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得如化不开的墨,目不能视。
夏初的夜晚,狂野中带着虫鸣,夹杂着一丝微凉的微风,让正打更的李二蛋微微有些凉意。
这样的晚上最适合抱着婆姨滚床单,奈何李二蛋要打更。
本来上河村一个村庄,根本不需要打更的,都是面朝黄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老百姓,对时辰根本没有概念。
自从一年前上河村划归小时郑王食户范围内,村庄边上盖了郑王府的别院,别院外打更巡夜的差事,自然就落在下河村村民头上。
李二蛋年轻的时候当过府兵,这打更巡夜的差事就非他莫属了。
打更巡夜为官府当差,少了赋税徭役,李二蛋自然挺乐意这差事,只不过今天夜里他总觉得有点不对,这是一个老兵的直觉。
李二蛋加快步伐,人才刚走出村口,就让眼前的一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村外的野地上空,悬空飘着一排幽蓝色的鬼火,像婆姨的心情一样,忽左忽右,幽幽难觅方向。
“妈呀!”李二蛋惨叫一声,若不是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府兵,上过战场也见过死人,他早吓得屁股尿流了。
李二蛋强自镇定,可是这么诡异的事情还是让他头皮发麻。
联想到白天听村民说下河村正在办理丧事,死者就是昨日两村抢水被一锄头干死的下河村里正,李二蛋的心里防线瞬间崩溃。
李二蛋刚转身准备逃,却见夜色当中郑王府别院的方向,数团鬼火仿佛有灵性一般,跃过别院外的高墙,直接飘进院内。
就在李二蛋愣神的当口,只听别院内传来几声女眷的惊呼声,不多时别院内侍卫的呵斥和仆人的惊叫混杂在一起,一时间乱糟糟的。
李二蛋心胆俱裂的逃回村,这一路上头皮发炸,村庄四处飘荡着鬼火,就仿佛地狱的小鬼今夜正在赶圩……
翌日,日上三竿。
高兴躺在自己家的床榻上睡得跟死猪一般。
“里正爷、里正爷……”
房外传来了破锣一般的叫声,叫声里洋溢着喜悦。
高兴正在梦里和美女胡天黑地,被破锣一般的叫声惊醒,打断了好戏,自是憋了一肚子火。
“叫魂啊叫!”
“哐当”一声,那几块破木板钉成的房门,给肥硕的高壮一把撞开。
高壮身后跟了高守义和高世邦父子,及两个村中族老。
见到高兴日上三竿了还在床榻上躺尸,众人皆是微微邹眉。
“业精于勤荒于嬉啊!”高守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自从高兴敲诈高守义,让高守义亏了不少钱财之后,高守义视乎见不得他安逸。
“族翁大清早的来到寒舍,有甚事?”高兴下床穿衣,一脸不悦的道。
大清早?亏这家伙说的出口,都日上三竿了好吧。
“里正爷,大喜啊,上河村遭了报应了。”
“报应?”高兴故作惊讶。
“昨天夜里上河村闹鬼,都闹到隔壁的郑王别院里了,今日一早上河村的刁民就把河道疏通了,村里旱了十多日的庄稼终于有水灌溉了。”高世邦一脸高兴。
“上河村的刁民动作到快。”高兴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云阳县县府摆明了不想管上下河两村这桩麻烦,一旦追究,作为上河村东主的郑王府极有可能会牵扯进来,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云阳县县令能担待的,事情闹到了云阳县里,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连现代都存在阶级和不公,何况封建社会?
高兴不是什么善类,甚至有点愤青的意思,但也不是遇到不平事就得找个公道愣头青。
可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他前身的身上,这个公道不得不讨了。
一个小小村庄的里正,连官都不是,县令都不想管,更不敢管。
若他不是穿越客,下河村这亏可就吃定了。
这个年代的老百姓敬鬼神,昨夜里给他一吓,高兴相信上河村的刁民一定会就范。
鬼火这东西的原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太浅显了,何况他还是一个肚子里比较有料的现代人。
鬼火的成分是磷,磷这玩意可以从各种动物骨骼提取,也可以从尿液里蒸馏得来,但尿液里磷的存量少,所以他才忽悠村民尿一壶,高守义这老货就出一文钱。
白天又让村民把尿液烧沸,蒸馏提取尿液中的磷,又假做了一场丧事,最后成功在上河村上演了一处鬼戏。
其实上河村村民心里有鬼,他导演的鬼事才能事半功倍。
等到他和高守义父子来到村外,看着小河内的涓涓细流,眉头都邹到了一起。
“就这点水?上河村的刁民胆子也太大了!”
就算是个白丁,也清楚小河里的涓涓细流,对下河村的数千亩良田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折腾一晚就这么点成绩,不仅让高兴心里有种挫败感,还有种咬牙切齿的愤怒。
看到高兴一脸的不善,高守义急忙道:“里正爷,刚才老朽已经让村民到上游查看过,上河村的刁民已经完全挖开了堵住的河道,河水再无阻碍。”
“河水如此少,那是为何?”高兴恍然,看来昨夜的鬼事还是达到了逾期的。
小时候虽然和父母下过田,可现代有人工降雨,他对唐朝的旱灾,那有什么清醒的认知?
“入春以来云阳县大旱,数月不见降雨,溪流干枯,唯有这条小河还有涓涓水流,就这涓涓细流亦是难能可贵了!”
高守义叹了口气,继续道:“上河村不堵这河水,收成起码少三成,而这点河水能保住下河村三成的良田。”
三成和三成的对比,让高兴一时间眉头深陷,这种对比的原理他十分清楚。
上河村属于小河的上游,靠小河的水源灌溉良田,自然比位于下游的下河村占便宜。
上河村保住七成的良田,村民一年之内温饱不是问题,但下河村只能保住小河附近的三成良田,到了年关之后下河村许多人家就得断炊。
原来高兴认为上河村只要不堵河、放了水,下河村的良田就能够得到灌溉,旱情就缓解了,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旱情远远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高守义曾经告诉他,前身是下河村东家一口吃的,西家一口喝的,养活的孤儿,他占了前身的身体,投桃报李,也应当给下河村这群刁民想点办法,最少保证年关之后不会饿死人。
高兴心里打定主意的时候,忽然有点讶异,是不是自己太悲天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