要好好排查,将那些废太子的人统统找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工程浩大,想要在一天之内找出所有内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张斐然因为此事忧心忡忡,他一想到自己手下一名参将与三名士兵因此丧命,更加夜不能寐,干脆拿起一旁陪伴自己多年的紫竹萧,又在身上披了一件御寒的大氅,掀起营帐的帘,走了出去。
西北日夜温差极大,白天他们还被烈日烤得黑了不少,到了夜里寒风呼啸,打在人脸上,一张脸很快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张斐然摆摆手,示意守夜的士兵们无需起立。他绕过火堆,捡了一个远些的地方坐下,长萧放到嘴边,悠悠地吹了起来。
幽远的箫声陪着呼啸的寒风,在苍凉的西北荒漠上显得格外凄冷。或许是仍然沉浸在部下牺牲的悲伤之中,张斐然的箫声如泣如诉,让人听着只觉得心肝都快碎了。
也不知吹了多久,张斐然放下紫竹萧,也不回头,只是说道:“你来了。”
裴景行立在张斐然身边,拱手拜道:“师父。”
张斐然拍了拍自己身边空着的位置,说道:“不必拘礼,坐吧。”
裴景行也不客气,当即便坐下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因为只有师徒二人在场,张斐然也不绕圈子了,直截了当地问道,“我看你们四个人当中,赵世敏年轻气盛,一看就是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我虽然借着他无礼的错处罚他跑圈,但这不足以磨平他的气性。那高泽楷,看着样子身手倒是不错,又是国师高徒,只可惜是个窝里横。”
听到自家师父对高泽楷的形容,裴景行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斐然似笑非笑地扭头去看他,骂道:“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这种人才是最棘手的。赵世敏那种人,我见得多了,不过就是狐假虎威,没了老虎护着,他能翻出什么浪来?对付这种人,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比他更横!这一点上我倒是不担心你。至于那高泽楷,假仁假义,今天还想让我饶过那个胡人,可见他也是自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不知道什么叫做死。”
裴景行点头道:“师父猜得不错,高泽楷是官宦子弟,很小年纪就被国师看中,收为大弟子,如今被国师带着,也很得陛下信任。”
“陛下也是太仁慈了啊,凡事都应该是有能者居之,国师是国师,他是他,国师的徒弟就一定厉害了?”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有不少文章可做,所以张斐然很快便把话题转到另一个人身上,“最后一个人,听说是你的好友,可惜偏偏是个瞎子。”
裴景行下意识想反驳,可转念一想,苏衍还没有把自己左眼的事情告诉别人,他自然没有权利替苏衍去说。不过一想到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可见在苏衍心中,自己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不由有些小小的开心。
张斐然见裴景行嘴角上扬,奇怪道:“我在和你说正经事,你笑什么?”
裴景行连忙收敛了笑意,摇头道:“没什么。师父放心,苏衍虽然双目失明,但他的身手比高泽楷和赵世敏都要厉害。连续两次幻境,都是苏衍破的。”
“是苏衍?不是你?”张斐然有些诧异,“倒是我小瞧他了。”
裴景行毫不揽功,将苏衍两次识破幻境的经过告诉给了张斐然,末了又感叹道:“要不是苏衍提醒我,我可能真的会中了那胡人的道。”
“这么说来,苏衍这孩子倒是不错。”因为苏衍是裴景行的好友,张斐然本来就看他和看高泽楷赵世敏不一样,听了裴景行的叙述后,他更加对苏衍看高一眼,“你小子也不错,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将计就计,假装陷入幻境之中,引诱敌人现身。苏衍也能配合你,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心有灵犀”四个字落进裴景行的耳朵里,激起了他心中一圈圈的涟漪。
“师父,有一件事,我存在心里无人可讲,不知该不该与师父你讲。”大约是被先前那苍凉的箫声所感染,裴景行想到这几天来的遭遇,想到金勇等人无辜丧命,不免对今后的行动感到些许沮丧,甚至有些许前途未卜的感觉来。
人一旦面临死亡,往往有两种表现,一种是担惊受怕,垂死挣扎,想尽一切办法来逃避死亡的结局;另一种则是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将平日里那些不敢想的、不敢说的、不敢做的统统想一遍、说一遍、做一遍。
裴景行就是后者。
自从他发觉自己对苏衍存着的那一份心思后,不敢对任何人诉说,只能硬生生地憋在心中,甚至刻意逃避与苏衍相处的时间,生怕吓到苏衍。
可今天他险些丧命,等能够长出一口气时,裴景行突然意识到,要是自己就这么带着一份感情死了,他是多么得不甘心。
他喜欢苏衍,他不想让苏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他一直隐瞒自己对苏衍的感情。可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委屈自己,让自己日日夜夜受到这份感情的煎熬。
裴景行曾经幻象过,要是苏衍也对自己有意,两个人两情相悦,那该有多好。只是在他看来,这样的希望过于渺茫,使得他始终不敢将这份感情向苏衍剖白。
感情的奇妙之处便在于此,甜蜜却心酸,痛苦又快乐,患得患失,辗转反侧。
饶是张斐然活了四十多年,他此时尚且还不知道自家徒弟那点子心思,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裴景行,说道:“都多大的人了,说话还吞吞吐吐。”
裴景行斟酌再三,开口道:“我有个朋友……”
张斐然眉毛一挑,他在军营呆了这么多年,长进的可不光是带兵打仗和御下治人的本事。军营里十几二十出头的士兵一手一把抓,当中总有几个喜欢在谈论到自己感情问题时,以“我有个朋友”来当开头。身为这些人的长官,张斐然在给出感情问题方面建议上,也算是个老手了。
看来,自己这徒弟总算是开窍了。
张斐然心里偷着乐,面上却是不显,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你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