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无声无息降临。
结束了录影,走出大门,在助理的搀扶下,司怡缓缓走下台阶。守在电视台门外的歌迷闻风而动,高举着司怡的巨幅海报热情而疯狂地喊着她的名字。经纪人小季和四个保安牢牢挡在司怡身前,礼貌地请求大家让一让。
司怡本人很喜欢跟歌迷互动,但为了维持一贯的神秘形象,公司三令五申,要求她跟粉丝保持一定的距离。
“司怡姐,上车吧,咱们该走了。”
小季牢牢记得总监的吩咐,忍不住提醒司怡,“再不走,记者就要过来了。”
司怡慢条斯理地给一个女孩子签名,还热情的抛了个飞吻,想当然又引发了一场尖叫。
上车以后,司怡摘下身上沉甸甸的首饰抛给助理,蹬了高跟鞋,蜷缩在后车座上闭目养神。车外的尖叫还在继续,时不时有人撞到车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小季跟歌迷、保安人员沟通结束,匆匆上车发动引擎……
保姆车在夜色里平稳穿梭,司怡睁开眼睛,看到车窗上映出自己疲惫的容颜,心里一阵空茫,助理小心翼翼替她揉着酸痛的脚腕,司怡觉得非常舒服,满足地叹了口气,身体渐渐放松,注意力开始游离。无论多苦多累,司怡只要想到明天就可以休息了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小季挂了电话,偷偷瞥一眼后排车座上昏昏欲睡的司怡,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只能跟同样坐在后排的助理姗姗猛使眼色,姗姗指着身旁闭目养神的女子为难地摇摇头。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默,“有事儿?”
两人原以为她睡着了,骤然听到她的声音,都是一惊,小季首先反应过来,笑眯眯道,“司怡姐今天录影表现真棒,结尾那个梗真是太有意思了,啊哈哈……啊哈哈……”
尽管他费尽心思想挑起司怡的兴致,可是回应他的却只有冰冷的空气,小季苦着脸思索该怎么再次开口,姗姗见状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着头装傻,空气渐渐凝滞――
“哈哈哈哈……”
就在两人无奈之际,车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小季蓦地一惊,手一抖,差点开到安全岛上,只见司怡慢慢直起身子,单手比划着,毫无形象地大笑,“那个王志实在太好笑了,明明是个逗比青年,还要装的一本正经,他一开口我就想笑……”司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歪着,“有好几次我差点绷不住了,忍地我的脸皮都酸了!”
司怡边说边揉揉脸蛋,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笑意,小季见她高兴忙趁热打铁,“就是就是,我在一边看着也担心司怡姐会笑场呢,不过,姐姐的忍耐力真的很棒!这次的合作真的很顺利很愉快呢!”
司怡不接话,姗姗在一旁小声附和,小季再接再厉,“今天早上他们把下一期的话题也传真过来了,司怡姐,你……要不要先看一看?”
司怡原本漫不经心地望着车窗外的夜景,闻言,双眉一轩,疑惑道,“不是说好了今天是最后一期吗?”
小季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解释,“第一季播出以后,网上的反应很热烈,制作组打算乘胜追击,提前录制第二季……”
“推掉!”
小季见她说得斩钉截铁,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只得暂时闭口不提,只拿别的话题岔开,司怡也不管他两人的反应,斜倚在座位上,目视前方,呼呼喘气。去年一整年都没有休息,今年也大同小异,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她实在受不了了,说好了从明天开始休假,忽然又变卦,这些资本家就是吸血鬼,吃人不吐骨头!
夜景飞快的从她眼前划过,司怡放下拖着下巴的手,问道,“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秦越前辈说录影结束后先回公司一趟……”
“搞什么?我快饿死了!”
司怡捧着肚子大叫,优雅的形象荡然无存。一整天都在忙,为了工作,她已经尽量配合了,现在连她吃晚饭的时间都要剥夺,简直得寸进尺。司怡刚想发难,姗姗忙从包里拿出一盒草莓恭恭敬敬递给她。
”又是这个?”
司怡高声叫道,”我,要,吃,饭!人吃的饭,你懂么?”说完做了一个猪扒的动作,小季见了,一口大笑冲到嘴边又生生压了下去。
助理十分为难,司怡的体重已经超标了,为此,她已经被训了多次。可司怡眼看就要暴走了,她也只能先顾眼下了,”还有一袋全麦饼干……”
“怎么不早点拿出来,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了解司怡的人就会知道她其实很好打发,比如现在,有了吃的,她便不再抗议,安安静静进食,小季跟了她快三年了,深知司怡的秉性,外表看着高冷,其实话多的要死,虽然偶尔耍点小脾气,其实很好说话。这一次也不例外,在小季好说歹说下,司怡终于答应了下期的录影。
司怡包着满嘴的零食随口问道,“你刚刚说下期的话题是什么?”
“初吻……”
小季重复,司怡还没有开口,姗姗就迫不及待地吐槽,“这节目是打算将纯情进行到底吗,从初恋到初吻,下下次该不会是初牵吧……”
“那也应该是初夜!”
小季一开口就暴露了男人的本性,两人有来有往说得兴高采烈,往常这时候司怡总会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这一次却出奇的安静。
司怡仰在后车座上,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用力闭紧双眼,狂塞了一嘴的食物才勉强压下心底疯狂滋长的酸涩……
车子停在斓蝶公司门前,两人跟在司怡身后进门,秦越好像临时有事出去了,办公室的门还开着,司怡旁若无人地走进去,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接着吃饼干,另外两人可不敢像她那么随意,仿佛即将面见长官的新兵蛋子,仪容端整,脸色肃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仿佛一阵龙卷风从身后袭来,司怡还来不及转头,手里的饼干已经被人抢走,随着“啪”一声脆响,一沓文件落到了司怡面前的矮桌上,一个衣着讲究的高大男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站在办公桌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司怡,“录影我看了……”司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耳边一缕长发,不接话,秦越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一个人的脸居然占据了整个镜头,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饿嘛!”
司怡大声抗议,“再说了,是他们一直要给我特写,我有什么办法!”
“哪个女明星不饿肚子,要想美,就忍着……”
“那我还是选择丑吧!”
司怡忽然起身从秦越手里把饼干抢了回来,挑衅一样捡了一块扔进嘴里,嚼地嘎嘣脆响。
眼看秦越脸都气白了,小季忙出来打圆场,“前辈现在找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在斓蝶,敢跟秦越这样讲话的也只有司怡了。
秦越过去是金牌经纪人,捧红过不少艺人,在圈内有不小的知名度。司怡是他所带的最后一个艺人,也是最成功的一个,从名不见经传的歌手到现在炙手可热的天后级巨星,秦越可谓功不可没,不过,也正是因为司怡红了才有了今天的秦越。
如今,秦越早就不带新人了,转型做经理人,他聪明有才华,手腕出色,在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小季当初也是被他带进圈子里的,受过他不少恩惠,直到现在,还是“前辈”二字改不了口。
秦越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椅子上,随手指了指矮桌上的文件,司怡不为所动,小季见状忙拿起来认真看了看,喃喃自语,“咦,是那个每年秋季在纽约举行的顶级时尚派对?”
秦越点点头,轻轻扫了司怡一眼,小季会意,笑眯眯开口,“司怡姐……”
“不去!”
“司怡姐,那儿的规格可是世界级的,那一天,无数的超模,好莱坞巨星,时尚业的名人都会到场,每年能出席的华裔明星屈指可数呢,被邀请本身就是一种荣誉!”
“我要休息!”
无论小季怎么说司怡就是不为所动,秦越忽然插嘴,一副教训女儿的架势,“你已经出道快十年了,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把目标转向国外呢,如果能在国际上打开知名度,国内市场的身价也会上涨,我记得你英文不错,公司帮你找最好的制作人,一定能冲出亚洲的!”
秦越故意摆出夸张的表情,有心想挑起她的胃口,司怡沉思了片刻,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瞥了经纪人一眼,“我就说嘛……肯定有阴谋……”
小季被她美目一横,心虚地低下头,关于这件事,秦越的确事先已经跟他商量过了。
“我!要!休!假!”
司怡包着一嘴的零食,梗着脖子一字一顿说道,小季被她坚定的态度搞得很无力,她实在没料到司怡这一次会这么坚持。
秦越揉揉眉心,轻叹一声,“算了,你要是真的不想做,我也不难为你,小季啊,你待会出去把裴绫的经纪人叫来,既然司怡不想去,那我跟人家说说,看能不能让裴绫代替司怡出席,反正都是我们公司的艺人,肥水不流外人田……”
秦越话音未落,司怡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表情充满喜感,“吼吼吼吼,就凭她?开什么玩笑……难道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上次风尚大典……她那身‘仙姑装’……简直强丨奸我的小眼睛……”
司怡做了个揉眼睛的可爱表情,平伸双臂倚在沙发上,笑得无比纯真,“我记得那之后就连媒体都开始质疑斓蝶的整体品味了吧……跟她同一个公司,连我都感到脸上无光……你们说是不是?”
司怡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助理只得点头附和。司怡跟裴绫同一年出道,从出道至今,不和的传闻如影随形,事实上,两人私底下的关系也的确很紧张。尽管裴绫每次见到司怡总是一副恭谨谦卑的模样,司怡却总是冷言冷语,从来也不给她半分好脸色。
姗姗跟在司怡身边的时间不长,并不十分了解她二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司怡虽然有时会耍点小脾气,对新人却很包容,跟公司的同事也相处得不错,唯独对裴绫,像有深仇大恨般,人前人后,不留一丝余地。
姗姗直到今日也想不明白裴绫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司怡,她记得司怡有一次冷冰冰地盯着裴绫的背影撂下一句狠话,“姑奶奶早晚要整死她。”
“那……”
秦越面露难色,司怡吃光了一盒饼干,拍拍手,“当然是我去喽!”
大功告成,秦越喜上眉梢,对付司怡,他从来没失手过,“这些材料你拿回去,抽时间看看……”
姗姗上前接过秦越手里的文件塞到司怡的包包里,秦越看看时间,“我也该下班了,一起走吧!”
天都黑透了,居然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出了电梯,大厅里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练习生围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争着看他手里的画稿,时不时爆发出几声惊叹。
小季在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心里“咯噔”一声,正想着该怎么避免一场风暴,司怡已经出声了,“吆,这不是韩大设计师吗?您生意兴隆啊,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秦越一听到司怡那抑扬顿挫的声调,脑仁就疼得厉害。
“陈小姐,还没恭喜你又得奖了。”
韩义越是不卑不亢,司怡就越气愤,那几个练习生见到司怡,都是一副惊喜又憧憬的模样,“前辈,您这次去纽约会穿韩先生设计的礼服吗?你看这一件,真是太漂亮了!”
司怡冷哼一声,推开练习生捧过来的设计稿,紧抿双唇,眼睛微眯,俨然山雨欲来,她正要开口,秦越忽然摁住她的肩膀,跟韩义简单的招呼后,强行拉着司怡出门。
“你拉我干什么?”
“上次在记者面前公开拆他的台……现在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他的茬,人多嘴杂,你也不怕被偷拍!”
司怡闷不吭声由着他带到车边,秦越吩咐另外两人先走,司怡惊道,“他们走了,我怎么办?”
“好了,大小姐,我亲自开车送你回家还不成么!”
秦越跟司怡认识快十年了,司怡出道伊始两人一直是拍档,一起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司怡虽然偶尔会使点小性,也只在秦越面前才敢这么放肆,作为一名艺人,她还是知道自己应该承受什么。
司怡虽然偶尔抱怨但是对待工作却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比如今天,四点就起床了,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一个通告接一个通告,像陀螺一样机械地转个不停,一刻也不敢放松。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巴不得她出错呢,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带了一整天的面具,她真的身心俱疲,“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秦越从后车镜里看到司怡无精打采的样子,笑道,“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
司怡赧然,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浸淫了十年之久,她还能保持本性就已经不错了,连昨天她都快记不起来了,哪还记得当初?转眼间,十年的光阴稍纵即逝,如今,该得到的能得到的,她都得到了,至于那些原本便不属于她的她也不想再强求,当初那种“称霸华语乐坛,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早就在世事流转中烟消云散,连渣渣也不剩了。
秦越听到她这么沮丧的回答,忍不住笑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陈司怡。”
“嗯哼……”
司怡悠闲地晃着腿,闭目养神,让总监大人亲自开车送她回家,这待遇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为什么总是找他的茬?”
司怡当然知道秦越指的是韩义,她的沉默加重了秦越的怀疑。
“那件事儿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秦越说完,悄悄从后车镜里观察司怡的反应,空气有点冷,司怡隐藏在黑暗里的脸庞看不清楚任何表情。
车子拐了一个弯,停在一处高级公寓门前,秦越有事马上就要走,看着司怡上楼的背影,他忍不住再三嘱咐,“我已经叫人去做礼服了,记得管住自己的嘴巴!”
大概是做司怡的经纪人时间有点久,即使升官了,秦越还是习惯替司怡操心,私下里总把她当长不大的女儿一样教训。
司怡回到家对着镜子认真检视自己的身材,哪有秦越说的那么夸张,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还是很婀娜多姿的好不好?
话虽如此说,司怡还是不敢含糊,在跑步机上消耗了一个多钟头才作罢。之后一边做面膜一边泡澡。
洗完澡,司怡觉得通体舒泰,明天没有通告,可以美美地睡一觉,最近一直起早贪黑,皮肤都变粗糙了。
司怡烧了一壶水,边听音乐边给花花草草浇水,她喜欢自己动手做这些小事,这些生活中的琐事总能带给她一些简单的快乐。
水烧开的同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司怡关掉电器,满屋子寻找自己的手机,铃声一直持续,司怡听得心焦,翻了很久才想起手机在包包里,口朝下把包包里的东西尽数倒在沙发上,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母亲的字样,司怡感到一阵头疼,果不其然又是催婚。
每周一次,母亲大人每次都委婉地提醒司怡她已经不再年轻了,花儿再娇嫩也有谢的时候,女孩子要趁早为将来做打算……
在这么兢兢业业的催婚模式下,司怡觉得自己仿佛衰老地更快了。
“妈――”
这一次司怡终于崩溃了,“我是快三十了又不是已经人老珠黄,为什么总说得好像没人肯要我一样!”
跟母亲交流完毕,司怡刚刚升起的一点自信荡然无存,她纵身一跃扑倒在沙发上,恶狠狠地揪打着几个抱枕,手边一沓文件呼啦啦落到地上,那张图片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了司怡的视野。
那是位于法国的一所私家庄园,背景是一片森林,林子里立着十多个性感妖艳的面具女郎,刺绣黑纱包裹着妖娆的女体,像丛林深处的薄雾般冷而远,错落的高大树干宛如一间华丽的牢笼,紧缚着那些美丽的灵魂,整个画面充满了华丽诡异的感觉。
这是第一期的宣传照,由leo的艺术总监亲自设计拍摄。
司怡的目光在触及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心脏猛地一缩,胸口涌上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她把脸蛋深深地埋进手心里,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这间公寓的隔音效果一流,只有座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徘徊,枯坐良久,司怡才爬起来小心翼翼收好那些图片,一时心乱如麻。
司怡做了几个深呼吸,大喊一声,一跃而起冲到阳台上给小兰换水,小兰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剧烈的心情波动,一直不停探出脑袋看向司怡这边,司怡拿了小牙刷细细地清理它的龟甲。小兰是一只乌龟,跟了司怡快十年了,跟她的主人一样,现在还是单身。
做完这一切以后,司怡盯着小兰发了好一会呆,心情再次起伏,神经质地跑到外面翻箱倒柜,几乎把整间屋子掀了才从角落里翻出一盒香烟。
为了唱歌,十年前她就戒烟了,偶尔经不住诱惑会买一些带回家,点燃了搁在茶几边上,静静坐一会,十年来,司怡青云直上,名利双收,成为当之无愧的乐坛一姐,身家上亿,名气远播,随便打个喷嚏也能博取公众的眼球……
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屁股,隔着袅袅轻烟,司怡淡淡冷笑地看着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奖杯……
到头来,她想要的始终没有得到……
最后一丝火光熄灭以后,司怡从沙发缝里翻出手机,给秦越打电话,“秦总监,这次活动,我不去了。”说完,不等那边有任何反应,抠出电池扔到一边,用家里的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玲姐,今晚有什么漂亮姑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