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燕十一说完这些往事,深深的叹了口气,“燕大哥,没想到你如此委屈……”
燕十一看了看身旁的白玲儿,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我点了点头,跟白玲儿问道:“白姐姐,想必那位给燕大哥奉上临行酒的,就是姐姐你吧?”
白玲儿朝我微微一颔首,“回福生少爷的话,那女子正是奴家。”
“你与燕大哥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看了看她,讶异的问道:“可是为何要为他奉上一碗临行酒呢?”
白玲儿说道:“其实燕大哥行刑当日,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但是……”
白玲儿沉默了良久,看了看燕十一,终于说了一句话出来。
“燕大哥对我家恩重如山,奴家即便陪了性命也难以报答!”
这句话一说出口,令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恩重如山?
这未曾谋面之人,却恩重如山,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
我急忙问道:“还请白姐姐为我等解惑,这恩重如山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玲儿踱了几步,目光投向了无妄海沉静而黑暗的湖面,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就要从武所围城的半年前说起了……”
武所围城的半年前,那是大清同治三年的三月,正是入春的时节。
在这个季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南武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
白玲儿早年丧母,他的父亲叫白若文,正是当时的南武县主薄,当时正值清廷围剿太平天国最艰苦的年份,乡里的男子很多都被湘军征募,男丁愈发稀少,人力不足更是雪上加霜,眼看春季过半,田地播种不足三成,他想到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所谓春耕夏涝,南武地处汀江下游,往年就常有水患发生,眼下耕种已是不足,一旦遇到夏涝,只怕到了秋季连往年两成的粮食都收不上来了,届时不仅课税大幅度下降,甚至极有可能发生数十年未遇的饥荒。
白若文思前想后,还是向县令沈玉田呈报了相关实情,沈玉田听白若文提及官府课税剧减的预期,也是眉头紧锁,正担忧着自己黯淡的前程,只怕今后再无升官发财的机会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人说了一句话出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听此人说:“大人无须忧虑,下官有一妙计,可解眼下的难题。”
白若文定睛一看,只见此人是南武县典史张士朗,此人主管南武县的刑狱,按理说与征粮课税等事务并无干系,因此他这一出口,倒是令白若文很是诧异。
这时候就听沈玉田急忙问道:“哦?张典史你有妙计,那快说来听听。”
张士朗笑道:“大人忧虑之事,无非是因为人丁缺少,这并无难处,我立马可为大人变出五百男丁来。”
沈玉田听了倒是讶异了,问道:“莫非你是学了撒豆成兵的法术,要给本官变出这五百男丁。”
张士朗一听赶紧说:“大人真是说笑了,下官哪有这古怪的法术啊,下官说的是咱们南武监牢里关押的那五百壮丁呢!”
沈玉田听了尚有些糊涂,但是白若文倒是明白过来了。
近几年太平军愈发颓势,几番战败时溃散的人马极多,有不少当年追随的溃兵,因为剪了辫子不敢声张,怕被官府查问只好剃了光头回乡,曾国藩得知后多番下令进行清乡,要求各地官府从重查办这些太平军余孽。
南武县去年清乡时,陆续抓了不少光着脑袋身份不明的男子,有些过境的山民只要光着脑袋也抓,而且还越抓越多,如今听说南武县监牢里都已关押了近五百人了,实在是有些人满为患了。
这张士朗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了,他是想暂时借用这监牢里关押的五百壮丁,算是增加些人手吧。
沈玉田想了一会也想明白了,但是却脸色一沉,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如今上峰早已下令,这些可疑人等一概要从重查办,不可擅自放出来的。”
张士朗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笑道:“其实这些疑犯大多都是外地流民,哪有这么多长毛啊……”
他走近沈玉田,贴着耳朵窃窃私语了许久。
“如此……”
白若文就见这沈玉田朝自个瞄了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他也一时间想不明白,心中有些纳闷,但也只能一声不吭的低头站在一旁。
片刻之后,沈玉田踱下堂来,一把拉起白若文的手说:“白主薄,你方才提及春耕人力短缺,本官也是焦虑不安呐!”
白若文作揖道:“大人能体察民情,实乃百姓之福!”
“这样吧,”沈玉田万分恳切的说:“本官将这五百疑犯交由你安排耕作,你看可好?”
“大人的安排好是好,”白若文点了点头说:“可是这些人毕竟都是疑犯,这看顾之职该如何安排呢?”
一旁的张士郎这时候说话了,“哎,白主薄,你这就多虑了,我即刻安排十个乡兵帮你,这看顾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白若文正想开口再问,张士郎却抢先说:“这五百人白天交给你安排,你只需负担监察之职即可,到了晚间你再把这些人押回监牢移交给我,不就好了吗!”
白若文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就是感到了一丝不安,他也不知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有些古怪罢了,一时间沉默不语。
沈玉田见他这幅模样,赶紧开口说:“白主薄,你看这人手一多,眼下的春耕可就快多啦!你就算是为百姓立了大功啦!”
张士朗也跟着附和道:“那是!届时大人还应呈报上峰好好表彰一下才是呀!”
白若文听了这些溢美之词,不好推迟,也只好唯唯诺诺的先应承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张士朗果然拨发了十名乡兵给白若文,白若文带着监牢里关押的五百人下地干活,这些乡兵就在四下看守着,如此一来倒也安稳。
这五百壮丁在监牢里关押了大半年,如今能出来活动活动,也是欢欣不已,下了地干活也算卖力,一时间将春耕进度加快了许多。
不足两月,春耕眼看要收尾了,这时候一个难题冒了出来。
这个难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白若文之前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这五百疑犯的工钱要如何给付呢?
这天下,哪有做工不给钱的呀?
不给钱就怕要出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