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一天后。
陆璇一行停在了一个荒废的道观门口。
此刻已是晚秋,红色的枫叶覆盖住观外层层阶梯,两侧石壁爬满了厚厚的枫藤,一阵风吹来,沙啦啦啦,落叶飘零,聚散有时,虽看上去毫无章法,却也让人感觉出了一丝凌乱之美。
道观很小,依山而建,估计是哪个特殊时期留下的产物,除了正中央一株早已枯萎的椿树,里面也只有一个炉鼎,一个禅房。
陆璇仔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可疑了,当先一步跨入观内。
浅也被两名大汉挤着,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经过这一日的相处,她已然看出,陆璇并不想杀她。可一方面不杀她,一方面又无比积极地带着她去找穆夜,其中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恐怕,这女人是打起了用她胁迫穆夜的算盘。
怎么,光得到地图还不够,还想控制穆夜?
意识到对方这个目的,浅也简直不知道该佩服还是畏惧了。不过想到此女在南柯山庄的所作所为,立马又释然。对方原本就是江湖长大,贪婪、阴险、狡诈、放得开,与周岸芷、杭敏之这类的闺阁女子,绝不可同日而语。
“……哎,当心!”
正想着,身后冷不丁传来周令祎的声音,她一惊,没来得及动作,下一刻,就被一双手毫不客气地推入禅房。
她踉跄着,险些跌倒在地,好容易扶住墙壁,回头,却看到陆璇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外。
“陆姑娘。”她心里一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呀,对不起了,夏妹子。”陆璇的称谓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我们准备在这里等候你的相公。为确保万无一失,不得已,只好先把你关进去了。”
“你们等就等,关我做什么?”
“做什么。”陆璇摸了摸鬓角,觑着她,眼中渐渐没了风情,“这话就有点把人当傻瓜了——你不是早就猜到周令祎背叛你了么?呵,既然都猜到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会乖乖任我们摆布。”
浅也不说话了。
陆璇嗤笑,见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再废话,后退两步,“关门!”
只听“砰咚”一声,禅房大门被重重锁上,一阵风刮过,连带着也扫起了一地的烟尘。
竟然这么快就撕破了脸?
不是还没找到穆夜他们么?这陆璇,到底想干嘛?
浅也走到门前,试着推了推,可惜,门关得死死,没有一点反应。她转身,沿着墙壁走了两圈,还是没有发现任何逃生法门。
正当她兀自焦虑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周令祎与陆璇的对话。他们好像在说着什么,但因为隔着门,声音若隐若现,她听不太分清。
而禅房外。
陆璇微笑:“……你刚刚什么意思?提醒她‘当心’?”
“这话应该我来问吧。”周令祎反问,“不是说好找到骆夜再处理她的么。这还没找到,璇儿怎么就动手了?”
“哦!”陆璇不以为意,“我只是忽然觉得,既然都有了人质,我何必主动去找骆夜?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做个陷阱,等对方来上钩。”
“会么?你连人都没找到,怎么告诉骆夜你手上有人质?”
“所以,这就要辛苦周郎了。”说罢,陆璇贴向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找骆夜的事就交给你了。把他单独骗过来,也交给你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璇儿这是不信我了?”周令祎抬眼,望着陆璇,“牡丹坠的事,我解释过了,只有两个,断断没有第三个。你如此轻而易举就被她离间,可对得起我俩的情谊?索性一拍两散,把我也关起来吧!”
“哎呀。”陆璇晃晃他的手,把小女儿的娇嗔耍了个十足,“我怎么可能不信你。她都猜到你背叛她了,说出来的话,又岂会是真的?我是有多蠢才会相信她?只是,她那番话,却提醒了我,不能直接去找骆夜。”
见周令祎脸色稍霁,陆璇继续,“你也知道,我爹因为先去找宝藏了,带走了大部分的人,我这里如今只剩下四个手下。倘若、倘若那骆夜提前得到了消息,做好准备,倒霉的不就是我们?”
周令祎沉吟,“璇儿考虑的也对。”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守着她,你去骗骆夜来。你我鸳鸯同心,相信那骆夜,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掌。”
“可我腿受了伤,怎么找?”
“让黑子拉着你就是。”陆璇扬眉,阻止他接下来的话,“周令祎,你不是说爱我爱到死么,怎么,现在让你真刀真枪了,你倒推三阻四了?难道你们男人的话只有在床上才算数?”
“激我。”周令祎一语道出陆璇的小心思,想了想,叹道,“好罢,璇儿都这么说了,我若再不肝脑涂地,还不知道要被你怀疑成什么样。行,不就是骗骆夜独自来么,我去就是。璇儿就在这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给你两天时间。”陆璇追加条件。
“两天?”周令祎摇头,“时间太紧了。”
“那就三天。”
“四天。四天后我保证把骆夜带来。”
“如果你带不来呢?”陆璇问。
“带不来……”
“我就直接杀了这个姓夏的女人。”陆璇边说边观察他的神情,“你带不来,这女人对我们而言也就没什么用了。你说对么,周郎?”
“对。”周令祎顺着她的话看向关着浅也的屋子,漆黑的眼中不见情绪,“我若没带回来,你就动手吧。”
……
……
天色渐晚,夜虫低鸣。
浅也正坐在角落,突然,禅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她抬头,看到陆璇指着自己对三个手下道:“把她绑起来。”
她站了起来,还没挣扎几下,就被大汉们用绳子捆了个严严实实。
“走!”
陆璇看也没看她,转身,带头走出道观。
“喂,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喂!轻点儿——”周令祎呢?怎么少了一个大汉和周令祎?
她被两名大汉架着,走下阶梯,走离道观。
很快,几人就停在了距道观不远处的一个草丛里。大汉们不客气地将浅也丢到地上,浅也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陆璇一块汗巾塞到了嘴里。
“看牢她。”陆璇吩咐完一个大汉,又对另外两个大汉道,“这四天我们就待在这里,监视那儿。”话中所指,赫然就是一伙人刚刚离开的道观。
怎么回事?
虽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浅也的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
少了一名大汉,周令祎也不在,陆璇却带着她躲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难道,是陆璇受了她的挑拨,不相信周令祎了,趁机甩了他?
可是也不像啊。既然想甩,那她们躲在这里算什么?还说要监视?
浅也想不通。
不过,虽然想不通……
她抬头,看向此刻跟手下专心说话的陆璇。这女人刚才提到要在这里待四天——也就是说,四天以后就能见分晓?四天以后就能知道他们想干嘛了?
四天啊……
她使劲挣了挣身上的绳子,心里叹息,这该怎么熬?
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等浅也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
这四天,因为一直保持着被捆缚的姿势,她全身酸痛,稍微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在打架。嘴里的汗巾早在第二天就因为种种不便被取出来了,陆璇见她还算配合,知道分寸,便也没有太为难她。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一个大汉看了看天色,问陆璇,“他会带人来么?”
“那就不知道了。”陆璇淡淡扫一眼浅也,“总归,该担心的不是我。”
很快,时间就到了晚上。
可是对面的道观里,依旧一个人影也没出现。
看着陆璇越来越阴沉的表情,浅也心里隐隐猜到了自己的处境,可除了告诫自己冷静再冷静,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终于,连月亮也藏到了云层深处。
黑漆漆的夜色里,陆璇陡然笑了起来。笑容是那么古怪、渗人,看得浅也心里忍不住一跳。
“夏姑娘。”她听到陆璇幽幽道,“咱们来聊聊天吧。”
聊天?
听到这话,浅也默默攥紧了拳头。这四天里,除了不得不做的交流,陆璇从没有兴趣与自己攀谈。可现在,她竟然主动找自己说话了?
——这要说的内容,恐怕不太好啊。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陆璇笑道,“原本以为,只有我对你印象深刻,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也还记得我。真是叫我心里五味杂陈。”
浅也不回答她,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为什么对你印象深刻?因为,我人生里栽的最大的一次跟头,就是出于你。”
“是在南柯山庄的时候?”
“对。”陆璇点头,轻轻道,“我呀,虽然漂亮,可惜命不太好,爹死的早,娘嫌我拖累她,便把我丢给了同村,自己改嫁了。我虽然吃百家米长大,可因为容貌,男人们十分照顾我,便也得了不少便宜。后来,我听说我娘又嫁了个土匪,日子过得很是滋润,便去投奔她了。哦,那牡丹坠就是在投奔路上捡到的。”
“继父叫陆昇,我为了讨好他,随他改了姓,也姓陆。但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璇儿,因为姓这回事嘛,实在算不得准,以前我叫李璇,有一阵子叫陈璇,现在叫陆璇,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叫其他璇。李啊陈啊陆啊,都是别人的,只有璇儿这两个字,才是真真正正属于我。”
“继父对我好了一阵子,我以为我终于能过上富贵日子了,没想到,继父却另外打着算盘。他想把我嫁给隔壁山头的一个山匪,换取几个地盘。那山匪若是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可惜却是一脸脓包,年纪也三十有九,家里婆娘更是弄了七个。我不愿意,就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哄了看管我的郭奇风,一起逃了出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前因。
浅也心里暗道。
“我以为我运气变好了,在用光了从继父那里顺走的钱后,在黑店被一位白衣少主给救。那少主因为我脖子上的坠子将我错认为心上人,我将计就计,索性装昏,住进了少主的南柯山庄。”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说到这里,陆璇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耍我,你这个正牌竟然也被郭奇风捉到了南柯山庄。要不是你,我不会被那骆昭羞辱,更不会被他查到底细,将我的消息通知给继父。”
难道不是你坏心眼在前么?
浅也忍不住在心里反驳。
陆璇却听不到她的心里话,继续道:“继父将我带了回去,足足打了三个月。眼看就要绑着我嫁人了,谁知,这个关头,我却听到了南柯山庄放出来的宝藏消息。”
是周令祎放的。
浅也眯眼。
“我怂恿继父出来找宝藏,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将功折罪,一方面,我还抱着想看看你的打算。”
“我?”浅也问。
“是啊,你。”陆璇挑起她的下巴,“看看这个害我如此倒霉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看看那瞎子心心念念的意中人,到底是谁。”
浅也挣脱出陆璇的手。
“哈。”陆璇笑了起来,“也不过如此嘛,也没多大魅力呀,至少……周令祎就没被你迷住。”
“什么意思?周令祎呢?”话题终于说到了这里。
“他去带骆夜过来了。我们约定,如果第四天他还没带来,我就杀了你。”陆璇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夏姑娘,现在时间到了,你可以乖乖受死了。”
“等等!”浅也被大汉直接摁到了地上,“陆璇,周令祎不仅没带来骆夜,自己也没回来,你就不担心他……”
“这又如何?”陆璇冷冷道,“他带来骆夜,说明他背叛了你们,真的投靠了我。他带不回,自己也没回来,说明他丢弃了你,独自走了。总归,被舍弃、被放弃的那个,都不是我!”
陆璇不再啰嗦,命令道:“杀了她。”
“是!”大汉掐住了浅也的脖子。
谁,谁来救救我——
浅也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却听这时,另外一个一直监视道观的汉子“咦”了一声,“好像……好像有人提着灯笼走上台阶了!”
有人来了?
陆璇和浅也同时看向道观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