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第四十一章
“说明这具身体里――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灵魂!”
***
在进入极北荒原之前,令云让裴南单独去找了他一趟。
来人通知裴南的时候,屋中无人,裴南坐在桌前,手上捻着一张符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本是启程的日子,沈清棠却一大早便从屋中出去了,裴南下意识跟出去看了一眼,却发现沈清棠只是下了楼,正坐在客栈的大堂里。
见裴南站在楼梯口,沈清棠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语气温柔:“师兄,怎么了?”
裴南当下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走了回去。
未免太敏感而刻意了,这样下去,沈清棠没什么动静,他都要被别人觉得是不是神经质了。
裴南敲了敲令长老的房门,里面很快道:“裴南么?进来吧。”
他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令云长老背对着裴南站在窗前,负着双手,语气平缓:“准备的怎么样了?”
裴南恭敬的拱手拜了拜:“差不多了,令长老,要不要去跟其他仙门的掌门通个气?”
沈清棠毕竟是玄云派的弟子,裴南既然拿不出任何证据,便不能贸然行动。如果提前将怀疑说与其他各门派的掌门说,反而易生间隙,但是现在到了关头,总还要多谢顾虑。
令云微微沉思了片刻:“不必,若是他们未曾发难,显得我们故生事端。”
裴南道了声“好”,又看到令长老似乎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四周环视了一圈,又道:“令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令云伸手按了按眉头,似乎不太想提,过了好一阵,才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也许是老夫最近年纪大了,有些疑神疑鬼的。”
令长老阅历比裴南充实的多,为人也稳重,修为甚高。
怎有老了一说。
裴南嘴角抽了抽:“这里四下无人,令长老但说无妨。”
如果事关其他,裴南也许不会这么执着的追问,但是现在重点是沈清棠,裴南已经小心再小心,生怕有何控制不住的局面。
令长老顿了顿,又看了裴南一眼,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出来:“……此事预兆不好,说出来有乱人心之嫌,我且告诉你,不可再向外传。”
裴南点头:“自然。”
“昨夜星辰惨淡,魔星移位后光芒越来越强,昨夜却被一颗无名之星压住。此星是隐时现,捉摸不定,这种现象称为‘祸星’,非常少见,”令云语气有些沉重,“故而今晨,我卜了一卦,其余人皆可观命数,唯你二人不可测。”
“哪二人?”
“你,与沈清棠。”
裴南便也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子,才道:“卜卦而已,令长老……到了此种地步,已经不能单单用卜卦来决定了。”
“也是。”令长老似也有些赞成裴南的说法,宽慰的拍了拍裴南的肩膀,“总之,你要小心。”
裴南拱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停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那长老可测得您自己此行如何?”
令长老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卜卦者不测自己,裴南,你怎地连如此都忘了。”
***
裴南回房间去取包袱,拿了包袱却发现一直放在枕边的剑找不到了。
他的剑是杜义修在裴南成功筑基的那一天送给他的,因为是杜义修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便从玄云派老祖留下的仙器中任裴南去挑了一把。
裴南便不客气的走进剑庐,从里面挑了一把看上去最好的。
出来之后杜义修便笑了笑:“不愧是我徒弟,有眼光。”
此剑是玄云老祖开山后为座下第一位长老所铸,名唤“御云”,剑身灵秀,剑刃薄利。
玄云老祖消失已久,甚至玄云派上下不知他是何时飞升亦或陨落。据传,玄云老祖名字中带一个云字,而此剑又名“御云”,这样想来,这把剑的名字便甚为微妙了。
后来那名长老却留下剑叛出玄云派,玄云老祖也不知去向,这把“御云”便一直留在玄云派的剑庐中,未再开刃。
现在此剑陪伴裴南近二十年,也算是用得顺手了。
***
裴南记得自己是将剑压在枕下的,此剑认主,其他人拿去也用不了,没什么可担心丢失的。
正要在寻找一番,却看到沈清棠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正拿着裴南的“御云”。
“师兄可是找这个?”沈清棠将剑递到裴南手中,语气柔和,“怎可将灵剑四处乱放,丢了如何是好。师兄真是马虎。”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裴南马虎,裴南抬眼看了一眼沈清棠,他的眼睛里只有满满的真诚笑意。
裴南伸手拿过剑,拉开剑锋看了看,却是“御云”不错。
“阿棠怎么看到的?”裴南将剑在一旁放好,伸手摸了摸沈清棠的头发,“谢谢了。”
沈清棠没有回答裴南的问题,转过身看了看裴南放在一旁的剑,似乎觉得无聊,又转了回来,靠得离裴南近了几分:“师兄现在不用管玄云派那些无聊的琐事了,以后可想要做些什么?”
裴南对于沈清棠突然问到的问题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不用管理玄云派之后要去做些什么。
毕竟上一世他一辈子都在代替掌门师父管理玄云派,尤其是在杜义修陨落,沈清棠叛出之后,所有的压力和担子都压在了裴南的身上。
现在他突然将这一切十分轻易的交给了白枫,让自己变得无比轻松和空闲。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空虚感。
可是裴南一点都不抗拒这种空虚,随着极北荒原这一程的结束,他的命途便能看得清方向,现在就当是最后的晚餐,也是十分不错的。
沈清棠突然问他以后。
可裴南从来没有想过以后。
“以后啊……”裴南柔和了表情,下意识伸手又摸了摸沈清棠柔软的头发,“阿棠这么问,我还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沈清棠将头埋在裴南的颈窝处,有些亲昵的蹭了蹭:“那师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裴南怔了怔。
怎么沈清棠突然问他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裴南觉得沈清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像。
如果你知道一个人就要来杀你了,那怎么还可能对这个人温言细语,与这个人靠的如此之近,甚至还闲聊似的问起这个人以后的打算。
总是不像。
“师兄?”大概是看裴南好久都没有回应,沈清棠靠近了裴南的脸几分,两个人隔得很近。
裴南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没有,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沈清棠便向下弯了嘴角,一副很失望的样子,眼睛委委屈屈的看向裴南:“师兄,你上次游历走过那么多地方,就没有一个想去的地方吗?”
裴南沉默着摇头,看了看时辰,已经到了出发的时候,便对沈清棠道:“我们走吧。”
沈清棠还是不太死心,笑了两下,跟在裴南身边:“那师兄,你有喜欢的地方吗?比如哪里的风景好看啊,什么的。”
这实在是有些太不正常了。
裴南终于被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了,如果不是有些确定事情的本由,裴南绝对会以为沈清棠这是在战前解压状态。
……哦,也有可能的确是战前解压状态。
把压力全部转嫁给一旁的裴南了。
裴南便有几分郁闷,沉沉的看了一眼一直走在自己身边的沈清棠:“阿棠,不必紧张。”
沈清棠正说到一般的话被硬生生哽在了口里,他看了裴南半晌:“……我没有紧张,师兄。”
“那就不要问这些无趣的问题。”
裴南走离沈清棠的身边,隐隐约约听见沈清棠在他身后问了一句:“那我喜欢的地方师兄会喜欢吗?”
他没有回答。
无论裴南会不会喜欢,都不会存在这种可能性。
此役一了,两人的关系便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了。
如果裴南败了,以沈清棠之前狠厉的性格,必然不会放过他。
如果裴南勉强胜了……那,沈清棠想必会恨他。
被生生废了一生修为,怎能不恨。
想着想着,裴南突然转身看了身后的沈清棠一眼,他还站在原地,像是在和杨虚易说着什么。
裴南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客栈。很快看到同来的各仙门弟子也已到来。
仙家人士除了历年按照规矩的聚会,甚少聚在一起,所以极北荒原一行至此,引来了不少路人的视线。
长乐县灼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恍然中就有了一种温暖的错觉。
***
极北荒原幽深广袤,此行前来的人又是各有本事,一路上既不像上次那般少年人的吵闹,又不显得气氛过分肃穆。
一行人中很多仙士都已经辟谷,脚程很快,就连休息时间也所需很少。
更让裴南觉得奇怪的是,这一路上走来,上次在极北荒原出现的事竟然一次都没有发生,他们安全的穿越极北荒原,眼看着就要进入魔域森林的地界了。
各仙门长老似乎也略有疑惑,却没有放下调查,每到一个新址,都要派弟子四处查看是否刻意才可放过。
但裴南更多的注意力却在沈清棠身上,这一路上沈清棠似乎都很认真的在思考问题,不时抵着下巴呈思考状,沉思的特别认真。
……不得不说,这特别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郁闷感。
队伍彻底穿过了极北荒原,在进入魔域森林之前,大家决定坐下休息片刻,然后去查探魔域内的情况。
虽然几位长老不说,但是裴南心里总还是十分清楚的,这次他们前来主要是想控制新的魔尊。
也就是司尧了。
可惜估计不会那么顺利。
越靠近魔域森林,裴南越觉得内心颇不宁静,他一直不相信什么第六感,但这种忐忑对人来说是一种很折磨的事。
人多嘴杂,裴南也找不到机会和令长老交流,一路上沉默颇多。
快要启程的时候,一路上都保持思考者状态的沈清棠突然有些高兴的跑到了裴南的身边来,一如既往亲昵的将裴南从坐着的状态拉到站着的状态,语气开心:“师兄!”
裴南淡淡的看着他:“恩。”
“师兄真的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吗?!”
“……”裴南沉默了半晌,“所以你这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
沈清棠一脸“被师兄发现了”的表情,眯着眼睛笑道:“对啊,我想了好多个地方,觉得师兄都不一定喜欢……”
裴南竟然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阵子,裴南无奈的开口:“你没事做考虑这个作甚?”
沈清棠一双眼睛亮亮的:“因为我想和师兄一起生活呀。”
裴南有些惊讶,顿了顿道:“阿棠,你一直与我一起生活的。”
这句话一开口,裴南清晰的看到了沈清棠的眼底略过很多情绪,开心的,失望的,喜悦的,难过的。
最后一种狂热的火焰在沈清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烧了起来,他那双顾盼多情的眼睛里充满了侵略性。沈清棠摇了摇头:“不够,师兄,那不够。”
“师兄,我要和你一起生活,像夫妻那样。”
这句话声音低沉而执着,沈清棠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引来了好些其他门派弟子好奇的注目。
但很快,他们就没有时间注意裴南和沈清棠了。
从幽暗昏惑的魔域中缓缓步出一个人,脚步轻浅,走过落叶堆积的小道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这种声响像是踩在每一个人身上,颇不宁静。
终于那人逐渐有了明显的轮廓,五官似女子秀美,长发乌黑及腰,声音却是妖娆的男性。
他已不再着粉衫,而是一身艳红,上绣黑色牡丹,整个人像是一团烈火灼烧。
“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那人执一把黑色折扇,笑得勾人艳丽,他看了看面前的人,又将视线移过来,看向站在远处的裴南,“呀,师兄,好久不见了。”
裴南没有答话,却又听到那人接着笑道:“清棠弟弟,你此行送我这样一份大礼,真是让在下……不胜荣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