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第一个看到张国柱奏折的是张扬。张扬此时并未封官,只是挂了翰林院编撰的名头,皇上每日传他进宫帮忙批阅看看奏折,写出节略再由崇祯过目,偶尔也代笔草拟圣旨。
他此时已在御书房坐了半日了,所看奏折多是各地报疫报匪,正在不胜头疼,忽的眼前一亮,看到张国柱与周至诚的联名奏折,不由心中一喜,便捧了奏折往养心殿赶去。
崇祯正在养心殿用膳。皇上吃饭可是大有讲究,开国皇帝朱元璋用膳时常例是一百二十道菜,后来历朝虽有酌减但也没有少于三十六道。崇祯向来节俭,每饭只有十二道菜,御桌上虽摆着四碟八盘,金碗金著的,但都是些寻常菜肴――青菜黄瓜,萝卜豆腐之类,仅有的一道荤腥只是一道木耳炒肉片。一时司乐坊的丹陛之声响起,皇上便开始进膳了。
看到张扬进来,崇祯说道:“有甚么事先等一等,朕立时便进完了。”
张扬看了看御案的菜品,心中暗暗称奇,不由得一阵心酸。崇祯似乎食欲不佳,随意吃了几著,进了小半碗粳米饭便停了。吩咐撤宴,想了想又指着那盘木耳肉片说道:“这菜晚膳回锅热热,朕再用。”
张扬找了个机会说道:“皇上位居九五,君临天下,万几宸函间作养龙体,就算不讲皇家规模体统,自己万金之躯要紧的。别说其它外任官,就是殷实百姓之家,正餐也不至于这么寒怆的。”
崇祯正色道:“朕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何物不可求?何膳不可进?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嘛!不说这个了,你有甚么事?”
张扬便递上奏折,说道:“惩逆将军那边民情平定了,百姓们已吃上热饭,穿上了御寒衣物。”
崇祯接过奏折扫了一眼,嘴角扬了扬,似乎微笑了下,点头说道:“很好!朕亲笔给他们回几个字。”
说罢便提起御笔,手下笔走龙蛇,不多时已写就,递给张扬说道:“你看看,若无不妥,便明发天下。”
张扬接过一看,只见二人奏章之下写着:览奏甚悦,一日之间平复民情,衣饭皆施,朕颇感欣慰。你二人皆为朕肱股之臣,惩逆将军尤甚,其胆识不在勇猛之下,无愧国柱石。
崇祯见张扬有些欲言又止的犹豫,便问道:“有何不妥?”
张扬沉吟道:“回皇上,臣以为二人此行不过微末小功,是做臣子的本分。若是用上肱股之臣、国之柱石这两句考语,将来若是有其它人立下更大功勋该如何论功?”
崇祯思索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是,朕近来烦心事太多了,所阅奏折不是报匪便是报疫,看了二人奏折有些忘形了。依你之意,该如何加批?”
张扬躬身道:“臣觉着写上‘览奏甚悦,勉力办差。’两句即可。”
崇祯道:“依你,与二人奏折明发天下。”又接着说道:“你身为张国柱结义兄弟,能说出此番话,朕深感欣慰。”
张扬又沉吟了一会说道:“臣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崇祯道:“只管说!朕取的就是你的耿直,今日怎的扭捏起来了?”
张扬道:“朋结党援之风遍布朝野,非本朝所独有,皇上亦有耳闻。臣虽无心结党,也不在党,却有人将臣强附于党。臣与张国柱为结义兄弟之事并非秘闻,今有人将臣与惩逆将军强附了个‘近臣党’,臣欲辩无言,心中惶恐。想是臣以白衣入相,天下人不服,引发非议。还请皇上放臣出了御书房,臣愿去六部从微末小吏做起,或去地方分管一县……”
崇祯闻言勃然大怒,说道:“这些混账,自己做了这等龌龊之事,便以为天下人都与他一般肮脏。小人之言,君子何须辩?朕心中明白你是何样人即可。王承恩,传旨!着封张扬为太子少保、文华殿大学士、御书房行走。”
张扬不禁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一番辞官之言竟换来这般结果,真是始料未及,只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二人接着谈正事,张扬道:“皇上,奏折后还附有一份节略,竟死了这么多人,臣看后也觉得不胜骇然。”
崇祯便打开节略看了起来,看到“尸积如山”这一节时也是凄然动容,叹了口气说道:“朕一直觉着地方上的报疫折子有夸大灾情之嫌,今日方知这疫情果真如此凶猛。朕已着了太医院去探访治瘟良方了,希望早日能有回报。”
君臣又感慨了一阵,张扬道:“城外的百姓该如何安置?数万疫民聚在一处,疫情更易扩散不说,数万张嘴吃饭,全靠顺天府来支撑,粮食终有耗尽之日,还望皇上早做决断。”
崇祯道:“进城是断然不用想的,下旨叫户部拨上五十万两银子吧,让张国柱将百姓们遣散回籍吧。就怕开了此例,日后再有此事,灾民便来围城……”
张扬想了想,也别无他法,便由崇祯口述,张扬拟旨,发往城外。
张国柱与周府台接了圣旨,户部的银子也划到了,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商定仍有张国柱出面说服百姓。
张国柱骑了马,带了亲兵,登上一座小坡,神机营鸣枪召集了百姓。数万人聚集在坡下,或坐或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张国柱高声说道:“大伙儿听着!皇上爱民如子,得知百姓们遭了疫,皇上寝食难安,派了俺老张来解救大伙。老张做得不好的地方,大家多多担待。但城门是不能开的,放了大家进去,也便放了疫情进去。疫情祸害了京师百姓不说,而且京城是国家机枢,朝廷所在,若是皇上和大臣们也染了疫,大家日后遭了难便没有人来解救了。希望大家能明白皇上的难处。
大伙儿聚在一处,疫情传染至盛,终归不是事,俺老张今日劝大伙儿散了。皇上另有恩旨,凡体健无疾者,速回原籍或去别处投亲奔友者,每人发银五两,粮食三十斤,以做路上盘费口粮。体弱年幼或行走不便者,俺老张派兵卒于离城十里外扎下军账以做将息,每日供给口粮,限三日内疏散完毕。
俺老张与账下将士自出城起便铁了和诸位父老同生共死之心,没有丝毫畏疫之举,今日军中已有多为同袍染疫,皆是心无怨言。皇上有旨,叫兄弟们勉力办差,希望大伙儿体谅俺老张和账下将士们几分,办好这份皇差。”
此番话语一出,百姓们还有甚么好说的?且百姓们躲疫出逃这些日子,所到之处皆是瘟疫横行,实是无处可躲。又生了几分思乡之情,左右都是逃不过这瘟疫,流离在外也是终究不是个事,不如回乡自求多福。于是高呼道:“愿听张将军处置!”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顺天府在离城十里处设了发粮遣散处,凡在此处领了钱粮百姓皆不能回城,各自回乡。剩下些残弱之人,设了收容之所,另做安排。虽是如此,也忙了十数天才将城下清理完毕。
差使办完,军中将士与顺天府出城办差吏员染疫者也增至十之三四。这些人是断断不能进城了,只得暂居城外,每日自城头垂下饭食任由自生自灭了。张国柱率账下将士与顺天府的人泪别了这些染疫同袍,都是不胜唏嘘,自是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