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江絮低着头,看着胸口透出来的一截剑尖。
剑身由精钢打造而成,泛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剑尖上挂着几丝碎布料,殷红的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往下淌。
“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身后传来一个沉怒的声音,“梨香告诉本王,本王还不信,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廉耻!”
梨香?江絮低垂的眸子闪过愕然,随即是浓浓的愤怒与后悔。她不该把梨香留在身边的,梨香是冯氏指派给她的丫鬟,能存什么好心肠?偏她心软,听梨香说的可怜,嫁入燕王府时带了梨香一起。
“从没有人背叛了本王,还能活着!”背后又响起燕王沉怒的声音,随即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透出胸口的剑尖猛然变长,直直向前刺去,将她和站在身前的男人串成一串。
这还不算完,背后传来的大力,直将她和身前的男人钉在墙上,方才罢休。
“咯……唔……”被钉在墙上的男人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口里汩汩冒着血,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倒头死了。
江絮忍着剧痛,与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抬起双手,握住了剑身,一点一点往外拔。
冷冰冰的剑锋,在胸腔内划动,痛得江絮眼前发黑。手掌被锋利的剑身割破,鲜红的血成股往下流淌,很快染红了地面。
终于,剑尖从身前的男人胸膛里拔了出来。失去剑身的支撑,男人立时软倒在地上。江絮看也不看一眼,踉跄着转过身。
“我没有……”江絮张口想要解释。
血液的流失,带走了身体里的热量,江絮只觉身子一阵阵发冷,眼前也一阵阵发黑,甚至看不清燕王的脸。
“我没有背叛你。”她尝试解释。可是拔出剑身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三个字含在舌尖,还没有说出口,意识攸然陷入黑暗。
京城东侧,纵横交错的花街柳巷里,充斥着男欢女笑,脂粉香气直飘三里。
花月楼,便是其中一座花楼。门前站着容貌鲜妍的姑娘们,姿容妖娆妩媚。楼里头,无数穿着美艳的女子,偎在男人怀中欢笑。
就在花月楼的后院,杂役居住的一排低矮简陋的小屋子里,一名少女猛地坐起身,双眼圆睁,大口大口喘着气。
四周一片黑暗,仅从窄小的窗户里透进一层微弱的月光。江絮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着,咚咚,咚咚,震得她耳膜发疼。脸上传来一抹凉意,江絮抹了把脸,冷冰冰的都是梦中流下的泪水。
又做梦了。
重生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几乎夜夜做这个梦。
胸口凉凉的,隐隐发痛。江絮捂着胸口,垂下眼睛。
那真是可悲的一世。
母亲病故后,她从青楼逃出去,根据母亲告诉她的线索,寻找她从未谋面的,高居户部左侍郎之位的父亲。
她找了三日,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忍饥挨饿。终于找到江府,却不是户部左侍郎的府邸,而且户部尚书的府邸。
她从小长在青楼,母亲又是那样的身份,她从没想过会得到江子兴的宠爱。
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够让母亲的尸骨埋在江家祖坟,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口干得厉害,江絮掀开被子,摸黑下了床。
漆黑的夜里,并没有阻碍她的步伐。径直走到桌边,手指触到冰冷的壶柄,猛地收紧!
江子兴,冯氏!
她为他们拼命钻营,她给江府带来数不清的利益,她甚至让江家从寒门士族变成皇亲国戚!
他们倒好!
卸磨杀驴,还借了燕王的手,推脱得一干二净!
一杯凉茶灌进口中,冰冷的水顺着喉咙往下,却浇不灭熊熊的怒火。
渐渐的,一抹苦笑溢在唇边。
燕王不信她。她中了冯氏的圈套,被迫与冯安宜共处一室,什么都没有发生。燕王却不信她,仅凭梨香的话,便一剑刺死了她。
也将她初萌不久的爱意,一剑斩灭。
也罢,情爱本是镜花水月,她不该动心,更不该对燕王那样的人动心。
只可恨,江子兴和冯氏枕着她带给他们的权势,一世荣华!
“絮儿?”这时,床上传来陶氏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一朵昏黄的灯光渐渐亮起。
“娘,我口渴,下来喝杯水。”按下满腔怒意,江絮仰头将半杯冷水饮尽。
“怎么连衣裳也没有披?”看清桌边情形,陶氏微嗔。
只见桌边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只着了薄薄的中衣,随意趿着鞋子,短小的亵裤掩不及,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脚后跟。乌黑长发如瀑,直垂腰下。肥大的亵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姿,在灯光下我见犹怜。
“并不冷,已是夏季了呢。”江絮冲陶氏一笑。
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陶氏的左脸,目光微微一紧。
只见陶氏的左脸上,印着几道深深的疤痕,从眼角下一直划到嘴角,十分丑陋。
江絮记得,那是她三岁的时候,花月楼的后院闯进了醉酒的客人,看到陶氏便拉拉扯扯起来。后来陶氏虽然脱了身,却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
陶氏生得美丽,哪怕被繁重的活计缠身,也比楼里的花魁漂亮数倍。嫉妒陶氏美貌的姑娘们,各种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陶氏有口难辩,不得不拿了剪刀,划了脸,才止住了风言风语。
后来那些说风凉话的姑娘,不小心用了没淘弄干净的香粉,全都毁了容貌,被易妈妈撵了出去。可是陶氏的脸也回不来了。
“哪里就不冷了?快快喝完,上床来。”陶氏微嗔,冲女儿招手。灯光下,陶氏的眼神充满慈爱,衬得那些可怖的疤痕,也不那么吓人了。
“这就来。”江絮转过身,将茶壶摆回原位。
茶壶并不是什么好质地,是粗瓷烧成,壶嘴已经缺了口。茶杯亦不是什么好货色,杯沿上甚至遍布豁口,一不留神就要划破嘴。
整间屋子窄小又简陋,仅有一张低矮木床,一只漆皮掉尽的衣柜,一张缺了一条腿,被江絮寻了几根树枝缠起来充作桌腿的小圆桌。
这样简陋的居处,却是陶氏和江絮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处境了。
前些年,她们连屋子都没有,每天晚上睡在石头边上。每逢刮风下雨,母女两个便不得不抱紧对方,苦苦捱着。
“快上床来,娘给你捂一捂。”床边传来陶氏催促的声音。
江絮咯咯一笑,趿着鞋子,飞奔过去,两步上了床,将手往陶氏的咯吱窝里一塞:“女儿多谢母亲大人。”
“瞧你乐的,喝个冷水也乐成这样。”陶氏好气又好笑地道。
江絮眼儿弯弯,甜甜说道:“我有天底下最疼女儿的娘亲,当然快乐呀!”
上天垂怜,让她重生回到母亲还在的时候。
“你就贫嘴吧!”陶氏嗔道,爬起来吹熄了小油灯,沙哑的声音说道:“快睡吧,明天还要调香,又要忙一整天。”
昏黄的灯光淡去,屋里恢复了漆黑寂静。
江絮的眼眸,再次变得深沉。
等着吧!江子兴,冯氏!
他们尽管睡着高床软枕,享着仆婢成群,毕竟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
前世她为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变成一把尖刀。等她和陶氏赎了身出去,站稳脚跟,她便会把那些把柄,一点点递出去。
借刀杀人,可不是只有他们才会!
身边传来陶氏悠长的呼吸声,江絮心中微暖。随即,想到前世就是这个时候,陶氏忽染重病,不出三日便不治而亡,又皱起眉头。
再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朦胧的灰白。
陶氏还睡着,江絮轻手轻脚地起床,对镜梳了个毫无特色的发式,又将厚厚的刘海放下来,遮住大半的眼睛,只露出半张下巴尖尖的小脸。
左看右看,仍是过于清秀了,便拿过小油灯,沾了些污油,在脸上薄薄涂了一层。
乌青色盖过细腻红润的肤色,看起来老实巴交,毫无出彩之处,江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相貌随了陶氏,这几年五官越长越开,楼里的人看她的眼光也渐渐变了。
易妈妈看她的眼神最阴沉,仿佛后悔当年答应陶氏不让她接客。为此,江絮不得不把自己收拾得普普通通,务必不让人多看她一眼。
此时,杂役们都起了,劈柴的劈柴,担水的担水,忙碌起来。江絮打过招呼,便往厨房走去。
“江絮啊,等等!”烧饭的郑大娘扭着肥肥的屁股走过来,拦住江絮的路,油腻腻的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在江絮的碗里搅了搅,然后挤了挤眼:“今儿做的香粉,能分给大娘一块吗?”
江絮看着碗里浮起来又沉下去的白生生的鸡蛋,抬起头笑了笑:“您也知道,易妈妈给我的材料是有数的,我交上去的如果少了,吃挂落的就是我了。”
“大娘知道!大娘怎么会让絮儿为难呢?”郑大娘冲她挤了挤眼,“大娘不要多,就给手指肚大小的一块,就足够啦!”
江絮笑了笑:“我尽量。”说完,凑在郑大娘耳边小声甜甜道:“谢谢大娘的鸡蛋啦。”
“小事,小事,别客气。”郑大娘有些受宠若惊,直等江絮的身影不见了,还没从江絮那明媚之极的甜笑中回神。
半晌,喃喃道:“真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家没有小子,不然娶回家做儿媳妇该有多好?又嘴甜,又能干,还热心肠。”
江絮平日里极为勤快,谁劈个柴、担个水,洗个衣、绣个花,调个香、制个粉,喊她从来不会推辞。上到鸨母、花魁,下到杂役、丫头,没有谁不喜欢她。易妈妈虽然一心想叫江絮下水,到底顾忌众人的情面,没有来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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