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边。”
“追!”
草木簌簌的声响不断,黑衣蒙面的侍卫,闻着声就能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稳步追逐。
“扑通”一声,前方的人影突然停了不动。两侍卫对看一眼,总算长舒一口气:“我说,您就别跑了,我们真的不会害你的。”
说话间,头领已经越过他们扒开树丛径直走过去。地上那人的脚被山野猎户的陷阱夹中,动弹不得,腿上溢出的血夜色中微微反光,却还兀自咬牙一声不吭。头领不由暗道一声好忍性,抱拳躬身道:“阁下莫怕,我等乃是魏王帐下侍卫。此行奉命带您前去面见殿下,绝不伤您分毫。”
那人喘着粗气,微微抬起头扫视着他们,浑浊的双眼被月光照出一点明处。良久,他似乎稍稍卸下戒备。头领心头一松,便道:“还望阁下不再逃脱,在下这便来为您解开枷锁。”
见对方急不可耐地点了点头,他二话不说,上前蹲身,拔出腰间长剑,一把斩断铁链。
就在此时,那人突然一把抓过头领的胳膊,猛地张口咬了下去。头领疼得大叫一声,手上动作一顿,那人便抱紧怀中包袱,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跑去。
然而只是须臾,便有后发先至的侍卫拦住了去路,将他制住。另一侍卫忍着笑,上前扶起头领:“头儿,还好不?”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绑了去!”头领怒道。
“您早下令不就得了,偏还先礼后兵的……”侍卫嬉笑着扭住那人的胳膊,正要从腰间掏出绳子绑住,却忽然神色一凛,拽着那人,几乎是瞬间跳离原处。
“嗖嗖”几声风鸣,方才站过的地上顷刻间插满了箭镞。一击不中,树丛中立马跃出数十黑影,倾杀而上。
头领暗叫不好,当机立断一把将那人推出包围:“快走,千万别被他们抓到!”
刀剑乱舞,铮铮声响似已逐渐远离,血腥味丝丝渗透在清凉的山间空气里。那人卯足了劲,丝毫没有停过脚步。可就算是如此竭尽全力的逃离,腿上尚在流血的伤口,一样能把人招来。
箭镞“嗖”地一下贴脸飞过,切去半片耳朵。那人脚下不稳,扑面倒地,顾不上耳朵的疼痛,迅速撑起身。
一把剑笔直对着他的脸,那人哆嗦着抬起头。只见面前之人拆了面罩,长脸面白无须,赫然是个太监。右手上提着几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不断滴血。见他瞟了一眼,倏地阴冷一笑:“人头而已,好看吗?”
那人强自镇定,颤抖着勉力开口:“……你们,是太孙的手下?”
“看来费了一夜功夫跟踪魏王的蠢货也不是全无收获,”太监蹲下身,“乖乖跟我们走,不然你就和这一样。”他说着把人头丢在地上。
那临死前还犹自张嘴嘶吼的脸正好朝上,借着月光狰狞至极。那人呼吸一窒,“咚”地一下倒地昏了过去。
*
气温又不算太凉,夜景也是极好。但谢英芙却不愿去花园走走,径直着人带路去了厢房。
郭临本来思忖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叔嫂关系,自然要避嫌。可再转念一想,外头筵席上的两个男人,都知道她的女的,压根没这谨慎的必要。
茶盏放下,谢英芙端坐在太师椅上。伸出手轻巧捏起茶盖,刮在热气腾腾的茶沫上。郭临注意到她丰润的手掌和指尖上鲜艳的蔻丹,不由笑道:“大嫂往日一贯素雅,如今艳丽些,着实福态不少。”
谢英芙抬眼朝她温婉一笑,缓声道:“是啊,世子爷待我那般好,府内又有母妃、郡主妹妹照拂。我这一将养起来,人也都丰腴了。好多旧时衣裙都穿不下,不得不又做了几套新衣裳。”
郭临一愣,以为她误会她言她体胖,连忙解释道:“大嫂说岔了,你这只是……”
“我这是有孕了。”
谢英芙说完,羞涩的瞅她一眼,徐徐低下头。郭临眨眨眼,脑袋有些晕乎没能一瞬转过弯来,待看到她微笑着抚着肚子的模样,这才连声大叫起来:“喔喔喔……大嫂你,你有喜了?”
她激动得一跳而起,定定地望着那肚子。想要上前摸一摸,却又堪堪止住。脸上又惊又喜:“大嫂你也不知会一声,要是我厨房做了什么不合胃口的,不罪过大了!”
谢英芙的目光,须臾不离郭临的脸,一寸一寸扫刻着她的神色,揣度着她的想法。良久,她才淡淡地收回目光:“我也还未告诉他呢,一来没找到机会,二来呢也是想给他个惊喜。毕竟,”她徐徐抬眼,声音轻盈低婉,“这可是楚王府的嫡孙呐。”
郭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的小侄子!”她高兴得有些坐不住,“不行,我得去告诉世子去!”
谢英芙一惊,急忙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等等,我还有话没说。”
“好的,大嫂您说。”郭临从善如流,笑眯眯地望着她。
“有些话我不方便在王府内问,也就你能帮我解解惑,”谢英芙轻轻垂首,唇角微扬,“你说,比起藏在心底的野女人,还是怀了孕的妻子,对男人而言更为重要吧?”
“啊?”郭临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僵着脖子地点了点头,“自,自然如此。”
等等,这是什么节奏?
“就算是打着兄弟的名号妄图接近,那也该懂得分寸,知道收敛对吧?”
“嗯,没错……”
怎么又和兄弟挂钩了?
“有些人,命中注定今生就是夫妻。而有些人,就算以兄弟相称十数载,得不到的,也永远也得不到。”
郭临端到嘴边的茶杯一顿,怔怔地侧头望向谢英芙,恰好将她面上散去的最后一丝笑意尽收眼底。
良久,她缩回头,嘴巴依旧半张着,僵硬得几乎发酸。
我的个乖乖……难不成是,是晋王?!
她突然就想起这个月初,从并州回到京城卸去朔方节度使的晋王。他一走一年,朝中格局大变,庆王被杀,德王病逝,七皇子封王。如今太孙和魏王在朝中分庭抗礼,皇上一如既往地不重用他,他越发地没了容身之处。但不知怎地,这人却和世子相处的不错,问起来说是原先有相互赠书之谊。这一年世子南征协理二州事务,晋王北上缓和漠北关系,二人能讲的见闻能吹的牛皮如山一般多,隔三差五就互宿府上喝酒到天明。
郭临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看大嫂的神情不似作伪,难道她还曾见过什么更不堪场景?
她这厢心中忙着计较,却不知脸上复杂的表情变化,都被谢英芙瞧在眼里。她心中暗自冷笑,但手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抬起帕子,拭了拭唇角,压抑住心底的愤怒。
“大嫂,我觉着吧……你可能想多了。”郭临蹙着眉,斟酌良久,道,“世子和,和……嗯,不是那种关系。”
谢英芙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不废话,难道我还要夸一句他们兄弟情深?
郭临尴尬地满头大汗,当着这怀孕的女人,果然说多错多,还是交给世子解决吧。
见她又要起身,谢英芙略一弯唇,轻悠悠地端起茶盏:“这王府以后有了小孩,会比这儿更热闹吧?”
郭临见她总算不再纠缠之前的话题,心下顿时轻松,笑道:“可不是么,以后玉锵也有了弟弟妹妹,想想都开心。”
“这孩子啊,还是自己亲生的好。”谢英芙倾过身,循循叮嘱,“你不知道,一个孩子对于女人有重要。这一生若不能为心爱之人诞下子女,那这女人活得又与男人有什么区别?”
室内诡异地安静下来,谢英芙低头望着茶盏,微微冷笑,将那微丝未动的茶水放回几案。
“大嫂。”
她闻声侧过脸。
郭临一张清秀的俊脸涨得通红,目光与她一对,立马怯怯垂下眼,支吾半晌才挤出一句话:“阮云她身子,才养了一年,我,我会努把力的。”她一说完,再不敢看谢英芙,连忙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找世子”,跟有鬼追似的撒丫就跑。
谢英芙呆怔了片刻,才讥笑道:“原兰,你说她这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啊?”
原兰早被席上她这一堆大胆的问话吓得气都喘不匀,此时被问,哪里还腾得出脑子去想:“奴婢,奴婢瞧不出……”
谢英芙静默良久,幽幽地叹口气,搀着原兰的手站起身。正欲出门,却见一人风风火火地奔来,抢门而入,险些和她撞个满怀。
世子瞪得一双老大的俊眸,呆呆地望着她,表情复杂震惊:“英芙你,怀孕了?”
饶是谢英芙心底再怨再恨,此刻对着这样的灼灼目光,心底也是一片柔软,涩声道:“是啊,你欢喜吗?”
世子低头望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再多言,径直上前揽她入怀。谢英芙浑身一颤,一腔深情如水化开,抬起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远处,郭临和陈聿修趴在树丛边,将那厢的情景围观了个遍。总算看到世子夫妇和好,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额上出了一溜的细汗,被风吹得冰凉冰凉。
陈聿修笑道:“你紧张什么?”
“孕妇太可怕了。”郭临悻悻地吐吐舌头,“连亲兄弟间喝点小酒都会被怀疑,啧啧。唉,也怪如今娼倌太多,男人太美。防完女人不够,连男人也要防,做妻子的也着实累啊!”
“哦?那你呢?”
“我?怀孕?八字都没一撇……”郭临瞪他一眼,脑中却悄然闪现出她挺着个大肚子,拿把长枪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要是怀孕,我就把丈夫拴在眼前,吃饭喝茶都由他服侍,敢跑我就一枪打回来,哈哈……”
陈聿修伸手牵过她的手,十指相扣,温声而笑:“看来在下任重道远啊!”
*
黑夜中信鸽扑腾翅膀的声音,听着分外明显。那鸽子还未越过院墙,廊下休憩的训鸽侍卫已经睁开眼睛。
密报送进书房时,君意沈正撑着下巴,绞尽脑汁地研究最新绘制的黄河治水图。他仰头看了来人一眼,知道是紧急的事情,便伸手接过。
片刻后,他放下纸条,蹙眉道:“一个昔日振国侯府的管家,竟然需要花上二十二人去抓捕?”
“属下估计不止这些,密报中提及有弓弩手,这是远近攻守皆宜的小队配置,暗处只怕还有人隐匿掩护。”
“这管家冒冒失失地逃离发配之地来到京城,又无文书入不了城门。我不过一时兴起,”他冷笑一声,“结果居然因此损失三名好手。”
侍卫一惊,连忙下拜。
“不是你们的责任,”君意沈烧掉纸条,“东宫这点伎俩,也就恶心下人,难不成还妄想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