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临赶到楚王府时,世子早已穿戴整齐,精神抖擞。一身绛色公服,头戴金丝乌纱梁冠。在他飞扬肆意的俊朗上,添加了一份独特的喜庆。郭临光看着他,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世子爷,恭喜你终于要成家了啊!”
世子摸了摸下巴,哈哈大笑:“阿临,你还别说,真到了这一天,前几日的浮躁都没了,心里反倒很踏实。”他俊目微眯,“今日这场仪式,现在感觉起来,和我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的目标,一样重要。”
“那可不,”郭临笑着拍拍他的肩,感慨道,“自此你就有了妻,往后便能封妻荫子啊!”
世子拽住她的手,一时凝住不动。郭临微微诧异,却见世子突然猛地跺跺脚,一脸兴奋地怪笑道:“好想找个没人的地儿大吼几声!”
郭临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情绪已经完全被世子感染了。世子和她一块儿笑,正要再多说几句,突然脸色一变,朝着前方看去:“你……你怎么来啦?”
郭临回头一看,陈聿修立在门口抚着袖子吟吟而笑。王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啊,都成亲了还没大没小的。聿修是我喊来帮你催妆的傧相。”
王妃一脚踏进房门,柳眉微拧,望着世子上下打量一番,顿时就感觉哪儿都不顺眼。她摆手招进几个侍女,把世子团团围住,给他正冠理服。
郭临和陈聿修一下被侍女们挤到了一边。郭临斜着眼看他,双臂环胸,语气相当不好:“下官竟不知,少师大人也是傧相之一啊?”她说着撇嘴嘀咕,“还什么实在无聊,求阿临收留……谎话说起来也忒顺溜了。”
陈聿修憋着笑,回道:“我确实是很无聊啊,所以才跟着你。且搭你的马车来楚王府了,就顺便做做傧相。”
这什么胡扯的逻辑……郭临瞟了他一眼,满继续脸鄙夷。
“啊对了,”陈聿修忽然道,“那幅画拖到了今日还未还你,真是罪过。一会儿叫人去取来送到你马车上。”
“画?”郭临想了想,“哦……就是苏兄的那幅,也不必急在今日……”之前苏逸的那幅画送来没多久,陈聿修就到访观赏过一回。后来他想要拿做参考,便派了小厮上门借走了画。
陈聿修望了她一眼,良久,突然一笑,轻声道:“说不准今日便有用呢。”
“嗯?”郭临略略不解,正欲再问,就听到王妃如释重负的一句长叹:“好了!”
围着世子的侍女层层散开,只见世子正直挺着身子,僵着脸,一动也不动。好一会儿,才憋着声儿道:“娘,您吓得儿子都不敢动了。”
王妃呵呵直笑:“我就是怕你乱动,又弄乱了。”她说着走上前,双手按上世子的肩。一双美目含着深深的感慨,静静地凝视着他。
世子看到王妃眼里渐渐泛起的晶莹,连忙抬起手去拭,急道:“娘,您这是……哎呀,儿子就去取个媳妇回来孝敬您,又不是……”他说着说着,自己竟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王妃朗声大笑,一个大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乱说什么呢,娘这是高兴极了!”她飞快地眨眨眼,恢复一贯的神情,转身问道:“阿芜,现在什么时辰了?”
婢女阿芜走出门,过了一会儿回来答道:“娘娘,已经近巳时了,约莫还有一炷香。”
“哎呀,那还不快点!”王妃一拍手,连忙指挥道,“世子胸前挂着的花儿呢,快去找啊!”
侍女们点点称是,小碎步地跑起来。
郭临笑着和王妃打了声招呼,王妃含糊地应了几声,吩咐他们在门口等着别乱跑。
郭临和陈聿修一面朝着楚王府的大门走去,一面闲谈:“巳时开始就是吉时了,所以世子从巳时出发去迎亲。等到午时,便是大进、天官星象的好吉时,届时就要迎新娘子回府。大概算起来,从出发到催妆上轿,我们就一个时辰的时间。要想不错过吉时,就得看咱们傧相的催妆能力啦!”
陈聿修轻笑摇头:“怕是全城都没有这样催妆的排场,又怎会误了吉时?”
“嗯?”郭临疑惑道。
“哈哈,陈兄说的不错!”一串爽朗的笑声从前方传来。二人抬头望去,仪仗大队中停着数匹毛皮光亮黝黑的骏马,从里面走出一个剑眉星目、神明爽俊的锦衣男子。他一双凤眸笑得眯起,眉飞入鬓,更显得风姿卓越:“全天下都找不出一个由你我三人一道做傧相迎亲的排场。”
陈聿修拱手行礼:“下官见过七殿下。”
七皇子笑道:“唉,陈兄,今日我们同为傧相,平辈而论。”
郭临不置信地长大了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傧相……就我们三人?”
七皇子叉腰道:“这还不够?”
一阵庞大急促的脚步声须臾便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三人闻声回望,只见世子一只手捧着胸口的大团花,一手捂主头上的梁冠,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王妃提着裙摆,追在后头,口里不住地叮嘱:“慢点慢点,小心你的头冠……哎呦,快去上马,时辰快到了!”
七皇子看着好笑:“我们也快些上马吧,要是把姑母急着了可不好。”
世子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他那匹最神骏的高头大马上,整个人紧张地立在队伍的前头。郭临等三人,各自骑着马,并排在他的身后,再往后便是鼓乐吹打一样不落的仪仗大队。
听着前方有仆人小声议论着什么,郭临抬眼望去,风雅绚丽的彩舆已经停在了大门外,如今一切就绪,只等令官一声令下。
艳阳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微微发起一层细汗,被风一吹,却又能感到丝丝清爽的凉意。今日真是个好天气,郭临望着面前世子挺得笔直的后背,不禁感慨时光如箭,他们真的已经长大了。
“吉时到――起行――”
话音一落,迎亲的乐声即刻响起。彩舆缓缓而动,为仪仗队伍开道前行。世子轻轻扬鞭:“驾!”
王妃望着儿子的身影逐渐走过门槛,到了大街上。心中无限满足,不过她立马就回了神,专心指挥起侍女,为新娘进门做好完全的准备。
彩舆开道,乐声远扬,道旁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世子成亲本就是京城目前最重大的消息,加上又有皇上的盛宠隆恩,谁都想来沾沾喜气。
更何况,现在在那位喜气洋洋的楚世子爷身后,还有全京城风光最甚的三位未婚公子。
郭临眼尖地注意到,道旁的酒楼茶室的二层阁楼窗边上,坐着的大多都是妙龄少女。联想到身旁两位金贵的主,她就明白了。
前面的世子正在成亲,已经无从下手。可这两位,却都是无可挑剔的夫婿人选。唉?好像不对……陈聿修的话,他还有个克妻的名声,应当减点分。
郭临心里想着,下意识地侧头看他。陈聿修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
……好吧,冲着这张脸,减掉的分也回来了。
正愣神间,听到左近有女子高呼:“七殿下――”
郭临仰头望去,左边高楼上有大胆的姑娘探出大半个身子对七皇子招手,七皇子笑意满满,正在回礼。郭临没好气地用鞭梢弹了一下他骑在马上的腿,七皇子吃痛,猛缩了一下脚。回头看着她,神情怒目却又委屈地道:“至于吗阿临,我不过多看了几眼漂亮姑娘……”
“谁管你看不看姑娘!”郭临真是又气又笑,“别给我楚王府的婚礼捣乱,你要挑皇子妃也注意下时机吧!”
七皇子无辜地冲她眨了眨眼,目光不经意看到郭临身后微微偏头望过来的陈聿修,表情一转,立马变做一副无奈的神色:“好吧,我挑皇子妃时务必会来过问你的意见,你要不同意我就不……”
“闭嘴!”郭临怒目而瞪,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马鞭。七皇子想起腿上刚刚被鞭到的地方还在隐隐地疼痛,顿时缩了缩头,不敢再乱说话。
陈聿修看完这一切,淡淡一笑,收回了目光。
谢府的大门早已全开,仪仗队一刻不停,径直驶进内院。直到靠近谢英芙的闺房,才堪堪停了下来。
闺房门口不远,停着一辆六台肩舆,是给新娘送亲用的。这可是依照世子的官品,皇上厚赏下来的独一份的恩荣。
迎亲的乐声不止,世子下了马,被众人拥着站到了闺房门口。一张俊朗的脸此时羞了个大通红。
七皇子兴奋地拉着郭临和陈聿修站在世子身后,高声呼喊道:“新娘子催出来!”
郭临大笑,也跟着喊道:“新娘子催出来!”
一声比一声响的催妆声,几乎盖过了彩舆旁的奏乐。郭临兴奋地推推世子,大声道:“你的催妆诗呢?”
世子一把抓着她,着急道:“刚才一紧张……忘了一半。”
郭临皱了皱眉,思索着道:“要不你先念,催妆诗不起头,我们这里催没有用啊……”
“可是……”世子颇为为难。
“意非,”陈聿修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凑近问道,“你忘得是哪一句?”
世子低头想了想,开始背诵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自有夭桃花……”
“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陈聿修微笑道,“不知你先前作的是哪样,这句可否顶用?”
世子把他说的句子默念两边,抬起头大力地点了点,一脸欣喜:“能用能用!”他猛拍了下陈聿修,开心地朝闺房房门奔去。
郭临抿着唇吃吃直笑:“哎呀呀,陈兄,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还挺顶用的啊!”
陈聿修轻轻一笑,斜眼瞟她:“在下的好处,阿临只是还没看到罢了。”
“什么好处不好处的!”七皇子大如洪钟的嗓音横插进来,“还不快催,越热烈越好啊!新娘子催出来!”
“新娘子催出来!”……
“安静一下,新郎官要念催妆诗了!”司仪突然打断道。
“好!”“好!”众人纷纷响应。
四周声音顿时减小,世子轻咳一声,朗声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初时声音还有些紧张,但念到后来已经逐渐沉稳下来。诗一念完,人群中顿时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念得好!”
谢家人看着也差不多了,便着人对着闺房的门缝说了几句话。那人静候片刻,便已得到回音,回头望着司仪点了点头。
司仪意会,大喊道:“大家让一让啊,新娘子要出来啦!”
闺房门口的人们“哗啦”一下迅速后退。七皇子扯着郭临,小声叹道:“幸好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口都喊干了。”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徐徐开启。一身青质连裳婚服的窈窕娇小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头上还戴着大红绣凤顶盖方巾。双手比在胸前,捧着一把绘扇。身旁一边一个,站着两个容貌端庄的喜娘。
司仪喊道:“新娘未登车,催妆不可止。”
郭临反应最快,率先喊道:“新娘子催出来!”
“新娘子催出来!”“新娘子催出来!”
直到那个青绿的身影完全地没入肩舆内,众人才得以歇一口气,个个都喊得嗓子发麻了。
七皇子看了她一眼,笑道:“还没完呢,还有障车文要应付。”
“障车文嘛,”郭临眼珠一转,“那肯定是陈兄的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