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沈侃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上高地,前心贴后背,肚子实在是饿了。
吴淞几个慢腾腾的跟在后面,他拒绝了采冬过来伺候的意思,也没力气对大姐说什么,更不顾别人家的姑娘近在周围,直奔摆饭的地方。
简陋的灶台上放着数口大锅,每个锅盖上还放了两只瓦罐,沈侃低头一瞧,里面装着一罐咸菜和一罐猪肉炒芥菜干。
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闻着是香喷喷的黄米饭,饥肠辘辘的沈侃更饿了,不过他没有开吃,而是走过去蹲在溪流前,洗了手,洗了脸,然后坐在一棵树下望着饭菜出神。
看着吴淞和王朴已经坐在凳子上,面前盛了两碗黄米饭,不顾形象的狼吞虎咽,他不禁笑了。
“笑什么?是不是累得脱了力,没了胃口?”沈沛文问道。
“有点。”沈侃点点头。
“那先歇一会儿。”沈沛文蹲下来,手上端着一大碗米饭。“菜不好,凑合着吃吧。”
“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沈侃把碗接过来,用筷子将最上面的芥菜拨了拨,竟拨出来几块大肥猪肉,不由得咧嘴一笑,“有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快吃吧你。”沈沛文白了他一眼,“就这么几块了,我们特意给你们留的。”
很快沈侃连吃了三碗饭,一脸满足。忽见吴紫仙拿着茶壶过来,笑道:“你一定渴了,凉茶好喝却不解渴,请吃杯热茶吧。”
“谢谢。”沈侃爬了起来,忽然想起一事,神色变得严肃,“万一发了洪水,你们一定要记着远离这里,因为有腐烂的尸体,且每天必须喝热水,住在干燥的环境,以防瘟疫。”
“难道真的挡不住吗?”沈沛文紧张了。
吴紫仙等女孩也紧张了起来,沈侃见状说道:“你们别怕,应该没事的。”
“怎么可能,水都比堤坝高了。”王春芳上午去看了下,此刻一脸绝望。
“真的没事。”沈侃安慰道,“你没见谁都没跑吗?这一次暴雨虽然凶猛,好在持续的时间不长,下雨的范围也不是大面积,天放晴了,只要能撑得过今晚上的最强洪峰,也就没事了。”
不经意间连续说出了几个新鲜名词,虽说大概的意思一样,但与本地人习惯的俚语用词却截然不同,这不禁使得吴紫仙奇怪的看着他。
沈沛文叹道:“每隔几年就来一次水患,两岸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难道就没有什么好法子彻底治理了不成?”
“难。”沈侃摇头。
吴淞说道:“鲧是用息壤来阻挡大水,而大禹则是因势利导,所以堵不如疏,应该多修沟渠运河等,将长江分流引入大海,如此还能开辟出更多的良田。”
“堤坝一样必不可少。”吴紫仙替弟弟完善,“春秋楚国孙叔敖,建有陂塘,魏国西门豹,主持修筑引漳十二渠;李冰的都江堰,王景治河千载无患;范仲淹的范公堤,王安石的农田水利约束,乃至本朝许多官员都精于治水,只可惜都无法彻底杜绝水患,可见人力岂能与天地争锋?”
“是啊。”沈侃对此心有戚戚焉,即使到了现代社会,水旱灾害仍然是困扰人类的一大难题。
沈侃不大懂水利工程,但是他很清楚长江流域水患的根本原因,在于农耕文化对生态系统的持续破坏,长江上游的森林和绿色植被的减少,中下游持续的围湖垦田,逐渐导致水患不禁越来越频繁,并且破坏力也越来越强大。
不过相比长江流域,明清两代为之最头痛的则是黄河,比如乾隆年间的刘统勋治理水患长达三十余年。
总而言之,在这年代只要能修建坚固的堤坝,多修建水库等水利工程,维护各大湖泊的面积,各地留出来泄洪区,保持好上下游的绿化,坚持治理水土流失,乃至控制住人口的增长,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问题是可能吗?尤其限制人口意味着什么?
没等他们继续交谈下去,坝上又传来了警讯,沈侃几个赶紧跑上前线。
谁也没在意这场交谈,哪知道沈侃的预言很快扩散了出去,前有他预测晚上会下雨,后有信誓旦旦的担保无事,即使类似之言很多村里人也都说过,但毕竟是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是个素有“博学”之称的读书人之口……
人们经过一晚上的玩命加固,果然随着最后一次的滔滔大水汹涌流过,堤坝奇迹似的保住了。
可没等大家伙欢呼,有人惊恐的指着远处说道:“不好啦,不好啦,那边的水在倒流。”
“哪里倒流?”沈侃简直快疯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倒灌?
“完了完了,是翠柳村那边的小河口。”
“该死!一个也活不成了。”
瞬间,附近的人们都开始了骚动,有的人绝望哭泣,有的跺脚咒骂。
“老天爷,你老人家是要把我们活活淹死吗?”
“该死的贼老天,咱们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当?你非要弄死大家伙。”
几步冲上堤坝的沈侃四处观望,就见从另一条河流倾泻下来的水激烈地拍打着这边的水,双方卷起几米高的浪花,导致水位又不断的向上膨胀。
高地上,女人们乱成一团,沈沛文吴紫仙等女孩的脸色无不苍白如纸,眼看疯狂倒灌的水位转眼间就要漫过堤坝,一旦有一处决口,那么上面下面的人……
六神无主的顾老爷冲德高望重的沈汉吼道:“老爷子怎么办?怎么办?再不叫大家伙逃走,恐怕一个都跑不了啦。”
沈汉目光发直,说道:“跑了又如何?什么都没了。”
旁边的沈嘉猷一抹脸上的水,叫道:“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家伙的性命要紧啊。”
附近的几个官员已经一脸死相,就算现在逃得了性命,过后大概也难逃一死。
就在这时,就听沈侃一声嚎叫:“来不及了!快继续加固堤坝啊!”
骚动中的人们瞬间被他这句话给刺激的陷入疯狂,竟然没有一个人逃走,不管是那些官兵还是秀才,此时此刻都红了眼,大家伙疯了一样的干起活来。
震天的锣声也随即响起,为了活命,为了保住家园,为了亲人,也为了连日来的辛苦,真正的危机关头,基本谁也顾不上去胡思乱想了。
连妇人、女孩、孩子都跑到堤边去用手捧着一把一把的泥土向上堆……
沈汉等老人和官员大多跪了下来,仰望苍天……
“玉皇大帝呀,如来佛祖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呀!求求保佑保佑我们吧!”
“先贤在上,保住了这场水灾,一准修十座显圣祠!”
“圣上鸿福啊!请天子护佑您的黎民苍生啊!”
突然,不知哪个无赖趁机来了一嗓子,“天收人啦!”
“…………”
“哈哈!”沈侃大笑。
“你鬼叫什么。”正好跑到他身边的吴紫仙气结,心急之余,伸手狠狠掐了大笑中的无赖一把。
还别说,经过无赖的苦中作乐,渐渐无力的人们又开始强打精神,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与大水比赛。
其实,沈家村的洪水只不过是两条支流,附近又有洞庭湖,无论堤坝的高度,抗洪的人数规模与后世长江洪水期间真乃天壤之别!危害的程度也仅仅是附近数个村镇而已,但激烈的程度应该一模一样。
其次,因所有人都被立刻动员来护堤,家中的财产粮食一样也没有搬走,即使保住了性命,大家也会沦为赤贫。
洪水过后,必须要清理淤泥,这是非常耗费时日的工作,没有粮食拿什么坚持?
总之谁也没有退路。
如此经过两日两夜的拼命以及无力的挣扎,每个人都累得像团棉花一样。
好在毕竟是渡过了最汹涌的洪峰,那条河流的水没有这边主运河的水多,被压制住了,两条河流的水汇在一起,顺势往下游一泻千里。
因早年水患,受到惨痛教训的沈家村堤坝修得很坚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当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水终于退了。
沈侃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安详的呼呼大睡。
同样憔悴的吴紫仙临去前,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次的遭遇,大概一辈子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