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三个月前,江絮在吴太妃的宫中被掳。醒来后,睁眼便见一片稀疏的树林,散乱地分布在四下里。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一条清澈的小溪就在不远处,汩汩流淌。
身下硬邦邦的,江絮摸了摸,坚硬冰冷,原是嵌在河沿上的一块大石头。她转过头,四下打量,入目所见皆是稀疏的树林,与远远近近的青山,不知是哪个山坳中。
老张就坐在不远处,偎着小溪搭了一簇篝火,用树枝串了两只馒头,握在手里在火上烤。见她醒了,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玩味。
“为何掳我?”江絮慢慢坐起身,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两手背在身后,在大石头的缝里摸索着。指尖触到几颗石子,立刻攥在手心里,紧紧盯着老张问道。
老张嘿嘿一笑,却站起身来:“既然你醒了,那就走吧。老子扛着你走了三天三夜,累死老子了。”
江絮一愣。
三天三夜?他扛着她走了三天三夜?
那此处岂不是离京城很远?
方才她一醒来便思量着如何伺机逃走,听了老张的话,不免犹豫了。如果她伺机逃走了,只怕来不及求救,又被老张抓回去了。
“吃吧。”老张递过来一只烤得烫手的馒头。
江絮抿了抿唇,从他手里接过来。三日三夜没有进食,她饿得体虚发软,如果不吃东西,只怕走不了几步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絮没有跟老张对着干,一手拿着馒头,轻轻咬着,一边跟在老张的身后,往前方走去。几颗小石子,始终紧紧攥在手心里。
“小丫头,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老子不会叫你吃苦头。”一边走着,老张一边说道,“你跑不了的,也不必尝试,否则被老子抓回来,有你的苦头吃。”
江絮垂眼走在他身后,并不应声。
但她怎么可能不跑呢?南疆那么远,这一趟不知要走几个月,如今才走了几日,要回去还容易。走得越远,回去越难。倘要逃跑,越早越好。
老张并不是个细心缜密的人,以天为庐以地为被,他照样睡得舒坦。至于江絮,他全然放养了似的,除了给吃、给喝,其他都不管。
但江絮并不敢在晚上跑。老张从始至终都走山林,她对地形一点也不熟悉,万一只身跑走,却遇到狼,当真性命休矣。
于是,走了几日,她便对老张说道:“我身上的衣裳破了。”
日日在山林间穿梭,草丛、灌木、石子,早就把她的裙摆割破了。江絮忍了几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老张说道:“我要买两套换洗的。”
老张打量她一眼:“我带你进城。”
他对江絮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没有娇滴滴的每日喊苦,着实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宜。因此,偶尔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也同意了。
老张对地形和位置很熟悉,没过半日,便带着江絮绕出山林,来到就近一座城镇。他身上有些银子,带着江絮进了一家成衣店,对江絮说道:“挑几件耐磨又不鲜艳的,别打歪主意,知道吗?”
江絮生得美,见过她的人,哪怕只是一眼,都很难忘掉她的模样。因此,为免城镇中贴了告示,老张不敢带她在城镇间行走。就连这次进城,也是叫江絮一路蒙着脸。
“嗯。”江絮点点头,拿了几套成衣,到里面去试了。
这一试,过了良久也没出来。
老张等了又等,不见人出来,便进去问道:“我家丫头呢?方才在这里试衣裳的?”
“不知道。”小伙计吩咐人进去瞧,然后回来道:“里面并没有人。”
老张听罢,冷笑两声,也不生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翡翠小管,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不多时,天上落下一只生得奇异的鸟儿,竟是脑袋大,身子小,生得灰扑扑的,没有尾巴。在老张的肩头跳了跳,等老张在它喙前晃了晃一只小瓶子,才叽叽叫着又飞起来。
老张便跟在下方,一路往鸟儿飞去的地方走去。
半个时辰后,老张走进一堆乞丐中,准确地从中揪出一个身形小巧的小乞丐。无它,这个小乞丐的脑袋上蹲着一只灰扑扑的鸟儿。
“我说过,你逃不了的。”一把揪出江絮,老张挑起眉头,脸上带着讥笑说道。
江絮此时穿着一身小乞儿的衣裳,是她方才拿旧衣裳换的,又把脸涂黑了,她不明白老张是怎么找到她的?直到头顶上扑棱棱飞起一只鸟儿,以及老张看着她明显带着得意和讥笑的眼神,才抿了抿唇,别过头去。
“既然你喜欢这副打扮,便穿着吧,也省了我的银子了。”老张揪着她的手臂,一路往城外走去。
江絮张口想求救,但老张的手段如此诡秘,她又怕害了别人,因此抿紧嘴唇,跟着老张往城外走。
不几日,身上小乞儿的衣裳便脏污得不成样,更是破破烂烂,几乎不能蔽体。江絮一脸恳切,看着老张说道:“我这次一定不会跑了,你带我进城买身衣裳吧。”
老张似笑非笑地瞅了她几眼:“好。”
江絮一路上都乖乖的,但是进了成衣铺子,却又故技重施,趁人不注意偷偷跑掉了。这一回,她没往乞丐堆里钻,而是往来路跑去,找到一家酒坊,抢了一坛酒便往身上浇,从发心一直浇透到脚底。
她猜,上回之所以被抓回去,是因为老张有法子辨出她身上的味道。这一回,她用烈酒浇透身子,应当掩盖住身上的气味了吧?
浇在身上的一坛酒,江絮没钱付,浇完便跑了。小伙计在后面追着不放,直到江絮跑进一家染坊,撞到了一个人。
“姑娘,你没事吧?”一只手臂扶住她,江絮抬头一瞧,是一个身量颀长,打扮富贵的年轻公子。
江絮低下头道:“对不住,冲撞了公子。”
“姑娘是否遇到麻烦了?可要在下帮忙?”站在前头的公子柔声问道。
江絮不由得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公子可否借我一身衣裳?”
“当然可以。”那位公子略打量她一眼,便立刻别开头,扬声叫下人拿了一套衣裳过来。然后又替她付了酒钱,请她进屋坐,“我观姑娘气度不俗,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知遇到什么变故,才沦落到此?”
江絮轻巧避过,并不回答,只道:“如果公子肯一路相送,护我回京,必有重谢。”
知人知面不知心,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又十分守礼恭谨,但江絮并不敢随意付出信任。
“我姓方,名叫方兰芝。”他轻笑一声说道,仿佛看出江絮的提防,“如果姑娘在京中生活过,便该知道季芳楼,我便是季芳楼的东家。”
江絮一愣,不由得抬头看过去:“你是方家那位不世出的天才?你有个妹妹,叫方丽纹?”
“天才之名不敢当。”方兰芝一笑,眉宇清雅,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倒是姑娘,认得我妹妹?”
江絮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有过一面之缘。”
如果是方家的人,她倒不必顾忌了。一来,方丽纹伙同白灵卉,差点叫她的名声丧在季芳楼,她便是利用方兰芝,也算是讨回来。二来,方家势力不小,兴许拦得住老张。
她这般想着,便言简意赅说道:“我遭了仇家,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如果方公子不惧,请护送我回京。”
她用了激将法,方兰芝立时听了出来。但他并不往心里去似的,只笑道:“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他是做生意的,所遵循的只有两个原则,第一,赔本的买卖不做,第二,不涉及利益时,广交朋友。
见江絮生得不俗,气度也不寻常,立刻便打算帮一把。
有了方兰芝的护送,江絮心里松了口气。第二日,坐上方家的马车,只见马车里头布置奢华,顿时知道方兰芝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方家的人。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忽然车帘飘动,露出一角缝隙来,江絮不经意间一扫,顿时身子僵住了。
老张就在路边的树下,双手抱胸,倚着树干对她笑。
为了避嫌,方兰芝并没有同江絮一起坐马车,而是在外面骑马。马车里只有江絮一个人,她想起老张的那个笑容,只觉浑身发冷,不禁轻轻哆嗦起来。
他究竟怎么找到她的?
当天晚上,江絮甚至不敢睡觉。但她没有理由拉着方兰芝彻夜详谈,因此一个人回到屋里躺下,心里一片惊惧,两眼睁得大大的,根本睡不着。窗外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心中咯噔一下。
终于,夜至三更,江絮的情绪平复下来。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坐起身来,轻声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只听一声怪笑,一道黑影闪现出来,果然是老张。
“早告诉你,你跑不掉的。”老张走到床前,“你自己走,还是我提着你走?”
江絮抿了抿唇:“我自己走。”
她还想拜别方兰芝,想通过他给京中传些话,但老张根本不给她机会,立时扛了她出门,一直来到城外,才把她放下来:“跟我走吧。”
江絮跟在他身后,吃力地赶着夜路。
两人又走近山林中,以老张习惯的方式,从山林中赶路。
“啪!”次日清晨,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惊醒了还在沉睡的鸟儿,扑棱棱展开翅膀从巢中飞起。
江絮捂着脸,看着前方,只见老张沉着脸,面上满是讥笑:“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乖乖的,老老实实的,不会叫你吃苦头。”
话才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回直接把江絮打倒在地上:“你跑了两次,我便给你两巴掌。”老张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絮,“这次略作薄惩,叫你长长教训。再有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江絮抿着唇,从地上爬起来,手肘和身上的皮肤都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她垂着眼,一言不发。
既然跑不掉了,她也索性不再费心机。
一路山路、水路,走了近三个月,终于来到南疆。
快到南疆的时候,江絮又一次试着逃跑。她知道裴凤陨被贬来西南,因此想潜伏在这里,等裴凤陨来了,便同他汇合。但又被老张抓住了,不管她如何费尽心机逃跑,老张总能抓住她,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叫他不费力气就能找到她。
这一回,老张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他举起那只翡翠小管,吹了一首不知什么曲子,顿时四下里爬过来无数古怪的虫蚁,将江絮围住,然后爬到她身上,肆意啃咬。
南方气候潮湿酷热,虫蚁也同北方的不一样,江絮根本没见过这种虫子,但见一只只黢黑透亮,犹若指甲盖大小,生有细长的触须,腹下全是细细密密的爪子,爬到她身上、头上,不知是咬是蛰,很快叫她浑身刺痛难忍,不禁在地上打起滚来。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才又听到曲子声,身上的虫蚁慢慢退了下去。江絮睁开眼,发现身上的衣裳几乎没有损毁,但是不论露在外面的肌肤,还是衣裳下面的肌肤,全都红肿一片,疙疙瘩瘩,骇人得紧。
被蛰咬过的疼痛,仍然停留在身上,江絮不敢看自己的脸,咬着唇放下袖子,遮住自己红肿起包的手臂。对南疆的恐惧与厌憎,更深十倍。
到了西南,便离南疆近了。半个月后,江絮便被带到南疆王的面前。
老张一把将她掼在地上,向南疆王汇报她的身份。一五一十,全都准确无误。就连裴君昊试图跟她疏远,也被老张当成笑话一样讲出来。
“这个晋王,倒是有情有义。”南疆王坐在上方,摸索着椅子扶手,看着下方,“这小姑娘生得倒是漂亮,也难怪了。”
话音才落下,自偏殿一侧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谁漂亮?难道有人比我还要漂亮吗?”
“公主!”老张立刻跪下行礼。
江絮心中一动,不由得也抬起头来,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南疆公主?前世招了裴君昊做驸马的南疆公主?
但见一个身量比她矮了半头的少女走进来,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裳,里衣、外衫、腰带、衬裙,既有绸缎也有棉布,既有纱绫也有绢布。上面绣着的花纹图案,更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有。
江絮打量完她的穿着,又看向她的头上。但见南疆公主的头上戴着一顶纯金的头冠,上面点缀着红宝石、绿宝石、珍珠、玛瑙等,压在她梳成一条一条小辫子的头发上,看起来便沉甸甸的。江絮粗粗估算,比她和裴凤陨大婚那日戴的凤冠,还要沉上几分。
这小姑娘的脖子倒是粗,该不会日日戴着这纯金头冠,给生生压粗的吧?江絮心里忍不住恶意地想,就是不去看南疆公主的脸。对于这个前世跟裴君昊成过亲的女子,她心里反感之极。
南疆公主此时也在打量江絮。她是南疆国的第一美人,素来只有听人恭维仰慕的份,乍一听老张扛了个美人回来,心里很不高兴。又听南疆国王也夸赞,更是不悦之极。她走到江絮的跟前,仰起头,掐住江絮的下巴,打量起来。
但见一张明媚的容颜,生着精致的五官,细眉乌瞳,唇瓣娇嫩,仅仅是眸子轻眨,嘴唇半抿,也如朝霞一般灿烂,比百花盛开还要动人。
“啪!”南疆公主立刻扬手,给了江絮一巴掌,“贱人,生得这么丑,本公主都要吐了!”
江絮被打得脸一偏,火辣辣的痛立即袭来。但两手被老张钳住了,想要捂着脸都不能。她慢慢转过头,乌黑的眸子盯着南疆公主,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去。
“原来是个哑巴?”南疆公主挑了挑眉,围着江絮转了起来,“瞧瞧,没胸没屁股,还是个哑巴,怎么跟本公主比?”
她说完,又仰起头朝上面的南疆王道:“父王,您方才说她长得好,难道及我一根手指头吗?”
南疆王看着自己的女儿,呵呵直笑:“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了。”
老张也跟着恭维道:“全天下的女子,但凡有公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算得上天仙了。”
南疆公主顿时被恭维得心花怒放,她看了江絮一眼,说道:“这个哑巴虽然长得丑,但也算听话,很合我的眼缘,我把她带走了。”
“公主……”老张一愣,张口就想拦阻。
这时南疆王道:“带走可以,但她还有旁的用处,你需留她一命在。”
“知道。”南疆公主一拍手,笑了起来,“要对付那些人,我知道,到时候咱们赢了,就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了!”
到时候,她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连脚上穿的鞋子、袜子,都用绸缎!
还要用绸缎把房间铺满,墙壁上都用绸缎点缀,走的路也要铺着绸缎,脚下再不沾一丝灰土!
这才配她南疆公主的身份!
“好,那你去吧。”南疆王呵呵笑着一挥手。
南疆公主便带着江絮下去了。
江絮跟在南疆公主的身后,余光打量南疆国的王宫的建设。看了几眼,便垂下眼。
便连江府都胜此处百倍。
“小哑巴,我瞧你生得丑,实在不忍直视。你想不想变漂亮啊?”走进殿内,南疆公主一招手,从婢女的手里接过剪刀,盯着江絮鲜妍明媚的脸,一步步走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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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的花花,还是你最爱我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