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难道是雷部?”
这个念头像气泡一样冒出来,旋即又被林简抹掉。所谓“雷部立至”,在道术术语中等同于上干天怒五雷轰顶,就算在天谴中也是非同寻常的刑罚(天谴繁复多样却往往隐而不露,通常只是令人运势转坏身体虚弱而已,罕有惊世骇俗的举措)。历来能招来雷部天罚的无一不是巨妖大魔穷凶极恶,少说也得是名垂青史的人物。如果躺在icu那六位有这样了不起的本事,当日休息室里死的必然就是林简他们。
换而言之,就算那六人真的曾逆天而行事,就算他们的早衰真与天谴有关,他们的本领也绝对没到动用天雷的地步。无论从何处考虑,方才那几道雷响都应该是出乎自然。
林简思索未罢,那厢王警官已经等得大为不耐,他眉头一皱声调森冷:“林先生,现在人命关天案情紧急,有什么你还是说了吧。你放心,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充其量也就是个防卫过当。实在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这警察口口声声人命关天防卫过当,显然是已经把林简当成了早衰的真凶。就算林简早有预料,骤然听到此语也不由得怒上心头,当即反唇相讥:“王警官‘防卫过当’来,‘防卫过当’去,又有什么真凭实据没有?就凭着主治医生几句模棱两可未必可信的话,你就打算当场定我的罪?我倒真是大开眼界,头一次见到警察这么办案!”
“不要转移话题。”警察的脸毫无起伏,刀劈斧凿一般的森然冷肃,“如果对我有意见,林先生也好,苏总也好,尽可以去投诉,有什么责任我自己承担,可现在还劳烦你说清楚实情——昨天晚上的犯罪现场,你到底做了什么?”
林简还未开口驳斥,他身旁的刘米思就是噗嗤一声冷笑:“王警官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也就是仗着自己靠山——”
轰!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响,震得病房里人人耳鸣。刘米思的后半句再次消失在雷声里。
林简抬头看了看窗外,还是月朗星稀的大晴天。
“这雷声好像越来越大了啊。”他喃喃自语。
刘米思皱眉点头:“确实是,响得我耳朵——”
轰!
又一次话音未落,又一次雷响轰鸣,刘秘书张口结舌,后半句话被雷响硬生生憋得滑进了喉咙,她被呛得连连咳嗽气息不稳,面上也是眼泪朦胧。病房里的两个男人则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相似的惊异之色。
沉默半晌后王警官缓缓开口,带着隐约的犹豫之色:“这雷声……似乎和刘小姐的声音……”
刘米思喘了一口大气止住咳嗽,抬头怒视王警官:“姓王的,你在这里散布什么谣言?我——”
轰!
刘米思惊愕的脸被闪电照得雪白。她失色嘴唇微微张开,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王警官没有再逼问刘米思,他侧过头来,镇定的凝视着林简,他的语气与他的目光一样平静:“看起来我方才所说的未必是谣言。林先生,说实话我现在更好奇了——先前我与刘小姐谈了半个小时一切正常,怎么偏偏就是在这间病房、在你眼前,她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古怪的事情?不是我要穷追不舍,但你又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件事么?”
林简嘴唇微微开阖,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方才的雷声实在是太过诡异莫名,他现在仍然如坠迷雾茫然而不知所措,竟至于一时无法应答。如果说早衰与天雷尚可以天谴强为解释,这应声而起的雷鸣却是十足的匪夷所思。无论凡雷天雷甚至传说中以五雷正法招致的雷霆,无一不是由阴阳之气相感而生,又如何会应和一个女子的声音?如果是刘米思自身有异引来雷霆,为何又会在病房里才发作?窗外月明星稀一派晴朗,雷霆闪电绝非出自自然,又是否与六个人的早衰有关?
思来想去,林简只觉整件事迷雾重重浑不可解。他唯有叹气:“王警官,我现在也很理解你的想法,如果咱们换一个角度,我只怕也会觉得自己处处可疑不能相信,但无论你信与不信我都得替自己辩驳一句:劫匪身上的早衰与刘小姐身上的异常都与我无关。早衰我还能有所猜测,这么诡异的雷霆我也是摸不着头脑。”
因为迷惑茫然还有某种程度的感同身受,他这几句话说得十足的诚恳温和。王警官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脸仍然冷硬如磐石:“无论这些到底是不是林先生所为,恐怕你都逃不了干系。不妨告诉林先生一声,我们已经和周子梅单独聊过了,也获取了一些颇为有力的证据。否则我也不敢贸然直闯病房。如果林先生执意不说,这接下来的半夜我们也只能磨下去了。”
他没有理睬刘米思脸上欲言又止的愤怒,冷笑着向林简前倾身体,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讥讽:“长夜漫漫,空腹谈话难免无聊,不如我去拿点夜宵来?”
自知王警官成见已深,林简干脆不再说话。他冷眼看着王警官在椅子上直起上身,扶着椅背试图站起来,然后他手臂一松一跤跌落回椅子上。
一刹那间谁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王警官的脸上也只是浮出了一层薄薄的诧异。他腾出另一只手来攥住椅子的扶手,双臂用力脚尖点地,慢慢的直起腿来。在一秒内他好像站住了,但随即王警官腿脚像面条一样变软变绵,他又跌回椅垫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王警官慢慢低下头,像从来没见过似的细细打量他的腿。几秒钟后他抬起头来,鹰鹫一样锐利的眼睛里跳动着怒火,他盯住林简,目光泠然。
“你对我的腿做了什么?”他冷声问。
林简皱起了眉头:“我能对你的腿做什么?我就坐在这里一动也没动,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那我的腿是自己瘫痪的啰?它现在已经没有知觉了!林简,我警告你,随意攻击办案人员是极为严重的罪行!”
林简只觉得心头的火气腾腾的涌上来:“袭警?哈,好大一顶帽子!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身体健壮的成年人,能这么不痛不痒不声不响的就瘫痪了?你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未免也太低劣了!阁下一进门就咄咄逼人不得理也不饶人,先是防卫过当后是威逼利诱,现在干脆来了个袭警!你这是钦定了我当嫌犯,一定要治我于死地了?”
不提之前的种种刁难还好,一旦提前林简只觉热血上涌,越想越觉得这个道貌岸然的警察就是在罗织罪名无所不用,说到激愤处他猛地掀开被子就想一脚踹去,看这个瘫痪的警察能不能坐着就生受一招窝心脚。
踹人的念头方起,林简便觉不对:仍凭他大脑里如何怒火翻滚下身如何用力,那两条摆在床单上的腿竟兀自僵直,一动不动。林简额头上霎时起了汗。他小心翼翼的想弯一弯右腿,果不其然毫无反应。
王警官目不转睛的盯着林简,盯着他床上掀开被子后露出的两条腿。不用解释他就已经从林简的脸色中猜到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王警官的脸上丧失了最后一点血色。他呆在了椅子上,与同样面无人色的林简面面相望。
但这还不是结束。仅仅几秒钟后刘米思的尖叫声就打破了病房的沉寂,随之而来的闪电将病房里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照亮了他们脸上突如其来的惊惶与恐怖。轰隆隆的雷声中他们彼此相望,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闪电过后黑暗笼罩了病房,三个僵直的轮廓在诡秘的黑夜中无声无息,心头涌动着同样的惊恐。
整整三五分钟后,王警官终于开口打破寂静,他虚弱的声音生硬喑哑,带着瘟疫一样挥之不去的惶然:“是不是……赶快呼叫值班医生?你……你们谁带了通讯器?”
刘米思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话。林简犹自盯着自己的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这里有紧急呼叫按钮。可是……恐怕医生们已经自顾不暇了吧?”
王警官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你——你什么意思?”
“谁告诉你,医院里就只有这间病房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