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临近春节,y大各学院陆陆续续放假,平时热闹的校园顿时变得安静。医学院主路铺满了金黄色的银杏叶子,两旁的银杏树已经变得光秃秃的了,偶有几棵树上还挂着零星的叶子。袁茉从杜衡办公室出来,踩在银杏叶上卡茨卡茨地响,她突然想起以前在这里念书的时候最喜欢来医学院,因为只有这里才种了银杏树,只要气候一到,特别漂亮有氛围,这条路又被称为鹊桥。
走到校门口,袁茉一眼看见了等候在门口的穆原,她一路小跑上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等多久了?”
穆原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笑说:“没等多久,刚到。你跟杜衡聊得怎么样?”袁茉说她想要去找杜衡的时候,穆原是很担心的,她想到要主动去见杜衡那么一定是她察觉到自己不对劲了。
“聊得挺开心的。”袁茉笑嘻嘻地说,“杜衡还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小时候的事,原来你们俩是发小啊。”
穆原诧异地看着她:“怎么聊到我身上了?你不是去做心理咨询的吗?”
“是啊。”袁茉点点头,“我是做心理咨询,但是杜衡就只是跟我聊天,没有做别的,但是我现在心里舒服多了。”
“你开心就行。杜衡都跟你说我什么了?”
袁茉抱着他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她跟我说了你小时候为了骗好吃的演戏的事。”
穆原听她这意思心里有点眉目了,但还是装傻充愣:“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袁茉一想到这事儿就好笑:“杜衡说你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的,特别惨烈,惨烈到杜衡到现在还记得,幼儿园老师就拿了一个小沙琪玛来哄你,你立马就不哭了,然后那一天你跟小伙伴玩得特别愉快,快要放学的时候,你又撕心裂肺地哭,你爷爷来接你还以为你哭了一整天,说把你爷爷心疼的,那天你爷爷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说是要补偿你,有这事儿吧。”
“这件事啊!她居然还记得。”穆原失笑,“我都快忘了。”
袁茉笑得直颤:“你小时候就这么狡猾了。”没想到穆原这么一本正经的也有这么逗逼的时候。
“那不叫狡猾,那叫小聪明。”穆原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我后来就不这么干了。”
袁茉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真的?为什么呀?”
穆原想了一下,说:“我爷爷第一天被我吓怕了,第二天就躲在幼儿园外面看,看我有没有哭,结果我第二天仿照第一天那么干,立马就被戳穿了。那晚上就给我吃了俩窝窝头,连咸菜都没有,说是清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袁茉伏在穆原身上,笑得肚子都疼。
“好了好了,别笑了。”穆原停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想想晚上想吃什么?是在外面吃还是去家里吃?”
袁茉揉了揉笑得酸痛的脸,说:“就在外面吃吧,省得再回家做了,都快七点了,叔叔阿姨和你哥肯定已经在吃饭了。”
“行,你说了算。”穆原笑,“去天新区的那家蔡羊肉吧。”
天新区?袁茉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天新区离这里有点远吧,坐车最快都要四十分钟的。要跑那么远吗?”
穆原点头。
走就走吧,说到蔡羊肉袁茉也馋了,蔡羊肉一家四代,只做红焖羊肉,他们家做的羊肉味道在y市自称第二,没有一个厨子敢称第一,袁茉还记得十年前袁文和提出要收购蔡羊肉,被现在的店主父亲臭骂了一顿,这件事一度在y市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小树,袁茉回想起下午和杜衡的会面。
对于来见杜衡,袁茉内心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和挣扎才做出决定。至于为什么会挣扎,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要把自己心里的秘密告诉别人总归是不能完全安心的。
可是,她觉得自己心里想要说的实在太多了,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想告诉身边的人,得找一个认识但又不亲密的人倾述,越不亲密越安全,想来想去,只有杜衡。
“你好像很惊讶。”袁茉坐在杜衡办公室门口的那张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祁门红茶。
杜衡坐在她对面的躺椅上,身体微微往前倾,嘬了一口茶说:“是挺惊讶的,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而且还不是因为你那位朋友的事。”
袁茉抿了一下嘴唇,微笑着说:“我是不是来得太唐突了?打扰你工作了吗?”
杜衡摇摇头,续上一杯茶:“不打扰,我辞职了。”
“唉?你也辞职了?”袁茉飞快地回想了一下,重生前她在杜衡这儿做了一年多的心理咨询都没听说她辞职,怎么突然就辞职了。
“也?”杜衡笑得很好看,“这么说你也辞职了?”
“对啊,我们俩还挺巧的。我不太喜欢那份工作,所以就辞职了。”
杜衡放下空荡荡的杯子,双手十指紧扣,问:“你是因为辞职了所以才来找我的?”
袁茉顿了一下,垂下眼皮,说:“不是,因为……因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很特殊的人突然去世了。”
袁茉父亲去世的事情在袁茉来之前穆原就先打了一通电话告诉杜衡了,想要问问她遇上这样的事会出什么样的心理问题,但是穆原没有把前因后果讲明白,杜衡也不好做判断。现在袁茉完整地讲完所有事情的简化版,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杜衡倒上了续给她的第五杯茶。
“事情就是这样,我讲完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说了这么久的话渴死她了。
杜衡垂下眼皮看向地面,想了想,说:“你现在感觉自己既不能完全恨又不能完全爱,夹在两种情绪里而且被两种情绪分别牵着走,难受,迷茫,不知所措,对吗?”
果然是杜衡啊,就是厉害。袁茉认真地点了点头。
杜衡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地说:“不如我们俩聊聊天吧。”
咦?聊天?怎么突然扯到聊天了。袁茉虽然心里疑惑,但没有多问,点头说:“行啊,聊天。”
杜衡放缓了声音:“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一个教授告诉我们的。那位教授早年在德国学心理学,她做助教期间帮她的导师整理往年的资料,发现了一篇很有意思的档案。”
“档案上的女主人公最初来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是因为她和她相恋了八年的男朋友要结婚了,马上要跨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她感觉到很恐慌,在那位导师的帮助下,缓解了她的婚前恐惧,两人顺利结婚。但是过了三个月,她又来了,说自己的婚姻很不幸,她已经离婚了。”
“啊?这么快就离婚了。”袁茉不敢置信地说,“难道她的丈夫出轨背叛她了吗?”
“是的,你猜对了。”
袁茉冷笑:“男人啊,真是……相恋八年,结婚三个月就出轨了,说不定早就出轨了。”
“你又猜对了。”
“啊?”
杜衡继续说:“她和前夫度蜜月回来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封信,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写给她的前夫的,信里的内容非常露骨让她很生气,她拿着那封信去质问前夫,前夫却打死不承认,还要求她相信他,不要疑神疑鬼。后来两个月,她陆续收到不同女人寄给前夫的信。她忍无可忍,找了一个私家侦探去调查这件事,没几天侦探就把一大堆她前夫出轨背叛的证据摆在她面前,她心爱的丈夫早就在他们交往的第三年出轨了,并且是脚踏几条船,她眼中的好好先生真面目却是一个无耻的色鬼,这让她很受不了,她很痛苦地选择了离婚。”
袁茉拍了拍掌:“做得好,不能随便原谅这样的人渣。”
杜衡笑:“但是最让她痛苦的不是前夫出轨,是她明明知道前夫出轨却还是抑制不住内心对前夫的爱,听上去很纠结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袁茉瘪瘪嘴说:“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还爱她的前夫,明明都那么对她了,这不是自己伤害自己吗?!”
“估计很多人都是你这么想的。”杜衡说,“为什么还爱她的前夫那份档案里没写。档案的最后一点写的是她最大的痛苦就是来源于此,她习惯了爱他,却还没习惯恨他,在爱恨之间,她找不到平衡点,她的心里失衡了,每天都生活在爱恨的拉锯战中,很痛苦。”
杜衡说完,屋里沉默了一阵,袁茉咬了下唇,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我也是找不到爱恨之间的平衡点所以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你是让我找到那个平衡点吗?”
“不是。”杜衡的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清冽,“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是冲突的,就像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独处但又很想有人陪伴,很爱我们的朋友却有可能记不住关于他们的一件小事,这些冲突矛盾激化之后,很有可能导致一系列的心理问题,但是很多人是意识不到的,你能意识到,并且来找我,这是很棒的。”
“其实感情的事四字箴言最好――顺其自然。当然最难的就是顺其自然,这个过程是相当煎熬的。感情是流水,不是死水,它是会改变的。就像刚刚我讲的那个故事一样,那个女人对前夫的爱经过日积月累就像是在一个大桶里装满了水,但是恨意来得太快,一下子装了半桶,可是半桶水怎么能和一桶水比?只有顺其自然,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要刻意改变感情的轨道,时间会慢慢蒸发掉两个桶里的水,到时候爱恨都会变得不重要的。”
“我并不认为你需要咨询什么,你心里有一个很清楚的答案了,但是你需要一个外人支持你的想法,所以,这就是我能给出的答案。”
穆原吃着炖得酥烂又不失嚼劲的羊肉,满嘴都是奇妙的酥鲜,只有蔡家人才能把膻味略重的羊肉做到如此好吃。
“杜衡说服你了吗?”穆原擦了擦嘴,夹了一块羊肉,一块胡萝卜给袁茉。
袁茉夹起羊肉,吹了吹热气,一挑眉毛说:“当然了。”
穆原笑了笑:“我现在想到杜衡小时候的样子真跟她现在联系不起来。”
“她小时候什么样?”袁茉好奇地问。
“假小子一个,在我们那片没有不怕她的,不管男孩女孩,大家都叫她小霸王。”
“小霸王!给女孩子家取这名儿合适吗?”袁茉可以想象杜衡暴揍熊孩子的样子,一定很帅气,“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觉得那个小霸王形象跟她现在特温婉的样子不符。”
穆原挑眉:“温婉?这词儿不适合形容她。”
“嗯?什么意思?”
穆原盛了一碗银耳汤给她:“你没见过她发飙的样子,特别厉害。虽然说人都有双面性,甚至多面性,杜衡是我见过双面性最强的人。”
袁茉喝着甜丝丝的银耳汤,想着杜衡那张漂亮又略显清淡的面庞,怎么也想象不出她发飙的样子。
对她好感兴趣啊。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穆原突然提出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还不肯说是什么地方,搞得袁茉心里痒痒的。
然后,穆原带着她走到一个陌生的小区,袁茉这才有了些思绪,他不是……买房子了吧。他说送她礼物,就是……就是房子?
“等等。”袁茉拉着穆原,“你先跟我说这是什么意思?”
穆原握紧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了就知道了。”
袁茉跟着他坐电梯上楼,一套看起来有一百多平的房子,简装,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灯光打在乳白色地砖上反射出干干净净的亮光。
袁茉没有多想脱口而出:“白色地砖容易脏。”
“嗯,这是暂时的,到时候你想换什么地砖都行,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穆原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