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秦将军在战船的书房中,心中默默地祈祷了一下,望向运河下游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异彩,然后又恢复显得僵硬的神情,下令掉头而行。
……
水面开阔,两岸地青,匆匆野草尖端挂着的露珠,放大了晶莹和葱葱,阴沉沉的天空夺不走地面郁郁之色。
无比宽阔的河面为水利运输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却很少有人去回忆当年大寅圣妃和寅元帝轩逸提出修建运河时,引起了多少人的反对,又因为地方的一些庸臣,导致了多少力工的死去,让修建这条运河成为了大寅末年暴乱的主要原因之一。
绝大多数人都不去想甚至不关心、不知道这段历史,但是并不代表有人不会想。
尤其是人在安静下来之后,因为安静下来后,就会胡思乱想。
这一刻的安静,再看向这条运河,又让景阳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走在这条岸畔,步伐不那么轻松。他本身就是一个心理有着一点问题的少年,总是抑郁。
这条运河又像是一个象征,提醒着他那逝去的时光和逝去的人。
谁能够在自小就经历和他一样巨大的痛苦之后,仍然保持健康的心?
当年望天阁内,知晓国破山河碎,他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已经足以证明他的坚强和冷静,但是十年实在太折磨人,所以他还是受到了影响。
岁月醉人,有人陶醉,有人苦醉。
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逐渐平复下心情的景阳在岸畔向一位渔家买了两条烤熟的鱼,和冻儿吃了以后,再买了几壶淡水。在岸畔也有几户专门设立的澡堂,为行船的人提供服务,和冻儿又去洗完澡换了身衣服之后,便继续前行。
洗完澡后的冻儿心情变得更加愉悦,披着还没有完全干的头发欢跑着,似乎昨天的那些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他很羡慕这个丫头,好像总是记不住烦恼的样子。
再前行没多远,一叶乌篷船泊在岸边,在河面轻摇,和其他许多的船只分开了些距离,那位同其他人一样穿着一身布衣的渔翁却有着和其他渔夫不一样的气质,更是鹤立鸡群,常人或许无法看出,但是景阳能够判断出来,那是武者的气质。
他明白了为什么军士对他说他可以轻易认出这位渔夫。
望着景阳朝着他走来,这位戴着笠帽的老渔翁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景阳微微躬身,道:“见过先生,小人恭候多时。”
景阳回敬一礼,道:“你怎么判断出是我?”
渔翁答道:“先生虽然一身布衣,不过的确如小人收到的传信所言气度不凡。”
“哦?”
景阳好奇起来,自己一身布衣,满身的土气,不知道这位老渔翁哪里看出来自己不凡了。
老渔翁犹豫了片刻,打量了一下周围,确认其余的人不会听到自己的话后,压低了声音道:“先生眉眼间有淡淡的龙腾之意。”
景阳微微一笑,道:“龙腾之意?”
“对。”渔翁跟着微笑点头,“先生不是凡人,老夫在水利司安守分司的职责便是暗地安排船只,帮助一些尊贵客人秘密航行,之所以做这个职务,正是因为小人有一双能够看出人的不凡之度的眼。”
老人虽然恭敬地低着头,但是始终不卑不亢,说道自己的骄傲之处,语气也没有变得傲然,依然平静。
景阳很佩服这位老渔翁的气度,不免好奇起来,问道:“龙腾之意又是什么意思?”
“先生是人中之龙。”
景阳神色不变,心头却是一颤,接着问道:“怎么解?”
“先生眉目清秀,虽然少了几分霸道,但是掩盖不住龙的气息,虽然一身市井之味,但是却又感觉飘然于凡尘,应该是哪家贵族子弟,小人看来,皇族子弟的可能最大。”他说出自己的推断的时候,语气同样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话语中淡淡的自信味道却是掩盖不住的。
丝毫不错,如同一道惊雷奔过,声音并不大的话语却让景阳耳朵轻嗡鸣,他眉头微皱,然后很快又平静下来。
一旁的冻儿警惕地向景阳身后站去,她明白他说得没有错,所以她开始担心她自己也会被看出什么。
渔翁微微躬身,道:“不过是小人一面之词,妄自推断,先生不必太在意。”
景阳不置可否,但是元气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悄悄躁动起来。这个渔翁似乎真的具备看穿人灵魂的本领。
这么多年来的市井打磨,没有一个人看出他的不同,就算是卖油翁也说他没有领袖气度,哪怕是鬼才神捕唐国宗也没有发现他的不凡,然而这位老渔翁只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如果说南宫蝠是武道的天才,唐国宗是断案的天才,公输采尧是械器和统御的天才,那么眼前这位身份比前三位都卑微得多的老人就是眼力的天才。
地大物博的中州,果然人才辈出。
景阳心里不仅仅有自己身份可能暴露的紧张担忧,也有对这种能力的震撼。
看着他偷偷瞄向冻儿的眼睛,景阳不禁手心出汗,看穿人的本领?那么冻儿……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紧张地问道:“那这个丫头呢?”
如果说这位老渔翁真的能够看穿人灵魂,那么冻儿究竟是怎样的也自然可以看出来。
景阳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嫌弃冻儿,也知道此事不应该询问,因为很可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但是渔翁若有若无看向冻儿的眼神似乎就在昭告着什么,景阳知道,他不得不问。
冻儿心中紧张,埋怨了景阳两声,她恐怖的演技让她将所有的紧张全部都极好的掩饰了心中,她的一脸平静地站了出来,对着渔翁做了个鬼脸。
模样很俏皮。
渔翁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后才道:“这位小姑娘也不是凡人。”
“我是神仙吗?”她的表演能力极强,几乎毫无破绽,景阳都不禁有一刹那的认为她是真的不紧张。
渔翁没有回答这句玩笑,一张满是褶皱和老人斑的脸颊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他微浑的双眼看着冻儿道:“小姐,小人早备有糖葫芦在船上,要不要尝一下?”
“真的呀!”不等渔翁指引,冻儿立刻踩着舢板,到了渔船上的乌篷里。小小的身子在进入乌篷之后,表情上的愉快立马变成了失落。
她落寞地坐在乌篷里的凳子上,像一个刚刚得到不幸消息的小丫头。
她当然知道这是支开她的手段,之所以配合着演下去,只是她自己也不想听而已。
为什么要支开?
因为肯定不好听。
她知道自己的不一样,无论是自己心中的阴暗,还是自己对景阳的畸形情愫,还是她对于人性超越年纪的认知。
她知道自己很坏,所有人都觉得她该死。
就像她脑海里情不自禁出现的一幕幕死亡画面一样。
她知道渔翁得到的结果不是一个好结果。
但是她还是很好奇,偷偷探出头,想偷听。
舢板的那头,渔翁面容变得严肃起来,脸上的褶皱似乎藏着一个即将揭开的秘密,让景阳心里“咯噔”一下。
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渔翁,只是短短说了几句话,景阳以及不老而辣的冻儿都已经折服在了他的神眼之下。
“小人冒昧的问一句,先生和这位小姑娘是什么关系?”
景阳很紧张,答道:“兄妹,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理解为朋友。”
老渔翁长吐口气,声音变得如严冬冰封湖面被破冰:“不知道先生信不信天,信不信人生来不同?”
景阳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握着汗湿的手紧张且好奇地看着他。
“有的人生来就在世家,无论多么无能,都注定成为王侯将相,注定大富大贵;有的人生来就在贫寒苦地,哪怕拥有再大的抱负,再杰出的能力,都注定贫苦一生。”
“这就叫命,天命。”
“有的人生来就注定领导人走向光明,有的人生来就注定破坏和平,这同样是命。”
景阳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很多话不需要明说,意思就已经很明显。
但是不明确说出来,往往就会有仍然抓住一丝希望不愿放弃的人来追问。
景阳就是那个抓着一丝希望的人。
他努力抑制,但是声音还是在轻微颤抖:“你的意思是?”
老渔翁深吸口气,道;“先生一出生就拥有腾龙之意,注定龙腾而起。这是您的命。”
“那个姑娘心中一片阴暗,是魔,注定泯灭于世。这是她的命。”
风清,风轻。
浪摇,浪妖。
这凝着阴云的天空不知何时会下起雨,阴云下的清美之景就像入了深秋,甚是煞人。
煞人心。
恶魔二字甚是煞人心。
景阳面色有些苍白。
冻儿面色苍白的收回了脑袋,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那双清澈的眼睛逐渐生出雾,然后生成水,比脚下运河凉得多的水。
“魔?”
魔这个词和龙一样,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然而与龙象征的圣神意义不同,魔象征的是阴暗,是毁灭。
回忆起自己才遇见冻儿时冻儿的种种表现,冻儿内心的阴暗……
或许?
……
他内心深处不禁赞同了这一说法。
回过神来,他头皮有些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