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第一百零五章 匪窝
自打楚凤歌向京师递了告病的折子, 这人几乎便长在了镇北军大营,日日推演兵法,练兵习武,硬是被秋日的太阳晒黑了一层皮。
反倒是卫鹤鸣奔走于地方士族、官吏和王府之间,从王府到地方, 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文瑞王府的这位明先生。
夜里卫鹤鸣便撑着瞌睡的眼,还在瞧着朱厌送来的卷宗。
楚凤歌瞧不过眼,便将那卷宗悉数推到一边, 皱着眉道:“先生早些睡罢。”
卫鹤鸣道:“殿下先睡罢,我这里且有的熬呢。”
楚凤歌愈发沉了面色,一双眼幽沉沉的:“早知你这般劳心劳神,还不如我一刀杀了得干净。”
卫鹤鸣真是被他的逻辑气得说不住话来, 推了他一把:“你还是先杀了我来的痛快些,哪有你这般浑闹的?”
说实话,卫鹤鸣前世在岭北压根就没有在人际上废过心思,他是半个废人,只管着岭北民生经济、镇北军的一应杂务就是了,他在治理地方。上如鱼得水,但在人情往来上就要吃力的多。
曾经为楚凤歌操持人际官场的两个人,一是那崇远君, 如今还尚未归顺, 且此人多走诡道, 谋逆造反、收买人心的时候是一把好手, 多可解一时之困, 亦可得一时之利。而如今他却是想谋岭北的上下人心,此人便不甚可用。
至于另一个……
卫鹤鸣想起来更是头痛。
另一个名叫谢东年,最是长袖善舞、精于钻营,其人心术不正,为官不仁,却是曲意迎逢的一把好手,据说此人曾是商户,后来捐的官做,如今却还不知在哪里发财。
也不知楚凤歌当年是从哪里捡回来这样一株奇葩,在文瑞王府利落地生了根。
他若真是十几岁的卫鹤鸣,必不会将此人放在眼里,可如今的卫鹤鸣,却只盼着此人赶紧出现,他也好腾出些手来。
卫鹤鸣道:“前些日子我遣人去京师请了初时,只是不知几时能到。”
文初时早就是楚凤歌麾下的人,只不过他生性耿直,比他还要看重礼法。接受他前世料理的已经是极限,至于官场上,恐怕他也帮不上大忙。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声:“只是可惜了宋漪……”
当初他们几个在学里关系亲近,随比不得贺岚,他心中始终是认这个朋友的。直到如今他的脑海里都还是他在叙州,笑嘻嘻地要他喊他宋哥哥的样子。
楚凤歌道:“你心里惦记的倒是多。”那语气十足十得像是妒妇。
卫鹤鸣无奈:“还不是殿下多年不问政事?上辈子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楚凤歌翻着他桌上的那些卷宗,道:“缺什么找什么便是了,你来之前,我们是将这岭北附近的山贼都洗劫了一空,谢东年几个还设计逼死了几个士族富户,掠了他们的家财。”
卫鹤鸣听着愈发的惊悚:“难怪我接手时,账面上一团乱麻。”
楚凤歌低低地笑着,仿佛想起了当年的旧事:“你当时足不出户,你来了之后,他们又合谋作了几次,却被你拿住了账面上的篓子,这才不敢再做动作――否则你以为他们为何个个针对于你?”
卫鹤鸣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意识到,楚凤歌这阵营手下,竟没有几个好人,他好似进了土匪窝一般。
“所以当年岭北风声鹤唳,竟是因为你们作恶多端吗?我还以为是北胡连年征战,打得百姓民不聊生……”
楚凤歌道:“你没来时,他们征税都是翻倍提的,对了,他们还曾设了个局,先令那知府中饱私囊,又杀了那知府,串通了他的家人侍从,派了个人前去李代桃僵,那时北方战乱足有一年,竟没有人发现,直到后来此人任期满,只得在回京的路上将此人阖府上下灭了口去,只说遇到了山贼。”
楚凤歌好似想起了什么趣事,竟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后来上报,那崇远君几次疏通上面,最终京师那头竟道山贼猖獗,命我带镇北军前去剿匪――又赚了一笔回来。”
卫鹤鸣嗔目结舌,他前世行走不便,自然少了许多讯息。他知道楚凤歌一干人等行事诡谲,却不想他们能丧心病狂至此。
可见这一窝暴匪凑在一起有多恐怖。
他喃喃道:“难怪他们初时处处瞧我不顺眼,后来就算是崇明君处处针对于我,也并不曾真想将我赶走。横征暴敛总有尽头,地主余财也总会被盘剥一空,你们就是再只手遮天,也至多能在岭北附近横行,总缺个真正能规划经营的人。”
更何况,前世他曾倚仗着楚凤歌在岭北说一不二的势力,违背了朝廷对商人几多压制的法令,在岭北靠近内陆的地界与商人大开方便之门,在那一步他们几乎是赚的盆丰钵满。
“你来之前他们便已经黔驴技穷了。”楚凤歌浑不在意。“你来的时候刚刚好,听朱厌说,当初为难你那个门客,私下里曾被好一通折腾,道是没了你便没了银子,若你被赶走了,就让他去找阎罗王要银子去。还私下里协定要瞒着你,否则以鹤相的清誉,断然不肯再替他们操持。”
这些人脑子倒清醒,镇北军与北胡战的血流成河,没有被彻底打散就已是万幸,之后还能威胁到朝廷,甚至于谋朝篡位,那都是拿钱砸出来的。
没有钱就没有他们将来的高官厚爵,更没有他们的功名利禄。
卫鹤鸣发觉他竟成了这匪窝里的财神爷,瞧他们瞒得那样紧,多半还被他们当成了一朵小白花。
“楚凤歌,你倒真是好样的――”卫鹤鸣哭笑不得,毕竟已是前尘往事,连他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气恼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
楚凤歌丝毫不惧他的怒气,还将他的发丝绕在指尖,一下一下的转:“先生恼了?”
“我――”卫鹤鸣最终只得悻悻道。“老头子倒真没有说错,我的确没有识人之明,活该被人蒙蔽。”
“其实后来他们便没有再做了。”楚凤歌趁机将人搂在了怀里,低低地诱哄。“所以先生记得清楚些,只要先生在,这文瑞王府便还是王府,若是先生不在了,这王府便只养得一帮匪类罢了。”
卫鹤鸣见他还敢拿这个来威胁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还敢讲?若再让我知道你们弄事情出来――”卫鹤鸣忽得顿了顿:“不行,你将朱厌给我。”
楚凤歌动作一顿,原本玩弄他头发的手一下就落在了他的脖颈上:“你瞧上他了?”
“你脑子里就不能有些旁的?”卫鹤鸣冷道。“我如今虽不是个瘸子,却是一届白身的明先生,你若想掩人耳目,岂非容易的很?”
楚凤歌低低地笑了:“原来先生竟是想窥测上意。”
卫鹤鸣冷道:“怎么?殿下还要治我的罪?”
“我怎么敢,”楚凤歌眼中的阴冷寂静下来,伸手去摸他的脸。“不如说,我开心的很。”
卫鹤鸣却将他的手拂开,攥紧认真道:“楚凤歌,我今日留在你身畔,盖因我信你爱你护你。我并非毫无底线之人,前世之事我不会再深究。但今生,我既为臣,便职在讽谏讼诉。你若不仁于天下,我必难以为继,我此生绝不愿你我走至陌路。”
楚凤歌那晦暗的气息一点一点漾开了,他一身玄色的衣裳几乎要与周围的昏暗融在了一体:“先生这是威胁?”
卫鹤鸣道:“并非。”
楚凤歌冷然道:“那便是实话了。”
他手腕一用力,将卫鹤鸣锁在了自己的怀里,手臂的力气几乎要将人碾碎
“卫鹤鸣……你真是心狠。”楚凤歌咬着他的耳垂,低低地笑着,眼中的血丝蔓延,隐约透着一股痴狂劲儿,令人见之惶恐。 “你不过是吃定了我离不得你,拿你自己来吊着我罢了。”
卫鹤鸣的声音轻柔,好似这初秋的湖水:“纵是招了殿下的恨,我也是要说的。”
“生而为人,卫鹤鸣不求开疆拓土,流芳百世,但总该求个问心无愧。”
“殿下心里明白的,我终究是殿下的臣。”
他对楚凤歌倾心爱慕,甘心在他身下俯首,就是声名尽去、舍了性命也无怨无悔。
可总有什么东西,于他卫鹤鸣而言,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
他是楚凤歌的臣,不是附属,更不是脔幸。
他不仅仅是他的先生,他还曾是鹤相。
楚凤歌竭尽一切的爱,他心中明白,却又无力偿还。
“请殿下成全。”
“我应你,你说什么我都肯应你。”
楚凤歌制住了怀中人的双手,轻易地撕裂破了他身上宽松柔软的衣裳。“你分明知晓,只要是你,只要是你……”
楚凤歌眼眸中的夜色,比窗外的更加浓重,好似漫天的阴霾遮住了月亮,瞧不见一丝的光亮。
他的笑从来都令人惊艳,哪怕其中掺杂着冷意。
“只是卫鹤鸣,我向来不是什么好人,你从我这里求得多少,就要还来多少。”
若说他是嗜血的宝刀,卫鹤鸣却借着他的偏执将自己变作了他的刀鞘。
卫鹤鸣始终是欠着他的,欠着他那份见不得光的欲望,欠着他那份足以倾尽一切的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