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 敲门声让景阳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弥散。
夜里熟悉的敲门声对应熟悉的人。
每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总是在感慨,在伤感,总是那么巧。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敲门声已经成为唤醒他的工具。
景阳打开了门,依然是一道像泥鳅灵活一样的身影,蹿进了院子。
林香站在星光下,放下大袍子上的帽子,露出脑袋,对着他嘻嘻一笑,这次手里拿着的不是烧鸡,而是一块腊肉。
“我给你带肉来了。”林香把手中的肉举起来,说道。
景阳做了一个示意她小声的动作,小声说道:“冻儿睡着了。”
林香不开心地看了景阳一眼,景阳对冻儿的在意让她似乎很不开心,她撇撇嘴,不说话。
景阳笑了笑,想着白天时在林府对林夫人的冒犯,心中十分歉意,说道:“白天时,对不起了。”
林香摇摇头,用另一只手捋了捋头发,说道:“没什么对不起的,本来我娘亲就不对。”
“我理解她的愤怒,如果我和她身份调换,也极有可能做出同样的事情。”
一名被丈夫背叛的妻子,看着背叛的产物,总会无法克制内心的情绪,失言失行,都在常理之中,景阳懂得谅解和宽容。
林香感激对着景阳点了一下头,嘴角划出一抹真诚的微笑,星光下看不见其美颜,但是也感受得到其一笑间如花绽放般的迷人气质。
一个市井小镇能出此万中无一的美人实在是全镇人前世修福。
手里拿着肉很碍事,所以林香拿着手里的腊肉,走进了简陋的屋子,景阳站在小院里静静看着她的身影,那道黑暗无法掩盖的倩影,被黑暗加星光勾勒成黑黑的剪影,可是同样能让人遐想到种种美好。就是这让人遐想的剪影,在进屋的一刹那却有一丝的停顿,在放下腊肉再次走出屋子后,其给人的感觉都与之前有了微妙的变化。
景阳看着微垂着头的林香,好奇道:“怎么了?”
林香咬咬粉唇,没有说话,笼在大袍子下的身影有微微的颓然。
景阳愈发好奇,问道:“屋子里有老鼠吗?”说完之后才意识到不对,看到老鼠林香就不会是这种反应了。
林香手指捏了捏袍子的袖口,觉得自己很可耻,这是这么大的女孩子不应该对自己哥哥有的情绪。
知道这样的光线下景阳不可能看到她的表情,所以她不加掩饰地扬头,露出本来就带着妒意的表情,说的话却是另外的内容,“我想先回去了。”
声音里有很淡的落寞意味,还有就在景阳身边几步远的厨房中,所飘出来的淡淡醋味,淡淡的味道但在本就寂静无声的夜里却让人清晰可辨。
景阳一愣,这样的见面虽然频率不高,但是以前每次两人都会聊很久,乱七八糟的内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林香好像也不觉得无聊,今夜来时还好好的,突然又说要离开,让景阳一头雾水。
“怎么了?”景阳再次问道。
林香摇摇头,纤细的身子笼在大袍子里看着格外怜人,她缓缓地朝着院外走去。
从景阳身边走过,景阳可以感受到她的不悦。
他也很不悦,只不过不悦的内容不一样。
景阳转过头,看着不断朝着小院门口走去的林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我要走了。”
冷冷的声音后便是让人发寒的安静。
本来就在慢慢挪动的步子顿时一停,林香原本的妒意落寞顷刻间转化为惊讶,她扭过头看着身后那名她觉得脾气总是很好,但是又笨呆笨呆的少年,失声道:“什么?”
“我要走了。”
林香转过身来,支吾了片刻,说道:“去……去哪?”
景阳沉默了良久,忍受不了林香灼灼的目光,别过头,酝酿了良久,才缓缓说道:
“去外面闯闯。”
撒谎是不正确,但我不能永远都做正确的事。
不想别人受到伤害,必要的时候就必须要撒谎。
夜风微凉,为树梢几片先衰叶带上素素的黄,青色微退,青涩微退。
林香咬着已经泛白的薄唇,声音轻颤,说道:“去哪?”
还是那个问题。
“帮……帮冻儿找到家。”
觉得这个借口不太恰当,不够合适,景阳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
“我以后晚上不来见你了。”林香低下头,声音颤抖的程度颇重,为了努力不让声音颤抖,她的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不来打扰你了睡觉了。”
“不,不是因为你。”景阳解释道。
看着低着脑袋情绪明显不对的林香,景阳很不忍,很自责,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林香对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居然如此看重。
他也很喜欢这个丫头,从第一次在林府见面开始,就一直袒护自己的丫头,总是给自己带那条本就不复杂的路的丫头,偷偷给他塞她自己攒的钱的丫头,夜里做出违反一个闺秀该做的事情――偷偷跑出府,只为了给自己带些吃的,陪自己说说话的丫头。
她就是一个善良可爱,单纯到剔透的丫头。
景阳不知道如何感谢这个假妹妹,对她的歉意也一直未曾消减,毕竟她对自己的好,都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上面,她始终是被欺骗的一方,她的善良关心全部都是倾泻在一个骗她的人身上。
此时她难受的模样,更是深深刺疼景阳的心。
“我……”景阳看着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的林香,那些缠在喉间的话始终无法出口。
太多的话难开口。
“我讨厌你。”
柔和的声音让宁静作飞灰。
林香甩下一句很小声的话,然后跑出了小院。
留下的是她淡淡的体香,还有两滴无法被人注意到的泪水。
很平淡的话,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里面蕴含的,似乎是真正的反感。
小院外的那位老者看着自家小姐从身边跑过,很是纳闷,不明白往日的雀跃为何变成了今夜的疾奔。
景阳望着林香消失在视野,长长地叹息一声。
……
“你不该这样跟她说。”
冻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景阳身边,很平淡地说道。
“你醒了。”景阳小声的说道,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没有看她,视线还停留在敞开门,而能看见的院外清冷街道。
风带着沙尘席卷而过。
冻儿打了个哈气,“说得这么大声,当然醒了。”
“明天还要赶路。”
“我知道,我怕你睡不着。”
“我睡得着。”
“睡得着也没有好梦。”
“十年里我从没做过好梦。”
十年里几乎每天都会梦见无数鲜血和刀剑,每天夜里的梦似乎都在昭告未来,他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好梦。
“今晚的梦就更不好了。”
“你为什么帮她说话?”
“才发现你喜欢逞强,知道为什么进屋后她一下不开心吗?”
景阳顺手摸了摸冻儿的脑袋,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因为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我睡在床上。”冻儿仰着头,看着一直盯着院外的景阳说道。
“你只是个孩子,她怎么会介意这些?”
“因为她是你妹啊,然后我的突然出现她觉得她不是独一无二的妹妹了,而且我们很亲密。”
“是吗?”
景阳说话漫不经心。
冻儿也不再像前面那样黏糊糊地跟他说话,而是摆出了以前当头儿的样子。
“你知道为什么她说她讨厌你吗?”
“是吗?”
“我跟你说话你认真一点。”
“嗯。”
“因为她对你很好啊,你突然要走,还是带着我走,还是之前那样的情绪作怪啊。”
“你为什么帮她解释?”
“因为你骗了人家,我觉得她很可怜,不想你误会她。”
“我怎么可能误会她。”景阳笑了笑,苦意泛滥,“我只怕她不原谅我。”
冻儿拍开他摸着自己脑袋的手,不悦道:“我觉得你有时候就跟个白痴一样。”
景阳难看地笑了笑,被冻儿骂白痴他丝毫不觉得奇怪。
“如果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她会不会真的恨我一辈子?”
“你哪里值得人家恨一辈子。”冻儿小声地嘟囔道。
“什么?”
“我说,她才不会恨你一辈子。”
“为什么?”
“知道你不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她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为什么?”
“白痴,我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