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弑父!
大逆……
阿狸下意识地向后连退三步,直到脚跟抵在石阶之上才堪堪停了下来。
“我的父亲名为崔英,用百姓的话来讲,他就是瑛州的暴君,荒淫骄奢,对百姓施行□□,”崔斩玉望着阿狸,慢慢诉说,语调很平静,像是夜空下的深海,淡淡清波,“是日何时丧,吾与汝俱亡。百姓痛恨他,痛恨得想与他同归于尽。”
“那为何不上报与朝庭,请主上另择贤明的官员?”阿狸问。
为什么不请求君王来裁决,而是自己采用非常手段。往好说是大义灭亲,实则终归是大逆不道。
崔斩玉无奈一笑,抬手摸了摸阿狸的双刀髻,像是摸她的兔耳朵:“所以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啊。”
阿狸着实很讨厌这句话。
你还是个小姑娘,你还是个小姑娘,你还是个小姑娘……
若是平时,阿狸肯定要跳到一旁躲开他的手,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心酸,便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任他摸了摸她的头。
崔斩玉也是见好就收,收回狼爪,继续道:“当时也有琼州下属的郡县官员偷偷上书朝庭,但都没有回音,然后再不过多久,那个上书的官员便被满门屠尽,老少妇孺,鸡犬不留,”他长叹一声,甚是悲悯,“主上年幼,就算有官员为官不德,主上也很难正确地处理。”
阿狸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崔斩玉所说的事情,她从未听说过,这些事对她来讲也太过残忍。
“如此残忍……”她垂下眼帘,低声道。
阿狸在荆州时,一直都被歌舒瑾保护得很好,穿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即便到了穷困的瑛州,封九云也是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了她。阿狸面对的苦难,只是爱情上的欺骗与爱人的遗弃,她不懂国家,也不了解百姓。
就如崔斩玉所说,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不谙世事,不解人间疾苦。
阿狸攥了攥拳,抬起头:“所以你对君王失望了么?也许这些密告并没有送到京城,而是在半路就被截下来了。君王她只是没有看到而已,并不证明她不会处理政务。”
阿狸心里虽然不喜欢司马妩,毕竟,那是歌舒瑾心心念念的女人,是她的情敌。但另一方面,阿狸也很好奇,听说君王也只有二八年华,也只是个小姑娘……一个小姑娘是怎样做到操持一个国家的呢?
阿狸觉得司马妩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崔斩玉笑了笑,艳妩的面庞显得十分悲伤:“地方的上报无法顺利到达君王的手中,消息闭塞,这难道不是君王的失职么?君王掌有这个国家所有的生杀大权,但如果君王本身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再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就同鸡肋一般无二了。与其这样,倒不如让百姓来掌有权力,让百姓做自己的主人。”
“让百姓来掌有权力?”阿狸的声音高了高,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胆大妄为的想法。她四下里看看,连忙捂住嘴,拉着崔斩玉的袖子走到一旁树下的黑暗中。
“这是对君王的大不敬,”阿狸道,“千万不要再这样说,万一被人告发到君王那里,可是要掉脑袋的。”
“封小梨,”他嘴角噙着笑,把她的名字咀嚼于唇齿之间,并直勾勾地盯着她略有些仓皇的眼眸,“你会告发我么?”
“我……”阿狸避开他那灼灼的目光,“我不会告发你,但你的想法,我亦是不能苟同。这个国家需要有人掌权,我们大晋国还无法做到真正的还政于民,也许有一天,会想你说的那样,百姓们掌有国家的权力,让百姓做自己,做国家的主人,但,不是现在。”
“你所说的,倒是和我父亲有些相似,不过,”崔斩玉抬手帮阿狸系了系披风,“他已经死了,被我一刀砍掉了脑袋呢。”
崔斩玉的手指很好看,硬净修长,拇指上佩戴着一只翡翠扳指,清澈如水,雕工细腻。长指翻飞,很快就把披风带儿绑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可阿狸却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想勒死她的,就用这两根披风带儿。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男子手腕一转,掌心凭空出现了一朵洁白的小梨花,他温柔地笑着,把梨花缀在阿狸发间:“很晚了,回去睡吧,封小梨。”
他开玩笑一般,叫她封小梨,虽然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阿狸转身,走出了十几步远,又停住脚,回头望过去。崔斩玉还站在原地,背负双手,含笑看着她。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苍凉而狼狈,瞧见她回头,便笑眯眯地挥了挥手。阿狸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讲,转身,迅速离开了。
待阿狸的背影消失不见,崔斩玉才对着黑暗道:“如何?梨儿为我心疼了吧。”
孔雀从黑夜里走出来:“少主,老爷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你如此编故事抹黑他,抹黑自己,一定要气得回魂了。”
“那又如何,”崔斩玉悠然地转动着扳指,“我是一个弑父的可怜人,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孔雀早就习惯了自家少主表面上风度翩翩,实则斯文败类的性子。封姑娘强势,想要博得她的好感,装可怜最有效。
那天晚上,阿狸一夜未睡,她隐约觉得崔斩玉似乎是要做些什么事。他到底是想做些什么呢?若想还政于民,最先要做的是什么呢……
阿狸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而崔斩玉则去了他年纪最小的妾室那里,一整夜的抵死缠绵,锦被翻波……
“夫君,”娇俏的妾室依偎在他怀中,芙蓉面,柳裁眉,纤纤柔荑缓缓画着圈儿,“妾身最近很是寂寞呢。”
崔斩玉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吟吟道:“怎么,是怪我不常来你这儿么。”
女子娇滴滴地搂住崔斩玉的胳膊:“妾身是想要个妹妹呢,那个夫君的救命恩人封姑娘,妾身觉得她人很不错,年轻漂亮,性子也好。夫君不如纳了她,给妾身也添个能说话的妹妹。”
“她?”崔斩玉的语调好像有些讶异,“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啊。而且我有你们几个就足够了。”
这个妾室名作兰胭,是一个卖身葬父的可怜女子,被崔斩玉从要对她行凶的地痞手上救了下来。兰胭一见对方是如此俊美无俦,风度翩翩的男子,立刻就施展了浑身解数,硬是在酒后爬了崔斩玉的床。等崔斩玉第二天醒来,生米煮成熟饭,只能负责到底了。
虽说一开始是个错误,但后来将错就错,兰胭也成了崔斩玉最宠爱的一房妾室。兰胭年纪小,嘴甜身娇,总是顺着崔斩玉捋毛,这样的女子,想讨厌都难。
“妾身嫁给夫君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岁啊,”兰胭的睫毛颤啊颤的,一脸的天真无邪,“妾身真的很想要个妹妹呢。”
“兰儿,”崔斩玉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以后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传出去的话,对封姑娘的名誉有损。”
“那好吧,”兰胭娇嗔道,“都听夫君的。”
话说到这里,便是不能再继续了,进退有度,方得宠爱。
第二日清晨,兰胭醒来时,崔斩玉已经不在房里了。
床帐落着,兰胭趴在床上,从暗格里拿出信笺,提笔写道:“中宫已至,现居府内。另有封姓女子,年十六,貌绝美,不知来历,玉甚喜之,欲娶之为平妻。”
这封信笺在当夜便到了荆州。
兰胭是荆州的细作之一。
这其实并不稀奇,哪个州牧身边没有几个他州的细作,又有哪个州牧没安插了细作在他州州牧近前……
“族长,兰胭有报。”芽衣双手呈上密信。
歌舒瑾接在手中,却没打开,只放在一旁,眉头紧皱:“还没有呦呦的消息么。”
芽衣摇了摇头,退到一旁。
歌舒瑾长叹一声,揉了揉额头,当日掘地三尺也没找到呦呦的下落,如今已是过了两个多月,依然杳无音信。
我的呦呦啊,你究竟在哪里……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阿狸,根本就不在乎各地细作发来的密报,他又哪里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她的消息就在他手边的那封信笺里……
与此同时,远在琼州的王嘉亦是对着一封信笺发愁。
揉碎了,又展开纸写,再揉碎,再写……
王嘉很苦恼,他似乎见到了一个和阿狸很相似的女孩子,莫非是皇室的血脉?不是一直有个传言么,先帝中宫谢慎曾与宫女珠胎暗结,虽说这传言荒唐无稽,但……
若真如此,那对阿妩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是否该禀明阿妩知道,是杀是留,让她及早作出决策。
在王嘉把这封密信送出平泽城的当天,发生了件大事情,押送考题至琼州的官船在兰川上被劫了。
事发地点在巧州,瑛州,琼州三州交汇之处,俗称三不管。官船被劫的当天,三州的州师就被派了出来,然而连个船桨都没找到。
三日之后,空船被发现在浅滩之上,一起被发现的,还有满船三百六十五名官兵――他们的尸体,均被挖了心脏,毁了面容,旗杆上还吊着京官的头颅。
考卷则依然是不翼而飞。
此桩大案,震惊朝野,这不是简单的劫杀,而是对女帝新政的挑战。
女帝雷霆震怒,命尚在琼州的大理寺卿王嘉彻查此案,瑛州州牧封九云,琼州州牧崔斩玉,荆州刺史歌舒瑾全力配合。
对于女帝的敕令,这四个人的态度各有不同。歌舒瑾根本不在乎,他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呦呦;封九云则十分重视,整日带着州师在兰川上巡视;崔斩玉更是急得大病了一场,当夜就写了血书,一日不找到凶手,一日不领俸禄;而王嘉,愁眉不展,似乎有更重要的事在让他担心……
仲夏夜,风微熏,小虫吱吱,天鼠倒挂。
叩叩。
有人轻轻叩门。
王嘉咳了咳,放下手中书,披衣走到门前。他打开门,面前是一个梳着双刀髻,一身绿罗裙的小姑娘。
王嘉有些惊讶:“封姑娘……”
小姑娘从他臂下钻进屋中,低声道:“我想……我知道是谁劫走了考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