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黄昏前,医生总算从麦里屯赶来了,除了用白兰地涂抹额头以及帮助简喝下一些常见的药剂,似乎也已经束手无策。他把一个小喇叭似的铜质金属从简的胸前移开,欲言又止。
伊丽莎白似乎猜到些什么:“她咳嗽得越发厉害了。”
宾格莱脸色也不太好。
医生冲他们点点头,犹疑地说道:“我觉得班纳特小姐的肺里有杂音,恐怕已经从感冒转为了肺炎。”
简一听到“肺炎”,惊地大叫一声,又颓然倒回了床上。
卡罗琳在一边帮不上什么忙,突然灵光一现:“伦敦不是有一种很时髦的治疗方法吗?”
“放血吗?”宾格莱不太赞同:“班纳特小姐太虚弱了。”
简连忙摇头表示不要,不过她太虚弱了,幅度小得让人看不出是在拒绝。
医生慈祥地笑起来:“班纳特小姐不必害怕,并不是用刀子那样的粗暴方式。”
伊丽莎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觉得那东西比刀子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这儿是乡下,到处都有。”医生兴高采烈地让助手赶紧去办:“田里的蚂蟥要多少有多少。”
简“啊”地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卡罗琳说着风凉话:“我还以为你们挺习惯看到那种东西的。”
蚂蟥吗?
伊丽莎白默默给床上的那个简点了根蜡,卡罗琳有些言过其实了,班纳特家的五姐妹毕竟是乡绅的女儿,从没有动手自己做过农活儿,不过蚂蟥这种东西还是常见的,说起来伊丽莎白也不是十分害怕,简也没有因此惊叫过。
伊丽莎白是真胆子大,简则是教养深入骨髓。
床上这个简光是听到就尖叫,还叫得挺大声的。
“班纳特小姐昏过去了,”医生有些尴尬,他没有料到对方反应那么大,只好委婉地解释道:“看来她的身体实在过于虚弱,事不宜迟,趁她昏睡的时候我就开始放血疗法。”
一条黑乎乎的蚂蟥被助手拿镊子夹住,接近简的手指头去吸血。简的身边时刻有人陪同,一旦蚂蟥吸饱了血就要换下一根,以伊丽莎白看过那么多电视的经验来说,这样的放血量是不小的,然而现在的医疗界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剔除血液里潜伏的病毒,一直换了半打蚂蟥之后,伊丽莎白才出声询问:“差不多了吧?”
简的脸色已经因为失血显得苍白了,她自作自受得了肺炎是一回事,伊丽莎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为失血过多面临生命危险。
医生也觉得差不多了,让助手用嗅盐唤醒简,而他去拿那只吸饱血的蚂蟥,简一睁眼看到指头上一只享受完大餐的肥胖蚂蟥,发了疯似的甩了两下手,发现无济于事,又吓得昏了过去。
助手:“……”
伊丽莎白:“……”
“……”医生清了清喉咙:“班纳特小姐似乎恢复了一点活力,看来放血还是有效的。”
简暂时不会醒,宾格莱付了诊金送走了医生之后,伊丽莎白和众人共进了晚餐,总算得了片刻空闲,晚间坐在壁炉前看书。宾格莱兄妹三人和赫斯脱先生玩牌儿,达西最晚进来,挑了一个离伊丽莎白最远的位置坐下,一声不吭地看着手里的书。
这一晚卡罗琳的手气最好,大呼小叫地说伊丽莎白是她的幸运女神。
“自从达西进来,我就一直输。”宾格莱大声抱怨:“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儿呢?”
卡罗琳得意地笑起来:“因为她和我关系最好。”
“你可以帮我一起看看牌,达西。”宾格莱招呼达西:“下雨的晚上特别冷,坐得离壁炉近一些,我的朋友。”
因为下午尴尬的相遇,没法面对伊丽莎白的达西,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有些孤独的意思。
伊丽莎白觉得有趣极了,于是附和宾格莱:“您说得对极了,书上的内容再是有趣味,也没法和壁炉一样让人暖和起来。”
她为了不给达西压力,起身离开了会儿,想去尼日斐花园的图书室把这本书的下一卷找出来,乡下的娱乐有限,因此宾格莱把图书室经营得尽善尽美,其间不少只有伦敦才买得到受追捧的时髦小说,若是没人打扰,伊丽莎白可以在这里待上一天都不会觉得无趣。
穿行在一排排书架中,榉木书架在昏暗的烛火中投下巨大的阴影,伊丽莎白却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这让她想起彭伯里有一个比这儿还要大两倍的图书室。达西要是找不见她的人,就会到图书室来,伊丽莎白会奔跑在书架间和他玩起小小的捉迷藏,最终都会以达西先生抓到达西夫人而告终。胜利的奖品则是一个亲密的小游戏,就连庄园里最资深的仆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这一次,伊丽莎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不但没有达西先生,也没有自己想要的书。
她有些落寞地回到了起居室,卡罗琳脸上兴奋的表情让伊丽莎白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卡罗琳又大赢特赢。
“看来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不是我的幸运女神,”卡罗琳意有所指地看向达西:“某人才是。”
宾格莱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有没有幸运神是男的这种说法。”
达西显然不想理睬这个话题,他已经换了位置,坐在壁炉的另一面,正好可以面对伊丽莎白,而转头就可以看宾格莱手上的牌,于是他故意问伊丽莎白:“您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书吗?”
他看到伊丽莎白两手空空。
伊丽莎白却没坐回原来的座位,反而坐得离卡罗琳不远,好像在帮她看牌,达西的眼神追随了过来,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坐在自己对面,她假装自己没发现。
宾格莱懊恼地抱怨了一声,想来是他发现自己的图书室没有想象中完美,卡罗琳立即知道不好,可能明天一早睡觉醒来她就要想方设法阻止宾格莱乱花钱,不然他能从伦敦再买五马车的书回来。
“大约是班纳特小姐的病情着实让人忧心。”卡罗琳立刻想法打消宾格莱的念头。
但她挑了一个愚蠢的话题,宾格莱好不容易稍微放松些的心情又消沉了,赫斯脱夫人瞪了卡罗琳一眼。
伊丽莎白出来打了个圆场:“我只是找不到《赫拉克里斯》的另一本,可能是在房子的某一处角落,真想不到宾格莱先生也收藏了这本书。”
“希腊神话里的那个大英雄?”卡罗琳笑了:“您在看神话?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因为我刚才说您是幸运女神的缘故吗?”
她和赫斯脱夫人都笑起来。
“如果是安提斯泰尼写的《赫拉克里斯》,”达西慢吞吞地说道:“那另一本就在我手上。”
卡罗琳一下子笑不出来了,为了使笑声骤停不显得突兀,她只好“呵呵”了一声。
“看不出今晚有两位哲学家,”宾格莱看看达西又看看伊丽莎白,要不是他的蓝眼睛太过纯真无邪,伊丽莎白几乎以为他的想象力已经媲美班纳特太太了,他啧啧有声:“而且还是激进的犬儒学派。”
卡罗琳终于找到了重新插话的空子,她对于这样的巧合很不愉快,但她也打心里头认为伊丽莎白绝没有那份幸运获得达西的垂青,于是又大失分寸:“安提斯泰尼?那个柏拉图疯狂的学生吗?从这一点来说,犬儒的说法还真没错,至少‘狗’这个词用对了。”
看吧,她也是懂哲学的。
“安提斯泰尼不用精致的措辞来包装想法,”达西有些无语:“人被打上了将帅与帝王的印戳,事物被打上了荣誉、智慧、幸福与财富的印戳,一切全都是破铜烂铁打上了假印戳罢了。”
宾格莱拍了拍手:“对,印戳,我身上有五千镑的印戳,达西则是一万。”
就连反应迟缓的赫斯脱先生也笑了起来。
宾格莱便又感叹道:“其实我们也都是普通男人。”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楼梯,显然想起了那位令他牵肠挂肚的病中的可人儿。
达西显然不认同他嘴里的“我们”。
卡罗琳故意问道:“不知道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有什么高见?”
伊丽莎白自然是同意宾格莱的说法,因为达西先生坠入情网的模样她都一一见证了,并没有和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同,不过她自然是不能说的。
她没有发表意见,直接用书里的话来回答。
“犬儒学派认为德性的本质是自制,人应当按照自然而生活,摒弃名誉、财富、家庭、婚姻甚至是生命,对身外之物一无所求。”伊丽莎白看着达西道:“最愚蠢的莫过于寻求感官的享受,尤其是爱情。”
这无疑是达西此刻内心的真实写照,他直直地看了过来。
伊丽莎白很巧妙地回应了他的目光:“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这个村姑只是背书而已,卡罗琳轻蔑地想。
“真是令人惊叹,”宾格莱还傻乎乎地称赞:“您拥有出众的记忆力!”
“伊丽莎白・班纳特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达西默默合上书本,伊丽莎白看过去,他手上的那书的封面显然就是自己找不到的那本,但达西没有“女士优先”的意思:“我想先把这本书看完,从您的话里,我觉得这本书特别具有启迪意义。”
伊丽莎白笑着点头:“我并不介意,这样连绵的雨天,找到一本可心的书几乎是唯一的乐事,我怎么忍心剥夺您唯一的乐趣呢,达西先生。”
宾格莱不同意:“还有玩牌。”
达西并没有回答,他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方才伊丽莎白的笑容,几乎让他有一瞬间短暂地忘却了自制,而这位女士分明才说过那些十分警醒的话,偏偏达西此刻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爱情愚蠢吗?是的,不但愚蠢还很疯狂。
她的话和她的人激起了巨大的矛盾,在达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要是再和她见面,哪怕还要旁人在,达西也不敢形象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或者是情不自禁上前搭话,或者问问她究竟喜欢哪个哲学家,再或者问候她全家?
达西觉得自己傻透了,这位小姐再怎样可爱,也没法抹煞她的家人欠缺教养的事实。
最后一个进入起居室的人,最早告辞了。
剩下的人继续玩牌儿,结束这一局也要各自睡觉,然而这局还是卡罗琳胜。
宾格莱哈哈直笑:“看来幸运神并不是男的。”
伊丽莎白对她微微笑,卡罗琳只觉得心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