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广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心上有恨,面上却是肃然,回身便坐了回去,看着傅云燕道:“燕儿,杨叔叔错怪你了。”
他的语气很是平板,毫无起伏,连面上神情也有着刚刚余怒未消的阴郁,即便说着,旁人只要不是聋子,又是打哪听得出内疚之意。
两人间的转变傅云燕自然是看在眼里,她唇边笑容讥讽,垂眸看着身前三寸地,嗓音轻柔:“你们这么做,是为了册子吗?”
她的话说得很轻,却是使得周遭人群氛围静了下来,像是清风一过,又似远处轻唤,真切而飘渺。
杨云广的面色阴沉,手按在惊堂木上怎么也不再动作,一双眼带着恼怒的看向身侧的胡师爷,心中暗想着,等到这事了结了,他便要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卷铺盖走人。
他上头还没有接话,傅云燕的话再次悠悠接口:“你让他去搜查了我留宿的客栈,若不是一无所获,恐怕你也不会留我在这里多费唇舌。”
杨云广心里一沉,现下木已成舟,若是他再刻意讨好,傅云燕也是绝不可能会上套了。
故而,他面上肃然,语气带着一丝冷厉:“你以为你拿着那册子能有什么好处?这一路来长宁城,你难道就没觉得处处受阻?若是执迷不悟,恐怕有的是你好受的。”
傅云燕看着他,盈盈浅笑,笑容中多是讥讽他这亡羊补牢般的好心规劝,不答话。
见她这样的笑,杨云广更是胸口闷着一股气,怒目瞪向了胡师爷。
胡师爷被他盯得额头直冒冷汗,又是求功心切,忙是开口接话道:“傅小姐恐怕对我家大人有所误解。现下傅家一夜俱灭,这幕后的人也不是我家大人惹得起的。你这手上册子也是要人命的东西,若是不趁早给了大人,让你假死隐姓埋名离了去,怕是拖得越久我们都得死。”
他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将刚刚杨云广要杀了傅云燕也圆了过去。
傅云燕笑,目光冷冷看向两人,“既是要人命的东西,你们要了作甚?不是怕死吗?”
她的话语上有些激动,清眸中起了一汪水,朦胧氤氲中看不清她眼中情绪,或是激愤,或是恼恨,又或是失望。
“傅小姐,你这话不觉得自私了吗?”胡师爷语气加重,喝声接话,“你傅家没了,莫不是要我家大人也跟着,他若是帮你鸣冤昭雪,那他身后那妻儿老小怎么办?你尚未为人妻,亦未为人母,可你总能清楚这家破人亡的伤痛,你怎么可以要求大人呢。”
他言辞激烈,字字铿锵有力,却一字一句间让傅云燕面色白了白,她的目光有些涣散,脑海中浮现着往昔两家交好的画面,竟觉这面前负义的人是这般有理和可笑的无奈。
见及似有作用,杨云广便是一叹,目光满是惋惜爱怜:“孩子,是叔父无能,能帮你傅家的,不过就是让那册子离了你,护你这傅家唯一的独苗而已。”
烛火摇曳,将那折射于地的人影晃了晃,傅云燕的身子也晃了晃,最终喃喃道:“怀璧其罪,怀璧其罪。”
话毕,她眼角徐徐而下两行清泪,在一片沉寂中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好,我告诉你。”
这一夜,她最终还是被杨云广判了明日处决,却不知他是真怕了还是有所忌惮,竟出奇的和顺告知她是安排她的假死,只是他这般说着的时候,傅云燕那张在秋风中无了血色的脸却是毫无波澜,很是听话的跟着衙役回了牢房。
待她离开后,杨云广抬手便给了胡师爷一巴掌,怒声斥责:“狗东西,让你办点事都不会,若是这次还搜不到那册子,你就滚出长宁城。”
胡师爷捂着吃痛的脸颊轻声轻气的应着是,接着又看着傅云燕离去的方向,道:“大人,那她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杨云广冷笑,“怎么办?本来就该死透的人怎么就该活着呢。”
他的话满是杀意,微眯起的眼使得他的面部有些狰狞,在烛火摇曳中隐晦不明。
而牢房深处,傅云燕打从回了牢房,便一直站立在干草堆上,一双眼看着头顶的铁窗,望着外头那轮圆月,有些喑哑的嗓音在牢中响起:“爹,娘,燕儿很快就能见到你们了。”
就在这时,她看着的铁窗忽的被插进一根镂空的竹子,一缕白烟从竹头而出,散在空气中,未等她有所靠近,她整个人就这么晕过去了。
那一夜,长宁城三品巡抚府衙中大牢走水,听说是一醉酒的衙役误点着了火,牢中犯人无一活口,而次日深夜,那位于城南的福来客栈亦是着了火,当夜无人留宿,死的却是老板伙计二人。
事虽蹊跷,百姓议论纷纷,而深受百姓爱戴的杨云广也贴出了通告,没日没夜的开始部属着衙役巡街打更。
而距离长宁城几里开外的密林深处,孤立着两处矮坡,像是最近被人堆砌而成,故而与周遭绿植不同,满是湿泥和泥土掩盖下枯萎的草叶。
傅云燕醒来的时候,见着的是头顶灰蒙蒙的天,阴沉沉的,又或是快入夜了,有点黑,压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拧了拧眉心,四下望了望,见周遭都是树木丛生,不经起疑,她不是应该在大牢里吗?
“醒了?”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傅云燕回身,便看到那抹站立在两处矮坡前的月白色身影,自是认清了人,想及两人间的不愉快,她抿了抿唇,却还是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是你爹救了你,不是我。”萧卿寒没回头,目光看着面前的两处矮坡,语气清冷。
傅云燕不答,看着他的背影,她很不喜欢跟这种说话永远拐弯抹角的人交流,感觉永远聊不到一块去,而且很容易心累。
然而她不说话,那头的萧卿寒却是开了口,“你们傅家有恩于我,救你,只不过是为了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