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的这一挥袖,显然力道不够,中山神被打飞的那只手臂不过走过场般地歪了歪,就晃晃悠悠地转了回来,出乎众人意料地……抓住了小房东的顶天高冠。
他显然比谁都要熟悉自家侄女的软肋在哪,这一拽,果然生生地停住了楚歌的脚步,后者脸色急变、却不得不站在了原地。
跟在小房东后头、正准备就此进镇的赌坊诸位怪物登时发了呆,就连刚刚才被放行的秦钩也怔在了半空。
中山神倒没有拦阻他们的意思,竟还拖着小房东往旁边让了让,眉眼带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和歌儿还有话要说,诸位不要客气……”
谁跟你个外来生灵客气?!
秦钩几乎要冲上前去,一把团了这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扔到镇中的某一口深井里去。
他并不认识中山神,只知道眼前这个陌生人身上也有种奇怪的威压,让自己噤若寒蝉,所以方才中山神出手一拦、他就真的老老实实地停在了镇口,却没想到这家伙竟敢欺负到小房东头上去。
“跟小楼回去。”楚歌却缝眼微动,阻止了青墨鬼气的妄动。
秦钩悻悻然地退回了县太爷身边,一步三回头地荡过了小房东和中山神的身侧。
众人犹犹豫豫地踏上了第二大街的青石道,但在各自走了四、五步后,还是面面相觑了半晌,继而统统皱着眉头转过了身,狐疑地望准了中山神。
“幺叔打不过我,只会耍赖,你们先走。”小房东看出了众友眼底的忧虑,不等对方发问,就先切中要害地替中山神解释了句,让赌坊诸位怪物、秦钩及县太爷安心离去。
中山神笑眯眯地站在原地,没有开口质疑侄女这让他颜面扫地的大实话,左手却有意无意地往上一提。
楚歌本还绷紧了一张小脸,想等到众友离去后便和幺叔算账,这会儿却不知为何颇为惊骇,慌不迭地抱住了头上的大帽,终于没让中山神得逞。
她不是第一次被幺叔摘下山神官帽,即便是在不少如意镇百姓面前丢了大脸,她也没有这么惊惶过。
中山神还是笑眯眯地瞧着众人,既没有松手放过侄女,也没有再出声赶人,一副万事顺遂的惬意模样。
这师侄俩的神情……果然太过蹊跷。
秦钩和县太爷不解其意,但与中山神短暂地打过交道的赌坊诸位怪物,却依稀有些明白了。
甘小甘首先作出了回应。
女童从柳谦君怀里挣脱出来,此时已被扶着站稳在了第二大街上,她竟然抛下了柳谦君,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在顺利牵住了县太爷的手后,才回了身,向小房东轻声告别:“歌,甘……在楼的家里等你。”
楚歌紧紧地按着头上大帽的帽沿,差点又要把自己的大半张脸都塞进去,听到女童这话,她才暂且停止了这无用的挣扎,闷闷地发出了声“嗯”。
县太爷的手倏尔冰冷非常――你已经知道斗篷怪客是被我留在了山城里,若不是因为我,赌坊诸位怪物不会有这场劫难,你更不用再次踏足太湖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会跟我回县衙大院?
他甚至不敢低头对上女童那双大眼,生怕后者的眼底深处会腾起把他吃掉的炽念。
然而与月余之前全然不同,女童的两只小手竟像常人般透出几分热力,暖炉般抱住了县太爷的手掌。
甘小甘像是在担心县太爷的伤势,甚至还搓了搓后者的冰冷掌心。
县太爷眼眶一热,不得不低了头。
女童的眸中不但未见面对美味时的贪婪饿念,其中反而有暖融的笑意慢慢晕开来,一如那天清晨、她准备返回吉祥赌坊时,回身开口安慰县太爷的安然神色。
甘小甘仰着头张了张嘴,只缓缓吐出了一个字:“粥。”
县太爷呆愣半晌,终于慢慢地握住了女童的手,渐而和缓了眉目,只是他的鼻尖还微微有些发红:“……好。”
他在带着甘小甘离开之前,没忘了回身问千王老板一句:“柳老板,小甘……甘姑娘可否去我那里,吃顿早食?”
柳谦君一直都无声注视着甘小甘的一举一动,也不知是怕女童会吞了秦钩,还是担心其他。直到看着甘小甘牵住了县太爷的手,她才如释重负地垮了双肩,于是听到县太爷这一问时,她便只是默然颔首。
她本就另有打算,不方便带着甘小甘同去,既然女童打定主意、要先和县太爷“有所交代”,她当然不会拦阻。
他们不在女童身边的这数十天里,龙王爷似乎真的给甘小甘喂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吃食,让女童涣散多年的元气有所转圜,回到如意镇的这一路上,她既没有被饿醒过,也不曾对着素霓流口水,既然如此,即便县衙后院没有多少正经的吃食可入她的肚,也并不要紧。
眼下她更担心的,还是至今全无动静的大顺。
柳谦君望了眼山城北边的三层小楼,犹豫着是不是先回九转小街一趟时,听到身后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响动。
四轮的箱车乖乖地跟在张仲简的身后,此时正慢悠悠地碾过了青石道。
不知是不是早就得了主人的暗令,这箱车倒和大汉最为亲近,一步不落地跟进了山城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倒也不让人替它费心。
张仲简似乎有意避开了楚歌的眸光,只朝着柳谦君点头:“大顺那边……我去。”
柳谦君欣然颔首,这才和落在最后的殷孤光打了个眼色,继而朝着楚歌扬了扬手,有意让中山神看到了她掌心的伤痕:“我和孤光去趟王老的医馆……在七禽街等你。”
诸位怪物就这么兵分三路,陆续消失在了第二大街的尽头拐角处。
中山神的脸色突然变得奇差。
他一直都笑眯眯地冲着正朝镇里走去的诸位挥手告别,但楚歌抬头望去,只觉得幺叔脸上的笑意刺得她全身发冷。
眼下这一变脸,更让小房东如临大敌,后者拽着大帽的两只小手更用力了:“放手,我要去看大顺。”
“他们都会先去看那小子的,不缺你一个。幺叔有话问你。”
他终于松开了楚歌的顶天高冠,转而将左手探入了大袖。
中山神从袖里拿出来的,是个香灰遍布的青灰小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