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宫中的日子似乎比院外的慢。
困居于一室之内,苏红缠不知昼夜轮回过次,岁月已流转多少天。昏黄的烛火爬上人的面庞,映得原本就无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这世上总有些解不开的谜。譬如,她为了一只八哥而来,却始终没有见到八哥的主人。譬如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却引得国主勃然大怒。譬如,她莫名其妙得被赐了一门婚事,对象是绿翡。譬如,她被赐了婚后,就被国主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石室内。她隐约能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等待什么。但具体等待的是什么,她又无半点头绪。
‘咔――’
石门开启的声音吸引着苏红缠的视线上移。
皂白的鞋底昭示来人不是寻常的婢子,暗纹遍布的衣摆引得苏红缠神经紧绷。
“苏世子……”熟捻的声音让苏红缠不舍得把视线提到那人的面庞上。怎么会是他呢?
苏红缠不动声色地放逐着自己的视线,让它从来人身前绕了个弯。
“世子不愿认小的么?”来人似乎被苏红缠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愿一无所获,匆匆离去。
“……”
苏红缠依旧不愿抬头去看来人。她不相信世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也不相信上天会让她在这皇城中与往日的旧相识一一相遇。
“想必世子已经知道了。”来人思索了片刻,重新冲着苏红缠开了一个话头,“您府中的那只八哥,是小的的。”
闻来人提到了那只八哥是他的,苏红缠的眼睛眨了眨。她的眸中开始是了然,然后是无尽的苍凉,最后,她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凉了。
若是那只八哥是孙厨头的,那一切便都是可解的了。
苏红缠缓缓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双目有神的男子,又低眉看了看他那双带着些薄茧的手,她竟是在四年前就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红缠于世数载,至今日,方才知晓真的有白眼狼。”
“世子说笑了。孙某在春风馆做厨子之时,一直尽心尽力,未曾有失职之处。”孙厨头皱眉望向身着男装的苏红缠,眸中藏着万千言语,“世子何必执迷不悟。只要您交出……”
“春风馆三载,孙公子寂寞了吧……”苏红缠轻叹一声,却把视线与孙厨头相接,“有人告诉我,送到我府上那只八哥名作翠微,是奢贵人……”
“是。”孙厨头爽快的应和上苏红缠的猜想,“四年前,我便是受奢贵人所托,前往情谷,欲取信于长清谷主。”
“那为何会落到春风馆?”苏红缠的嗓子有些涩。她只记得她被师尊一逐出师门,便遇到了一个落难男子,她一时心善,便从情谷弟子手上保下了这块烫手山芋,而后又遇到了绿翡,再然后,她受惠于苏王爷,拥有了春风馆,也在云州城站稳了脚,过上了太平日子。
见苏红缠这般问自己,孙厨头也是一阵面红耳赤。红缠的视线让他无地自容。只是低头,不敢再看苏红缠。
“唉……”苏红缠起身朝着孙厨头走了一步,“惭愧。不知孙公子筹谋的事情可是成了?”
既是当年为了长清而去,屈居于春风馆,定然是委屈了他。
“自是成了……多谢馆主庇佑……”孙厨头似是被戳中的痛处,一时也忘却了来意。
“……”听着孙厨头唤了自己馆主,往事也是涌过她是心头,“奢贵人今日派你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据红缠所知,长清谷主已然离世,情谷也不复存在,不知孙大人一心跟着红缠,是为了何事?”
“馆主……馆主许是看不透这朝野政事,但馆主却是应知道,奢贵人膝下无子,而太子殿下却已近而立之年……太后属意太子即位,而国主却春秋鼎盛……”孙厨头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朝野重臣纷纷寻找长生不老之术,不过是为了在这夹缝之中寻求几分变数,已求变天之时,能分得一杯羹……”
分得一杯羹?
偷听着宫廷内的龌龊,苏红缠唇角一笑,低声问道:“那我爹呢?我爹这般从事是为了什么?”
她不信她的爹爹,千方百计求秘术,只是为了寻求一个变天的契机。
“苏王爷……臣……不……小的也不知道苏王爷为何会执着于寻求秘术……但小的想,馆主把秘术交给小的,总比交给苏王爷好!”孙厨头眼中闪过几分精明。
“为何?”苏红缠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等待着下文。
“因为小的知道馆主一个秘密。”孙厨头咧嘴,笑得高深莫测。
“什么秘密?”苏红缠自问没有什么能被孙厨头捏住的把柄,所以她一点都不怕眼前这个男人。
“馆主喜欢自己的师尊!”孙厨头刻意压低的声音,给了苏红缠一种禁忌的快感。虽然她一点都不介意这件事人尽皆知。
“哪又如何呢?本馆主的师尊并不喜欢本馆主。”苏红缠抖动的双肩,嘲笑着眼前男子的幼稚,“这并不能打动本馆主。”
“那,若是再加上馆主的师尊还活着呢?若是馆主实在不愿意说出秘术,那臣带人去逼供馆主的师尊也是一样的。馆主是知晓的,长心谷主她功力尽失,早已不是当年的长心谷主了……”
“你说什么?”苏红缠的耳朵已经听不清其它话了,她只能记得孙厨头说了师尊还活着。
天,师尊还活着!师尊,您好狠的心呀!您怎么忍心躲在暗处看缠儿为您伤怀呢?
苏红缠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孙厨头的嘴一张一合。听着他大言不惭的与自己谈着各种交出秘术之后的待遇。
真是太愚蠢了!
苏红缠任着耳边的杂音乱响。既是师尊还活着,她这个被逐出师门的人哪里敢将秘术告与旁人呢?
苏红缠双目失神地看着孙厨头,一言不发。
直到孙厨头自己发现自己不妥。他似乎在对牛谈琴?
冷观着苏红缠油盐不进,孙厨头只得无奈道完“馆主,国主派人言,本月中便是个适宜嫁娶的日子”,匆匆合门而去。
本月中适嫁娶?苏红缠紧密的双唇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终于快要离开这件屋子了。虽然是已成亲的形式。但,只要能出去不就好了么?
长心在外面!
师尊也在外面!
老天爷似乎开眼了?
从世子遗孀的院落回到自己的院落,长心的心一直都静不下来,只得在榻上打坐,定神。
她也不知自己何时学过了打坐,她只是习惯性的盘腿,闭目,与世相诀。
天似乎白了又黑,黑了又白,转瞬,长心觉得神智初开。
突然睁眼,发觉竟是到了黑夜。
“谷主?”恭敬的声音邀地长心抬目看了眼守在榻侧的婢子。
凝视着榻前人的面容,长心喊出了一个人名:“紫檀?”
“谷主认错人了。弟子只是紫檀师叔选来京都的主事。紫檀师叔辞世前曾嘱托弟子要被谷主护法,以保谷主能成事。”婢子柔声道。
“本谷主打坐了几个时辰?”长心隐约记得昨日苏红缠与人一同进了宫。
“回谷主,谷主已在此院打坐了近半月。”婢子低声道。
“半月?”长心皱眉,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般本事。
“那娘亲可是回来了?”长心问。
“回谷主,世子去宫中至今未归……”
“可知缘由?”
“不知。”
“那苏王爷呢?”
“也未归。”
“嗯……”闻言两人未归,长心还欲说什么,却发觉明月已跃上了苍穹。
“恭喜谷主事成!”弟子见明月中轮,随即跪地以贺。
“嗯?”长心刚欲问弟子何意,却接着月光看清了自己在铜镜中的轮廓。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变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了,她从面相上看,已经能够做娘亲的姐姐……
娘亲?不……缠儿的姐姐……
‘缠儿’两字一出,长心暗觉自己的理智开始分崩离析。她在一瞬间懂了为何虞馥要说自己不是缠儿的师尊,也在一瞬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也知晓了为何缠儿会成了苏王府的世子,更加知晓了为何缠儿会身陷在宫中,一去不返。
一个谎言,需要一群谎言去弥补。
长心起身出庭,扬袖一挥,便见枯叶随风,簌簌铺满庭院。
她有了一个闯宫的打算。
眼见着长心要踏墙而出,情谷的弟子正要追随,却听到院门外传来婢子的呼喊声。
“小姐,你莫要出院落了。世子昨日已归,但因今日婚期将近,故无暇来看小姐……王爷那边已经准备着去接陈公子了……”
“什么陈公子,不是明日才到成亲的时日么?”跟在长心身后的婢子横了出声的婢子一眼。
“什么婚期?”李长心收住要越墙而出的脚步,瞥了眼一片漆黑的院落,肃穆站在门口,“是缠儿要成亲了么?”
“小姐定是忘了……小姐在屋内已呆了半月余了……”侍奉的婢子小心翼翼地看了长心一眼,“圣上为小姐钦点了一门婚事。是嫁与陈将军。”
“陈将军?你确定么?”
李长心顺着月色,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没有半点薄茧的掌心,抬手朝着门侧的石柱一劈。
“咔――”应声而出的裂纹让护在李长心身侧的婢子吓破了胆。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婢子战战兢兢地朝着屋内退了两步。
“去回苏王爷,就说我本谷主不嫁陈公子了。”李长心屏息站在院中,看着天上悬着的圆月,想着为何缠儿从宫中归来后未来见她。
“谷主?”婢子被李长心的自称吓了一跳,“小姐,你可是中了什么邪?可是因为世子要成亲,您才神志不清?”
“世子成亲?”长心眉头一皱,不禁轻笑一声,她这半月似乎错过了太多事情?
“本谷主怎会中邪?”李长心嗤笑一声,一跃上了墙头。她要去寻缠儿,顺带终了缠儿那没头没尾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