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榴莲酥心情极其恶劣,但又不想去酒吧,她不希望让那群狐朋狗友看到自己脸上挂彩的狼狈相。翟墨虽然流着血,但非常义气地决定舍命陪君子,于是两个伤者跑去超市买了两箱啤酒,一瓶红酒,打算今晚喝死算完。
榴莲酥打开房门,顺手将钥匙扔在桌上,“随便坐。”
翟墨放下啤酒箱,环顾四周,立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间三室一厅的房子干净整齐,所有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客厅还放着书柜,里面装满各类图书。这显然不是榴莲酥的画风,倒像是……闻书遥的。
“不用看了,这就是闻小遥家。”榴莲酥把自己瘫在沙发上,伸手拉开易拉罐。随着啤酒的浪花前仆后继地碎裂在舌尖上的快感,才让她心头的恶气稍势减缓。
“闻书遥的心还真大,居然把自家的钥匙都交给你了。”翟墨坐在她旁边,也给自己打开一罐啤酒。
榴莲酥低垂着眼睛,看起来有点感伤,她说:“谁愿意把自己的家借给别人住啊?只是闻小遥家不成家,就剩她自己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借我平时暂用。”
翟墨犹豫着该不该问下去,毕竟这是闻书遥的私事,他做朋友的实在不应该怀揣一颗八卦的心。
不过还没等他犹豫太久,榴莲酥就竹筒倒豆子,自己一股脑全说出来了,“你别看闻小遥那个人平日里一副快要修道成仙,长生不老的潇洒样,其实她也是逞强,硬装大头蒜。闻小遥的爸爸四年前和别的女人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而她妈妈人找不到,婚也离不成,只能和年少时代暗恋过她的一个裁缝凑合着过日子。但人家男方不能接受闻小遥这个便宜女儿,所以她妈妈只能抛下闻小遥朝着自己的幸福去了。”
榴莲酥几乎是一口一罐啤酒,中间连个停顿都没有,只是声音透着悲戚,“她妈妈以前和我妈妈一个样,身边的男人就是再混账,都一心一意地围着他转。所以吧,闻小遥一点也不恨她妈妈的离开,毕竟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是不是?只是可惜……我妈妈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慢点喝。”翟墨被她这海量的女侠气势吓住了,但榴莲酥是铁了心今晚无醉不欢。她熟练地打开好几罐啤酒放在翟墨面前,硬逼着他全喝完。翟墨深吸一口气,也是豁出去了,全把啤酒当药喝。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胡话,榴莲酥便开始讲起她爸爸苏文明以前的旧事。
二十年前,苏文明还是一个最底层的马夫。
手里小姐的质素不是年老色衰的大婶就是只能摸不能看的恐龙妹。所谓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还真有点急才。于是苏文明便想出“家常菜”这个新主意。就是将已婚少妇纳入麾下,这样既可以让客人们感受到新鲜刺激的体验,也可以给少妇们添些买菜的钱。
这个切实可行,前无来者的路数曾让苏文明财源滚滚,成为自己圈子里面最负盛名的马夫,一时间风头无俩。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榴莲酥的妈妈方雅婷的。
方雅婷的丈夫是典型的渣男,好赌成性,借了苏文明老大不少钱。每次喝醉酒都对妻子暴力相向,没用的男人其实套路都一样,他们在外面缩成一条狗,回到家里就装成一条龙,觉得自己可以主宰一个女人的命运,拿捏住她的福祸朝夕。
方雅婷个性温和顺从,所以并不知反抗。直到丈夫输到山穷水尽,把她推给苏文明。
苏文明第一次见到方雅婷的时候,她穿着一套干净的白色衣裙,看起来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她被丈夫骗过来说是给餐厅做服务员,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送羊入虎口。
等到她被苏文明送到客人面前才明白丈夫骗了自己,当下哭成泪人。
苏文明心有点不忍,却也没有办法,他把方雅婷关在客人的房间里,自己跑到阳台上去抽烟。房间里不断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捶打声,听得苏文明心烦意乱。
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着方雅婷如同小鹿般湿漉漉的漆黑眼眸和嘴角清秀的笑容,这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就像一只温柔的手,撩动了他的心。
苏文明狠狠抽一口烟,做了有生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冲进客人的房间,将衣衫不整的方雅婷拉到自己身后,赔笑说:“这女人太烈,不合您口味,我给您换一个。”
客人正在兴头上,只觉得他碍手碍脚,今天非要拿下方雅婷。
两人发争执,苏文明狠劲上来,抓着客人的脑袋就往墙上撞,客人血流满面疼得龇牙咧嘴,他说:“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你敢打我我他妈明天就让你从这个城里消失!”
苏文明冷笑,然后抓起客人像扔麻袋一样扔向茶几。随着一声巨响,他终于听不见满耳的污言秽语了。
苏文明转身面向方雅婷,女子早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她惊骇至极地望着这个杀气腾腾的男人,以为他会对自己杀人灭口。可苏文明只是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女子身上,有点生硬地问:“你还好吗?”
方雅婷看了苏文明良久,忽然崩溃般嚎啕大哭,边哭边问:“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她只是不经意间地说了一个“我们”,便让苏文明的心好像融化的冰雪般注入一股温泉。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他和她的命运已经产生交集,连在了一起。
第二天,苏文明就带着方雅婷离开这里,去了北方的沿海城市从头再来。死去的客人原本就有黑道背景,所以被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帮派仇杀,苏文明因此得以安然无恙。
方雅婷就这样成为苏文明的妻,他们没有婚礼,没有注册,没有家人的祝福,在一起生活十年。方雅婷默默地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一次次出生入死,打拼天下,她不懂也帮不上忙,只能担惊受怕,常常吓得夜不能寐。
但不管日子再怎么苦,她都没想过离开他,因为方雅婷认定自己的命已经是苏文明的了,这男人便是她一世的依靠,是她的福祸朝夕。
榴莲酥记得那是她十岁的生日前夕,苏文明在一场厮杀中被迎面劈中,送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榴莲酥吓得躲在一旁,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近这个浴血而归的男人。
方雅婷忍着眼泪,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她也知道苏文明这次是遇到□□烦,她听手下人说对方因为记恨场子里的小姐都跟了苏文明,所以扬言要么废了苏文明,要么上了他老婆。
当时,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个主意,让她去见见对方老大,或许可以平息这场风波。方雅婷思考一夜,最后决定独身应约。
临走前,她蹲在榴莲酥面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母亲身上的香味她至今还记忆犹新。方雅婷说:“晓槿,你要好好活着,听你爸爸的话。”
“我不喜欢爸爸,他太凶了。”榴莲酥皱着细眉,露出嫌恶的样子。她问:“妈妈,你去哪里?我明天就过生日了,你不是还答应给我做蛋糕吃吗?”
方雅婷温柔地笑笑,“好,你等妈妈回来。”
榴莲酥看着方雅婷在一群手下人的护送下坐上车,消失在视线中,那个时候,她还想着第二天的生日要吃些什么才好。
可是妈妈并没有回来。
妈妈死了。
因为遗体实在太惨烈,榴莲酥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成,只能坐在灵堂里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她看到满身伤痕的苏文明远远地站在一旁,眼里面空若无物,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
她一点也不觉得父亲可怜,她甚至想摔碎一只玻璃杯抓起碎片戳到他的眼睛里。
十岁的榴莲酥面无表情地望着苏文明,她说:“为什么妈妈会死?为什么你还活着?”
从那一天开始,榴莲酥的童年就结束了,甚至是她还未开始的少女时代。她忽然变成大人,一个再也没有梦想,没有欢笑,没有爱的大人。
桌上堆着横七竖八的空酒瓶罐,榴莲酥坐在沙发上抱紧自己的膝盖,她闷闷地问翟墨,“给我烟。”
翟墨喝得五迷三道,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找烟,好不容易才从闻书遥的书架里面找到半盒esse。
翟墨点上烟,放到榴莲酥嘴里,她便像毒瘾发作的患者般迫不及待地吸个痛快。边吸还边撇着嘴,“我以前就和闻小遥说过,别他妈净抽小姐烟,她就是不听。”
翟墨听她说话的腔调就知道榴莲酥已是醉极,便轻声说:“这么晚了,去睡觉吧。来,我扶你。”
榴莲酥没有动,她依旧窝在沙发的角落里。
她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翟墨,露出微笑,“你在笑话我吧,笑话我今天丑态百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了?”她的笑容甜美而凄楚,“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这么个烂货。你喜欢我吧?你不用否认,从我刚认识你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和那群围绕在我身边的男生有着一样的眼神,可是你一定没有想到我居然是这种随便的女生,有这种不堪的家庭。你爸爸是翟亦寒吧?你的家庭很和睦吧?你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怎么可能?”
翟墨重新坐回沙发,榴莲酥不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有多么疼痛。可是他又是个不怎么会表达自己的男生,翟墨伸出手轻轻拍拍榴莲酥的后背,他说:“榴莲酥你别这样,你别这么说自己,我没有瞧不起你。”
“你说谎!”榴莲酥忽然将口中的烟扔到地上,赤脚踩灭。
她的声音变得急促而暴躁,听起来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七情上面,五脏俱焚。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骂道:“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货,除了上床什么都给不了我。我知道自己也是犯贱,我那么自私的一个人,除了吃喝玩乐,除了泡吧喝酒,什么都不懂!因为没有人教我啊,苏文明只会威胁我,恐吓我,他对待我的方式和对待手下人没有区别。我告诉他叶婉言不是好人,她迟早会害死他,苏文明不相信我,还让我叫她妈妈,妈妈?”
榴莲酥的眼泪涌出来,全身都颤抖不已,“王八蛋,真他妈坑人啊,苏文明你去死吧,叶婉言你去死吧!你们……”
榴莲酥听着自己陌生而恐怖的声音,她觉得非常害怕,她知道自己身体里面流着苏文明的血,她无时无刻不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和那个男人一样充满暴戾。
她边骂边想,完了,她在翟墨面前的形象全毁了,翟墨一定会避她如虎狼。这样也好,都走吧,留下些没心没肺的,也免得她神伤意乱。
就在这时,一双手忽然从身旁伸过来,将失控的榴莲酥紧紧抱在怀里。
因为酒精和情绪的刺激,翟墨的心脏跳得惊天动地,但他依旧以最温柔的声音安慰怀中的女生,他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听我的话,别再哭了。”
翟墨最怕女孩子的眼泪,更何况是这个他默默喜欢着关注着那么久的女孩。榴莲酥平日里疯疯癫癫,可一旦脆弱起来却是天摇地动,她忍了那么久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翟墨把脸紧贴着榴莲酥的长发,他说:“榴莲酥,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你的父亲你的家庭怎么样这不是你能选择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或许我现在还不够了解你,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喜欢上我。你要尝试着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一个人可以带给你幸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你。”
榴莲酥渐渐恢复平息,她浑身瘫软地依靠着翟墨,好像这是她唯一可以倚靠的怀抱。
客厅里面没有电灯,月光从窗户里面漏进来,温凉如水。榴莲酥借着这月光看着眼前的男生,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端详他。那他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一个面目模糊的路人,而是眉眼分明,悲喜有别的男子。
她问:“翟墨,你喜欢我吗?”
“喜欢。”
榴莲酥笑了,被酒精染红的脸颊上好像落了晚霞,她伸手轻轻抚摸着翟墨脸上的伤痕。然后吻向他的双唇。
就这样,翟墨终于将自己的初吻献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