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闻书遥望着眼前的毕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真的很漂亮,就连这副伤病中的模样都带着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姿态。毕赢见闻书遥没有回应,便缓缓走到她面前。闻书遥印象中的毕赢总是很伶俐的样子,可以和寝室楼管大妈推心置腹,对待学校里的每位追求者都礼貌婉转,从来没有见过她此刻这种直愣愣的眼神。
这种眼神没来由的让人难过。
还没等闻书遥开口,毕赢忽然跪在她面前,眼泪瞬间溢满眼角。
“毕赢,你这是干什么?”闻书遥惊慌失措,她想起身去搀扶毕赢,奈何身体躺了太久非常僵硬,半天没坐起来。
在她兀自折腾的间隙里,毕赢泪如雨下,她说:“书遥,对不起,那晚在饭店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你的!”
闻书遥转头看着她,不置可否。
“我实在太害怕,我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以前的客人。虽然梓唯知道我的过去,可任何一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被人那样当众羞辱。我害怕梓唯会生气,会迁怒于我,所以我只能……”毕赢抓住闻书遥的手,明艳的双眸仿佛是被风吹起的湖泊,摇摇欲坠,波光粼粼。
从小到大,闻书遥都很不擅长和毕赢这种女孩子打交道。她们天生丽质,柔弱无骨,举手投足间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何为女子的丰姿绰约。眉不画而黛,唇不描而红,一颦一笑风情万种,就是同性见了也会忍不住怜香惜玉。
闻书遥觉得这样的女孩子都是易碎的精美瓷娃娃,理所应当地被人宠被人溺爱,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也让她们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人群的关注和赞誉,就像骄傲的孔雀和天鹅,注定是万众瞩目,卓尔不群的。
闻书遥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女孩,所以她只能尽力去维护和保护她们。或者她真的生错了性别,她就应该是个男人,这样反倒可以和单梓唯做对把酒言欢的好兄弟。
闻书遥心里一软,淡淡地说:“你先起来。”
毕赢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她面露担忧地问,“书遥,你感觉怎么样,没事了吗?”
闻书遥点点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她现在担心的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毕赢环顾四周,看到桌上摆满鲜花和水果,黑亮的眼眸一转便黯淡下来,显得非常落寞。
她说:“书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羡慕我?”
“虽然你的父母分开了,可你依旧有那么多的朋友。榴莲酥,江依寰,翟墨,安老师,甚至是馨然,他们在你出事以后都不眠不休地守在你身边。可是你看看我……”毕赢自嘲般地笑起来,“平时穿的光鲜亮丽,有事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幸好有梓唯,他一直陪着我,他……”
“毕赢,如果你来找我只是想说这些,那还是回去吧。”闻书遥安静地打断她的话。
毕赢轻轻叹口气,“你还记得上次在荷花池边,我和你讲得关于我妈妈的事情吗?其实七年前,我妈妈不是死于食道癌,而是……”
“你说什么?”闻书遥霍然抬头,诧异地盯着毕赢的眼睛。可毕赢脸上认真的神情告诉闻书遥,她没有在开玩笑。
“她是被飞缘魔杀死的。”
随着病情的日益恶化,林若歆的身体开始出现各种病症。她被持续的胸痛和背痛折磨得坐立不安,终日躺在自己的房间内,依靠药物勉强维持。
林若歆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时常将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愤恨发泄在毕赢身上。在还有气力的那段时间,她曾将燃烧的烟头落到毕赢的肌肤上。她拖拽着毕赢的头发,将少女在房间内反复拉扯,用脚替她的后背,用指尖掐她的胳膊。
“每天上学都让我感到很尴尬,因为我害怕同学们会看到我身上的伤口。”毕赢咬着下嘴唇,声若游丝,“尤其是体育课游泳的时候,为了不换上泳衣,我一直都假装自己肚子疼。”
每当林若歆对毕赢施加暴力,口中都会念念有词,“为什么我会得这种病?”“都是因为你的错!”“你会比我漂亮吗?”
毕赢咬紧牙关,忍受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疼痛,因为她觉得林若歆非常可怜。可如果她用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母亲的话,则会让她勃然大怒。
“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在可怜我吗?”林若歆歇斯底里地吼着,然后就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她的情绪变化非常突兀,毫无预兆。
林若歆恨毕赢,这是一种毫无根据和缘由的恨意,夹杂着强烈的妒忌。或许对于林若歆来说,毕赢是唯一可以让她宣泄情绪的人,也是迄今为止依旧还留在她身边的人。
十三岁那年,林若歆的身体衰败到极致,周身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颓败气息。与之相反,毕赢已经出落成一个初见端倪的美人,林若歆时常用怨毒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女儿,深陷的眼窝仿佛无底的古井。
虽然对毕赢心怀恨意,可林若歆离不开毕赢。她每天都需要毕赢为她擦身,喂药和换衣服。为了不让林若歆看到自己憔悴的样子,毕赢将家里的镜子都收了起来。即便如此,林若歆还是从少女日渐沉重的表情中看出自己死期将至,尽管比起死亡,她更加害怕丑陋。
那天晚上,毕赢和以前一样来到林若歆的房里送药。
刚走到门口,她的心脏就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所充斥。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林若歆的房间内。那道黑色的门缝就仿佛一个通往异世界的入口,死亡的气息从里面飘散而出。
毕赢站在门外,身体变得僵硬,发不出声音。借着窗外昏暗的霓虹灯,她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
林若歆背对着房门,笔直地坐在地上,她的手里不知何时居然拿着一面镜子。那是被毕赢收起来的镜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母亲找到。林若歆用枯瘦的手臂颤抖着将镜子缓缓靠近自己,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操控。
当她将镜子举到面前的时候,全身激烈地抖动起来,发出骇人的惊叫声。她用手抓着自己的脸,留下一道道血红色的抓痕,蓬乱的头发上下飞舞着。
状若疯癫的母亲,宛若妖怪的母亲,至今依旧深深烙印在毕赢的记忆里,让她感到难以名状的恐惧。
林若歆很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毕赢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死了。就在这时,那面镜子滚落到毕赢脚下,里面映出一个她不曾见过的影子。
那是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眼里含着残忍的笑意,仿佛要将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的魂魄吸到自己眼里。然后她从镜子里仿若一阵青烟般腾空而起,从窗口飞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赢的身体终于恢复知觉,可林若歆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
“那是飞缘魔。”毕赢颤抖着嘴角,时隔那么多年依旧心有余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夺走妈妈的命,但我很清楚,那的的确确是妖怪飞缘魔。”
是妖怪杀了林若歆。
闻书遥沉默地听着毕赢的独角戏,几乎以为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亲眼见到妖怪杀人?这简直就是可以被cctv10的《走近科学》作为专题连载数期的热门话题。可毕赢说的这般真实具体,根本不像是信口开河,况且没有人会拿自己母亲的死作为玩笑。
毕赢知道闻书遥不相信她的话,便说:“我也不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可那都是千真万确的。因为妈妈的缘故,我对做母亲这件事一直很抵触,可当我知道自己有了梓唯的孩子,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之前就从榴莲酥那里听到过这件事,可由毕赢口中说出来,还是让闻书遥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情绪。她下意识地回避着毕赢的目光,紧紧攥住被子一角。
毕赢接着说:“翟亦寒以为我的孩子是他的,非常高兴。之前我们就签过合同,我陪他两年,他就给我两百万。如果我有了他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可以得到一套别墅。我是很想有自己的家,可是为了梓唯,我没有接受,并且打算把真相告诉他。谁知……”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不久之前,那里还孕育着新的生命。可从今往后,毕赢再也不会有机会成为母亲。
闻书遥望着毕赢再度悲伤绝望的神情,也不禁对她有几分同情。一个无法拥有自己骨肉至亲的女人,她的人生将不会圆满,甚至连继续追寻爱情的资格都没有。
“到底……是谁要针对你?”这也是闻书遥心里最大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沈乔,或许是以前我得罪过的什么人。”毕赢用苍白的指间摸过眼角的垂泪,仿佛是撷取清晨荷叶上的露水。她苦笑说:“像我这种女人,恐怕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既然做这一行就要有觉悟,只是连累到你。书遥,我真的很抱歉。”
“毕赢,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闻书遥极力克制自己的声音,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痛和怨怼。她说:“你,真的喜欢单梓唯吗?”
毕赢挺直背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说过我可以为梓唯放弃以前的生活。现在的我已经对翟亦寒没有用了,我们的合同也到此为。以后我只想一心一意和梓唯在一起,只要他别嫌弃我,我这辈子都会跟着他。”
这辈子,多么漫长而温暖的词汇。
闻书遥冷笑。
非要从毕赢口中听到她和单梓唯之间的海誓山盟,天地不离,才能让自己死心吗?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是她身边站着什么样的男人,而是即便这个男人明明白白知道她的过去和不堪,都能毫不介意地包容她,接受她。单梓唯就是这个大度宽容的男人,毕赢就是那个劫后余生,终于得到幸福的女人。
所以,闻书遥应该祝福他们,她曾经最喜欢的男生和信赖过的室友。
“经历过这么多事,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你再把我当成朋友。可是书遥,我求你别怪梓唯好吗?那天在神鼎网吧,是我主动要求的,所以梓唯……也就是那天,我有了他的孩子。”
“够了!”闻书遥忽然吼道,她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闻书遥只觉得眼眶痛的厉害,喉咙深处仿佛被大团棉絮所堵塞,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哀和愤怒在身体里四处反弹。可越是压抑,心里越是难过,闻书遥一眨眼,泪水就落了下来。
毕赢连忙从纸盒里拿纸巾给她,可闻书遥并没有接。
毕赢也不再勉强,只是心怀内疚地低声说:“我会从寝室里搬出去,搬去和梓唯一起住。书遥,我永远都会记得,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你收留了我。你永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毕赢说完便转身离开,随着门扉关合的一刹那,闻书遥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哭出声。闻书遥边哭边咳嗽,咳到快要窒息,挣扎着爬起来去喝水,手腕一软打翻在地,又是一地的狼藉。
闻书遥望着碎片忽然就清醒了,她缓缓坐回病床,全身无力,眼泪也就戛然而止了。
终于是时候了,她和单梓唯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被时光洪流裹挟而去的感情,就如同香气挥发殆尽的美酒,再也酿不成味,醉不了人。她不厌倦,观众都要乏了。
闻书遥正在发呆,耳边忽然传来榴莲酥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榴莲酥看到一地的碎片连忙冲到闻书遥面前,“有没有受伤?你想喝水就叫看护啊!”
闻书遥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榴莲酥一看她的样子就觉得不对劲,“刚才我好像看见毕赢从你病房里走出去,是不是她和你说什么了?靠,我没去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我现在就去问问她到底想怎么样?”
闻书遥拉住她,“榴莲酥,其实她说得对,她才是单梓唯现在的女朋友。”
榴莲酥柳眉倒竖,还想骂些什么,可看见闻书遥平静的眼神又不忍再让她心烦,只好说:“她要是再敢来,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保证让毕赢有来无回。”
闻书遥轻笑,转移话题,“江依寰和安老师没跟你们回来吗?”
“我靠你可别提那个铁人寰,她知道你现在没事,就立刻跑去网吧继续玩游戏了。”榴莲酥露出嫌恶的表情,“之前她让那些战友上她的号帮她打升级赛,现在终于过关,她当然赶着去把号抢回来。没救了,闻小遥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理这个人了。至于安老师,他回学校上课了。”
闻书遥无奈地叹口气,江依寰要是能戒掉游戏,世界都和平了。
他们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会天,榴莲酥便要回寝室帮闻书遥拿些日常用品,最重要的还是要帮她带回几本书。翟墨要送榴莲酥回学校,却被她白一眼,“我是回女生寝室,你还是先留在这里看着闻小遥吧。”
榴莲酥骑着自己最心爱的摩托车便返回学校,然而她有点高估自己的方向感了。由于基本没回学校几次,所以从医院到学校的路线她不是很清楚,导致绕了很长时间的弯路才找到l大学。到寝室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榴莲酥又翻了半天的包,才从角落里找到寝室门的钥匙。她看了毕赢的床位一眼,发现她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走了,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床铺。榴莲酥不屑地冷哼一声,嗤之以鼻。
榴莲酥把闻书遥的东西装进口袋里,便去书桌前找书。猛然,她注意到桌面上放着一张信函一样的纸张。榴莲酥顺手拿起来,上面写着些奇怪的文字。
“放学后的伙伴……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榴莲酥以为这是哪本脑残杂志里的书签,便完全没有在意地扔回远处,拿了几本书便离开寝室。
所以她根本没有留意到,那张信函的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苏晓槿收”四个字。
夜晚的学校,寒气逼人。因为前几天又下了几场雪,所以到处都是厚厚的结冰。榴莲酥穿着短靴健步如飞地踏在冰面上,可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对劲。刚才她从寝室里出来,看到摩托车的轮胎居然漏了气,仔细检查,发现是有人故意扎破的。榴莲酥怒上心头,站在女生楼底下骂了整整五分钟,也没有人理她。榴莲酥没办法,只好步行离开学校。
直觉告诉榴莲酥,身后有人跟着她。
榴莲酥从来没有上过学校bbs的“午夜诡话”版块,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经过的这条路是学校的禁地。传闻这里最近经常出现路煞魔,用黑色塑料袋从身后套住路经学生的头,将他们打昏,抢夺财物。虽然学校已经报警,但并没有抓到这个路煞魔,校长更是告诫大家无论白天黑夜都不要再走这条小路。
榴莲酥加快脚步,同时从口袋里拿出防身的匕首。她和闻书遥不同,身上带的都是真家伙,就差给自己配把手枪了。
然而她失算了。
攻击她的对手并不是身后的人,而是忽然出现在前方的身影!
那个从树丛里仿佛鬼魅般窜出来的高大人影一个铁棒打在榴莲酥的右腿上,榴莲酥痛得差点窒息,跌倒在地。人影趁势继续攻击,榴莲酥一抬手,坚硬的铁棒又落在她的胳膊上。钻心刺骨的疼……榴莲酥发出求救的叫喊声,可这附近根本没有老师和同学。
我才不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
榴莲酥用一只胳膊阻挡着来势汹汹的攻击,忍着剧痛拾起落在旁边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入对方的脚掌。这一刀极狠,几乎将人影的脚钉在雪地里,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洒满雪白的地面。高大的攻击者发出低吼,榴莲酥听出应该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不过眼下她也顾不了这么多,踉跄着向前跑去。
腿上的伤势太严重,没走几步,榴莲酥就站不稳摔倒在地,而她面前正好是十级的水泥台阶。榴莲酥的身体像颗石子一样滚下去,她摔在冰冷的冰面上,只觉昏天暗地,意识越来越模糊。男子虽然受伤,可依旧紧追不放,他拎着铁棒步履蹒跚地跟过来,在榴莲酥面前站定。
借着从云端遗漏下来的一丝月光,榴莲酥看清了这个男子的面庞。完全是陌生的脸,却异常狰狞,满眼凶光。
我擦,这位大哥,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榴莲酥本来想破口大骂,奈何她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男子再次举起铁棒向自己袭来。
榴莲酥双眼紧闭,直接晕了过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群脚步声,尖锐的哨鸣仿佛锋利的剪刀刺破沉重的夜空。当班的巡逻老师带着几个男生冲过来,一边吹哨一边怒喝。男子一看形势有变,连忙拖着流血的脚逃离。虽然受伤,可他的动作一点都没有迟缓,他是个习惯忍受伤痛的人。
一名老师带着男生们去追路煞魔,另一名老师和一位女生留下来照看榴莲酥。
“喂,救护车,l大学有一名女生受伤严重!”
在老师焦急的声音中,冷馨然面无表情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榴莲酥。月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庞,有几分诡异而危险的色彩。刚才正是她一路跟着榴莲酥,看到路煞魔出现后又急忙打电话通知老师。
冷馨然蹲在榴莲酥身边,用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苏晓槿,你可不要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