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戏?”郭临偏头看他,“你可不要搞砸了。我听白飞说,你这两天都没能和赵王联系上……”
七皇子连忙按下她的头,一双俊眸瞪的老大:“这里你也真敢说……”他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了一番,见远处那群朝臣各怀心事,没有人留意这边。独独一道目光盯向此处,余光看去,正是太子少师陈聿修。
七皇子不禁大感疑惑,方才拉走郭临时的那股冲动劲头又上来了。他干脆侧过身,挡住陈聿修投来的视线。
肩膀上突然挨了一记轻拍,陈聿修轻轻转过身。身后站着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官员,正带着一脸神秘莫测的笑意,上下打量着他。
陈聿修眉头微挑,坦然地任他打量。那青年终于忍不住了,凑近来低声道:“陈兄,我刚刚发现了你的秘密,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陈聿修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那意思不言而喻:信你才有鬼了。
“哎!”青年一声惋惜长叹,“陈兄大好儿郎,生生被六公主迫害成了断袖,到头来却又看上了她的弟弟,真是孽缘啊。”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稍稍靠得近一点的朝臣淬不及防听了个正着。他们的目光在陈聿修和远处的七皇子身上惊疑不定地穿行了数个来回,立马感觉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佯装咳嗽迅速退开。
听着那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离,陈聿修的神色也渐渐冷下来。他微微抬眼,幽幽地道:“周泉光,需不需要我将你近两日的行程汇报给太孙殿下,想必他会对你在平康坊哪位姑娘的帐中过夜,很感兴趣。”
青年官员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你……你怎么知道?”他立马化出谄媚的笑容,“陈兄,陈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太孙殿下因为朝中地位不稳,对于东宫的官员一向是管理严格,不允许属下出什么差错,被他人抓到把柄。周泉光却是个向来心宽的个性,见最近京城上下都因庆王之死忙碌,而他们因为不沾边必须整日留守府内。一时无聊,就改装换袍到平康坊喝了点花酒。这种事要是被捅出来,绝对要倒大霉。
见周泉光吃瘪,陈聿修嘴角一弯,微微侧脸,继续望向七皇子和郭临,徐徐问道:“你方才说我看上了七殿下,为何非得是七殿下,而不是京兆尹呢?”他眼神一转,瞟向周泉光。
周泉光一愣,哈哈大笑,继而又紧张地捂住嘴,望了眼四周后,才小声道:“陈兄,我这儿讲八卦也是要有依据的,人家郭大人府里娇妾美婢,还有个疼若己出的奶娃娃。怎么可能是……”他见到陈聿修眼神冷凛,连忙解释道,“宫中除夕宴时,有人看到德王殿下神态亲昵地拉着郭大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联想到郭大人容貌俊逸,气度非凡,还真有不少人觉得郭大人,嗯是那个……啥来着。结果呢,新年已过,人家转头就纳了一房美妾。嘿嘿,郭大人虽然做得隐蔽,但又怎么能瞒过我。那美妾出身平康坊,端得是貌美无匹、温柔娴淑。郭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他仰天长叹,似在感慨自己怎么就不曾得遇美人青睐。
本以为陈聿修会像以往一样冷嘲上一句,却舅舅没听到动静。周泉光偷眼瞧去,见他垂眼沉思,仿佛在想些什么。周泉光连忙展现出十二分的温和笑意:“陈兄,待会见了太孙殿下,那个……”
陈聿修突然扬起头,朝着他轻声一笑:“泉光,干得不错!”
“啊?”周泉光不禁一愣。此时宣政殿的大门正好开启,朝臣们便排着队,陆陆续续朝殿中走去。陈聿修悠然转身,随进人流。
这是放过一马了!周泉光拍拍胸脯,长舒一口气,提步追了上去。
刚在宣政殿中落定脚,就有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声通报:“德王殿下到――”
郭临和大臣们一道望去,德王提着下摆,健步走入殿门。依旧是高贵无匹、丰神俊朗的姿态,只是眼下有少许的乌青,可见是这两日不眠不休查找凶手的缘故。
他神色如常地穿过所有人探寻的目光,一点也不露出心思。径直走到御座下,拱手拜跪道:“儿臣来迟,望父皇恕罪。”
皇上望着他,西湖想到了庆王,眼里有些酸楚,叹道:“起来吧!”
德王默默地站直,朗声宣道:“四弟遇刺一案已经有了新的进展,请父皇明鉴,定要将那凶手,”他抬头看向皇上,“处以极刑。”
殿中顿时响起了抽气声。羽林军在京城郊外大肆搜查,闹得人尽皆知,结果什么都没查出。这事在庆王遇刺的背景之下俨然快成了个笑柄,可此时德王居然肯定地说有了新进展,一时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德王看了看皇上的神色,见他不置可否。虽然失礼,但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继续道:“四弟胸口上的那道致命伤口,是由一把三尺七寸长,剑尖处有两道出血槽的剑所伤。”
郭临微微一惊,她吃惊并不是因为德王描述出了她的剑,而恰恰是因为说错了。她用的那把父亲遗留下来的剑,长度三尺五寸,剑尖有三道血槽。
如果是经验老道的仵作,验尸后看出造成伤口的武器的形状及特征,不是不可能。可是眼下却错得这么离谱,又是为何?
她抬起头,蹙眉望向斜前方那个挺拔傲然的背影。如果她能看到德王此刻的表情,就会发现那是一张稳操胜券、胸有成竹的脸。
“父皇,儿臣经过多方查证,证实这把剑是出自羽林军中,只有将领才能佩戴。”德王的下一句话如同一滴清水掉入沸腾的油锅,顿时满庭喧哗起来。
目标从乱党变为羽林军,这是要清理内部的征兆,一个处理不当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朝臣们的心开始砰砰直跳,他们不知道这事会如何发展,人人都不禁忐忑起来。
唯独郭临目光怔怔地朝另一边的七皇子看去,难道,德王的目标是他……
“好了,此事留待刑部与朕再议,你先退下。”皇上深沉的嗓音突然插进所有纷乱的思绪中。
这一决定突如其来,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皇上居然阻止德王继续说下去。德王更是惊讶不已,上前一步:“父皇……”
“没听到朕的话吗,这是早朝,不是你的一言堂,朕还要处理这些天的政务。”皇上疾言厉色道。
郭临哑然地望着德王不甘地退到一旁,而御座上的皇上,似乎是因为刚才说得太急,引发了一连串的咳嗽。站在御案旁的徐公公,急忙递上茶盏。郭临这时才注意到,以往一直站在皇上身边随行的太孙,今日却未来上朝。
众臣见皇上身体不支,这才想起,庆王遇刺后,皇上便大病了一场。道如今仅仅休息了两日,还处在丧子之痛中。就算是赵医正神乎其技的医术,也没能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复原。顿时心中戚戚,有些担忧。
“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务必保重龙体啊!”周丞相站出来,沉声跪拜道。
“请陛下保重龙体!”大臣们争相响应,一同跪下。
皇上撑着额头,摆了摆手,徐公公会意,请大臣们起身。
整个宣政殿此时才有了点往日里早朝的样子。中书侍郎踏出列,朗声道:“漠北的突厥与我国边境各镇,最近时有骚动。并州知府送了加急奏折,请陛下定夺。”
难怪皇上硬撑着也要来上朝,原来是因为有这样的大事。
自从琼关的战事停歇,魏国战败后,大齐的西边是平静了。而北方占地最广的突厥,现下却敢骚扰边境,看来是不满年年的朝贡,要挑战大齐的国威了。
皇上沉吟片刻,问道:“在任的朔方节度使是谁?”
兵部尚书出列回道:“回禀陛下,是容城将军詹绍严。”
“那就任命晋王为新的朔方节度使,即日启程前往并州。其他副将由兵部统一安排。”皇上吩咐道。
兵部尚书赶紧答道:“臣遵旨。”
早朝就在这样一惊三吓中结束了。从来不曾被委任高阶官职的闲散藩王晋王,突然被拉进了政局的中心。光这一件事,就够朝臣们回去好生琢磨一番了。
郭临刻意走得慢些,留在了人群后头。德王、七皇子还有刑部的几个官员都被皇上单独留下了,可见是要亲自处理庆王遇刺一事。眼下他们实在被动,如果德王执意把七皇子拉下水,该如何是好?
一直背对门口的七皇子,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回头朝她微微一笑。郭临表情一松,苦笑着转身。
刚刚走离御座的皇上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扬声道:“郭爱卿也留下吧。”
郭临一惊,怔道:“陛下,臣……”
“这事发生在你管辖范围内的城郊,你也有责。”皇上淡淡地道。
这一下,后路也堵死了,郭临只好应道:“是。”
德王瞟了眼七皇子惊疑不定的神色,冷冷一笑,提步跟在皇上身后。
来到御书房,皇上进了内间去更衣。屋内就只剩了德王、七皇子、刑部的尚书大人和侍郎万辰,还有被皇上一时兴起留下的郭临。
房内气氛微妙,德王面朝着窗格背对众人,七皇子有意无意地站在郭临身边,刑部的两位则站在最末。三分都隔得有些远,没有人开口说话,尴尬地静默着。
房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刑部尚书挨门口比较近,下意识地侧身看去。率先进门的是周丞相,随后是一位门下侍郎。刑部尚书的脸上扬起一丝笑意,正要和周丞相打一声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放在了最后走进来的一人身上。
那声招呼顿时卡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他整个人就维持着那样一个怪异的姿势,面上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周丞相微微叹了口气,朝着房内走去。
“赵……赵王殿下?!”刑部尚书的声音仿佛从颤抖的牙缝间挤了出来。
什么?郭临和七皇子同时回头,只见门口立着一个华服身影,身姿挺拔,健壮魁梧,正是这两日来完全联系不到的赵王。打死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哐当”一声,一个花釉金瓶落地。郭临循声回望,德王直直地盯着赵王,一双眼珠瞪得浑圆,俊朗的脸上表情扭曲狰狞。他正扶着一旁的御制紫檀案台,案台上空空如也,显然他惊惶之下碰掉了上头的金瓶。
“嗯,都来齐了。”皇上的声音淡淡地从内间传来。
徐公公穿过神色各异的众人,走到门外掩好房门。屋内顿时沉静了下来,德王长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
皇上环顾一圈,目光最后放在周丞相身上,轻声道:“周爱卿,你来说吧。”
“是。”周丞相转过身,表情庄重地看向众人,“赵王殿下为太子所迫,不得已参与了逼宫一案。因此懊悔难抑,独自在宫外查找线索。陛下知晓了事件的始末,特此将赵王殿下迎回宫中。”
这段解释,简直是漏洞百出。赵王明明是皇上下旨斩首的人,也明明已经“死”在了牢里,而周丞相却略去不提,让人听着像皇上给了赵王机会让他去洗刷冤屈一样。
尽管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这种想法,但没人敢质疑。周丞相既然敢这么说,那么必然是皇上的意思。
七皇子一直揪着的心,直到此时才微微松懈了些。不管接下来德王要出什么招,和他一伙的赵王已经被皇上承认了,他就多了一层保险。
而听完这话之后的德王,则是如临大敌,浑身冷汗。他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完全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人非常的不舒服。不仅如此,他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一张巨网,在无形间朝他展开。
赵王激动万分,健步上前,在皇上面前郑重跪伏,眼含热泪:“儿臣谢过父皇!”他躲躲藏藏了半年之久,终于被皇上亲口承认。这般的苦尽甘来,几乎要将他全部的情绪击溃。
好在他终究已不是以前那个心无城府的赵王,他强压下泪意,站起身,大声道:“父皇,儿臣知道太子哥哥也是被人利用的。此人蛊害皇室,天理不容。儿臣要亲手查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七皇子的唇角微微上扬,他知道,一切就快要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