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第二天起来是个好天气,天光烂漫,余日暖暖,顾府里一派生机气象。
顾怀裕起身后洗漱完,把手巾往梨花木架子上一搭,拿过小丫头手里的外衣套在身上,已经整理完毕的薛嘉取过他的衣带,低头从腰后给他穿上。
顾怀裕看着薛嘉神情认真细致,忍不住伸出手指刮了一下薛嘉的侧脸,调笑道:“难为娘子为我系带更衣。”
薛嘉瞥了一眼周围的丫头下人,不禁脸微微红,抬头嗔了顾怀裕一眼。
那一眼被顾怀裕看了个正着,见状心下一甜,乘薛嘉不注意,直接吻了一下他嘴角。随后笑笑转过脸来,对着立在外间的丹娘道:“丹娘。”
丹娘虽在外间,隔得却并不远,把里面的情形看个了七七八八,应了声笑着走进来。
以前二爷喜欢连家那位小公子时,也曾邀他来府里玩耍,丹娘也是见过的。连采玉面色白净,身材匀称,倒是位漂亮的小公子,那时府里的下人也多有好感,但是后来顾老爷上连府提亲被拒,还落了一个大大的没脸,她心里的那点子好感就没了。后来顾老爷择定了薛嘉,入门后她看见了真人,比起连采玉,倒要亲切得多。可不知怎么,二爷就是一心喜欢连采玉,对二夫郎看都不看一眼,她虽不好说二爷什么,心下也禁不住有些为这个安静沉默的公子抱不平。如今看到二爷回心转意,两人之间多有互动,心下到底忍不住有些高兴。
顾怀裕看见丹娘神情,松快地笑了笑:“丹娘,咱们院里的燕窝最近好像吃完了,你去府里再取几斤过来,要品质好的金丝燕,以后每日取些做成糖水桂花燕窝,给二夫郎送过来,一个月后隔日送一次。”
丹娘脆生生地笑着应了声是,倒让薛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好地怎么要天天吃燕窝?平白地让人笑话我娇气。”
顾怀裕伸手揉了揉薛嘉的侧脸,笑道:“咱们家又不缺那点东西,你天天吃又能怎么了?你是我的夫郎,本来就该有最好的,府里除了我们就爹娘兄嫂四个主子,谁会笑话你?谁又敢笑话你?”
薛嘉还是道:“还是有些折腾吧,我又用不上这些。”
顾怀裕听他这么说反倒笑了:“用不上?你倒好意思说,这趟出门连个车也坐不得,身子虚怎么不用补补?”
听他这么说,薛嘉只好道:“那你陪我一起吃。”
顾怀裕看他那副模样心下波动,只好哄着他道:“好好好,我陪着你,都陪着你。”转头对丹娘道:“听见了吗?以后每天上来两人的份。”想了想又对她道:“昨天刚回来,还没见到长林那小子,他哪里去了?”
丹娘俏脸一笑:“长林昨天是听说二爷回来了,但二爷没叫他,后来又去了上院,他就没过来。”
顾怀裕点点头:“这会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些事问他。”
顾怀裕坐在正屋里,眼神飘向屋子里那个梨花木蜿蜒九格架的大摆设上,眼神一转,眼前的长林眼角有些尖,眉角有些上挑,还是记忆里那副精干机灵的样子:“......二爷去了陶城的时候,连小公子上府两回,说是要见二爷,都被我提前嘱咐了,都回了二爷去陶城游玩没回来。”
顾怀裕目光冰冷:“以后叫他连采玉就行了,不必尊称。那连府在这段时间里和城主府有什么来往吗?”
长林看到顾怀裕的神情,心下一惊,谨慎道:“是。连老爷去拜访过城主府一次,除此之外,就是最近连老爷的二小姐出嫁嫁入孟家的时候,城主特意去了观礼,很给连家面子。”
顾怀裕神色不动,脸色冷淡:“嫁入孟家......倒是嫁得不错。”
连家的二小姐是嫡女,孟家也是云城的八大世家之一,家里曾有不少子弟在云城任职,比起连家还强上一筹,倒真是结的好姻亲。萧域文前去捧场也不过是面子情,就算是顾家嫁女他自然也会来,别人也看不出什么。
看来......从这个时候开始,连家就和萧家有联系了啊.....
萧域文下手真是快得很,布网布得那么深......连老爷想来也正在反复衡量着要不要和萧家达成同盟吧,所以才抛出连采玉先拉住他,以备后着。这一步棋布了这么久,最后还真的是派上了大用场,也不怪他太蠢!
正想着,就看到有个小厮从外间过来,低着头回道:“二爷,外门上说连小公子又来了,想要见见你,我们按照二爷的吩咐,就说二爷刚回来舟车劳顿,还是让他回去了。”
顾怀裕笑笑,眼里却分明没有笑意。这样迫不及待啊,刚听说他回来就来见他了吗?
等小厮出去后,长林对着顾怀裕点点头:“二爷,刚一说我想起来了,据说今天下午城主的公子要去拜访连府。”
顾怀裕想想,伸手握住一旁静静听着的薛嘉的手,感受到薛嘉手里的温度,心里渐渐暖和起来,他凝视着他的嘉儿,缓缓道:“你陪我前去赴一个约吧......”
午后天空里起了风,日头隐去,云色渐渐变阴,堆叠在一起,重重团成混沌的朦胧。云城街道上的树被呼呼的风刮着,秋里的叶子发出刷刷的声音,暗暗地传递出萧瑟的意味。
不多时,天上便噼里啪啦地打下雨来,哗啦哗啦地打在地上被踩踏过千百年历史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上有微小的坑洼,积着小小的水坑。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收摊躲雨回家,不多一会街上就没什么人了,昔日里繁华的街道空空荡荡的,除了下雨外没有别的声音,天地安静。
在这一片安静的氛围里,云城连府的侧门外一个精致的小公子撑着一把四十八骨檀木伞,静静站在雨里,就像一幅画一样,好看得很。没过片刻,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撑着伞过来,看见小公子就过去把自己的伞倾在一边,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低头下去深深吻住了对方,吻得难舍难分。
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颗几人粗的百年榕树后,一把青玉柄骨折纸伞下,顾怀裕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握着身边薛嘉的肩膀的手力气越来越大,直到薛嘉微微皱眉低声道:“怀裕,疼。”
顾怀裕一惊,忙松开了捏住薛嘉的手,眼里闪过心疼的情绪:“嘉儿......”
没想到薛嘉翻过来握住他的手,眼中有着温柔的安抚:“我知道的。”
之前不论怀裕怎么对他,他心里始终有个洞填不满。毕竟怀裕曾是那样爱过连采玉,那连采玉在他心里到底还占着一个怎样的位置,他不知道,心里没底。从前怀裕不喜欢他时,那时他想,只要怀裕不再和连采玉来往,肯好好对他,那他就心下无限欢喜了。可等到怀裕真的做到后,他才发现这种感情,是根本填不满的,有了温柔以后,就开始想要独占――就想要完完全全占据他的心,让他心里不再想着别人。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有时他都忍不住在心里苦笑,想自己是不是太贪心。
直到那天怀裕对他彻底坦白,将自身最大的秘密全部袒露在他面前,对他露出自己最后的防备,放下所有的利刃,用一种任他宰割的姿态对他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们死在了一起......那时没有人知道,他面上表情淡淡,实际心里的城墙已全部坍塌,倾倒不复。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没有根据,但他知道顾怀裕说的都是真的。
忽然就觉得安心了。
那些都已过去。
顾怀裕怔怔地看着薛嘉的目光,心口有热流在冰凉的雨里涌上来,慢慢暖和了全身。他禁不住缓缓抿起了微笑:“我就是想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时候,连采玉就开始了在我和萧烈两个人中间纠缠,然后设局害我,是不是连家现在就开始向萧府靠拢了。”
他只是想来确认一些现在可能已经存在的事实。
薛嘉依旧笑了笑:“我知道的。”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人影就一头栽倒在雨里,倒在了离两人不远处,离那边的萧烈二人更远些。
顾怀裕眼神一抖,刷地扫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那黑衣人身摆下流着汩汩的鲜血,不断地流进雨里,泻在街上的石板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掉。尽管黑衣不显色,但这个人显然是重伤。
那人眼角瞥了顾怀裕两人一眼,心下估量了一下自身情况,将手心处的匕首握紧,跌跌撞撞地走到榕树边,绕过两人就要前去连府。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那树下站着的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一瞬间拔出短刀,上前三步一刀割断了重伤者的喉咙,刀光闪亮一刹,下手干净果断!
薛嘉原本以为自己很惊讶,可变故发生的那一刹他神情甚至可以算得上平静。他冷静地看着顾怀裕一把将死去的尸体拉到树下,用树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顾怀裕前世在乞丐堆那两年里,遇到收成不好乞丐挨饿的年头,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眼神,为了食物,为了活下去,很多人的眼睛可以丧失人性。那时他心如死灰,最后竟还能勉强活下去,也真算得上上天见怜。
方才只是一个打眼的功夫,他在那个人的眼里看到了这种眼神――属于杀手警惕的眼神!他听说萧府里蓄养了一批可以杀人的探子,可以为他们打探最隐秘的消息。而电光火石的瞬间,他判断眼前的这具已经死去的尸体就是其中之一,身负重伤还要赶回府里,身上必定有着要紧消息。眼前的机会千载难寻,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杀了他!
顾怀裕静默地看着薛嘉:“嘉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残忍?”
薛嘉摇摇头,说他脑残他也认了,反正他就栽在这个人身上了:“你定是有你要这么做的理由,而我很高兴,你做什么都不曾避讳我。”
顾怀裕强行掩下心底的悸动,也不知道是因为杀人还是因为薛嘉的话。
把人拉过来后,他低下身子在尸体上探摸半响,果不其然摸出一个用蜜蜡封住防水的油纸信封。反复查看没留下什么破绽,他把尸体直接丢在了树下,从树后小心地探出去看了一眼连府侧门外,那两人还在那里难舍难分地纠缠,眼中无波无澜,和薛嘉撑着一柄伞迅速转身离开。
那边的连采玉乘着间隙推开纠缠不休的萧烈,喘了口气对他道:“我们还是快去正门吧,爹爹还在府里等着。”眼角余光瞥过,憧憧雨幕之后,好像有一个浅白色的身影闪了过去,随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好像是顾怀裕的样子......
连采玉心底暗暗苦笑,怎么可能呢?真是眼花了。
雨依旧哗啦啦地下着,在一大片坡地上长着一片青翠的竹林,竹林千里清幽,雨里更显得青碧挺拔。在这片竹林的深处,坐落着一座雅致清净的小楼。
片刻后,一个全身玄黑带着黑色斗篷的人影闪入小楼里,整个人都被黑色的大衣遮住,严严实实甚至看不到脸。那人恭恭敬敬地跪在小楼主人的面前,低声道:“公子,不慎被萧家的探子在大雨里重伤后甩脱。”
小楼里坐在窗边白衣高华的公子静静看着从楼上倾泻下来的雨帘,窗边风景正好,他神情安静从容,恍若未闻。
地上的人身体竟不由自主微微有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衣的公子脸上才浮现出微微的遗憾:“知道了,没有下次了。”
依旧跪在地上的黑衣高手把头垂得更低:“是,公子。”
雨水欢快地从小楼上哗啦哗啦流下,滴啦滴啦,仿佛不知人间疾苦一般,依旧是欢快地流下去的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