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海沧澜和袁小伊一路未停,从城西的浸香楼直跑到城外才停下来。
荒野小路上一片静寂,只有满地的杂草和开始泛黄的树木在清早的凉风中簌簌作响。
袁小伊晃了晃被露水打湿的裙角,又擦擦额头的汗,对海沧澜问道:“海大哥,我们现在去哪儿啊?今天奇锋园中的比试还有一天,我们还要去看吗?”
“昨日试武会上,我打败了夜陵君座下独幽琴师司空景和坐忘箫者顾闻之师兄弟二人,而他二人又分别打败了血刀门的邬疾清和白马帮邱平宇,这样算来,我们应该已经拿到加入沐风侠会,进入蕴华阁的资格了。”海沧澜说道。
“如果今日再去,就真的只是去看看热闹了。别的人倒没什么,栖霞山紫衣道人的三清拂尘和蚀月公主袁孤隐的幻音铃,应该会很有些看头,不过……”海沧澜接着说道。
“不过什么?”袁小伊看海沧澜话说到一片停了下来,有几分不解。
“不过,今天如果再现身试武大会,只怕会有更多麻烦。”海沧澜答道。
“更多麻烦?这是为何?”袁小伊问道。
海沧澜笑了笑,说道:“昨天岳庆馀花了那么大力气只为将你我二人置于死地,可是结果他不但没有得手,却还失手杀了司空景师兄弟,而且和他交手的时候,他也已经知道我不是宋寻风。刚刚在浸香楼,他的手段,咱们也见识了几分,你说,如果今天咱们再现身试武会,他会不会演上一台好戏来款待咱们?”
袁小伊听海沧澜这样说,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今天我们去奇锋园的话,说不定他会和白城春联起手来,找些假的证人,将宋寻风师徒和司空景、顾闻之的死都推到我们身上,说我们乔装改扮,混入试武大会,图谋不轨。我们乔装在先,被抓在当场,到时候只怕是百口莫辩。群雄齐聚,我们想脱身都难了,脱不了身,就没有办法自证清白。”海沧澜接着说道。
“嗯,海大哥,你说的有道理。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去奇锋园了,那……那我们今天做什么呢?”袁小伊问道。
海沧澜沉吟片刻,说道:“其实,除了奇锋园,有一个地方,我很想再去一趟。”
“什么地方?”袁小伊问道。
“驿馆。”海沧澜答道。
“驿馆?海大哥想去驿馆做什么?”袁小伊接着问道。
“宋寻风师徒被害的当晚,因为快要天亮,时间不多,所以没能细细盘查,昨晚在浸香楼听到秦影昭的话,基本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岳庆馀。可是,岳庆馀为什么要杀宋寻风呢?我想可能只有回到驿馆,才能找到答案。”海沧澜说道。
“可是,岳庆馀不是为了夺取‘雨初晴’的砚台去和秦影昭做交易,才杀宋寻风的吗?”袁小伊问道。
海沧澜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不,不会是这样。宋寻风堂堂白鹤山掌门,不论武功还是名望,都不是海河派一个大弟子可以相提并论的,岳庆馀怎么会为了和秦影昭的交易去杀一代掌门?雨初晴再怎么珍贵也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大代价。更何况,最后岳庆馀也根本没有把砚台给秦影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从来就没有把秦影昭看在眼里。”
“宋寻风的死,一定另有原因。”海沧澜笃定地接着说道。
“嗯,好,海大哥,那我们先去土地庙,在那边换装,我再扮成薛不老的模样,等大家去试武大会之后,我再带你进入驿馆,我们再四下走走,好好查探一番。”袁小伊说道。
说罢,两人向昨日歇脚的土地庙走去。
就快到庙门的小路旁,墨绿色的草叶子上沾染了殷红的血,斑斑点点。
袁小伊和海沧澜互看一眼,然后顺着血渍向草丛深处走来……
没走多远,只见快到腰际的蒿草忽然塌陷一片,一个男子蜷缩在荒草之间,他正咬紧牙关,额上密密淌着汗珠,右手衣袖鲜红一片,正是从浸香楼奔逃而出的秦影昭。
袁小伊看了看秦影昭,接着对海沧澜说道:“海大哥,这个人也不算太坏,他被白城春砍掉了右手,真是可怜,我们救救他吧。”
“海河派的秦影昭,我早有耳闻,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也绝非善类。”海沧澜淡淡说道。
“可是,海大哥……”袁小伊似乎很有些于心不忍。
“好吧。”海沧澜顿了片刻说道。
两人俯身来到秦影昭跟前,想要将他扶起来,谁知那秦影昭竟挣扎着翻到一旁,然后恨恨地转过脸来,十分吃力地对着袁小伊说道:“他说得没错,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需要你们可怜我。”
袁小伊先是一惊,接着说道:“不管你是不是好人,至少你刚才说这样的话,就证明你是个有骨气的人。你现在只是没了右手,如果不赶紧敷药包扎,伤口感染,到时候不只你的整条手臂保不住,恐怕连性命也堪忧。岳庆馀和白城春把你害成这样,难道你就不想报仇?你就甘愿这样死去,让这些坏人逍遥法外?既然这样,你刚刚又何苦从浸香楼逃出来呢?”
听了袁小伊的话,秦影昭似乎猛然醒悟,他喘了口大气,伸出左手,抓住近旁袁小伊的彩袖,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我不能就这样死,救我……救我!”
海沧澜手指在他手臂上一点,封了他的穴道,又撕下袖口的布为他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带着袁小伊,背上秦影昭从小路奔往内城的医馆……
直到正午时分,秦影昭的伤口被包扎好,又服了药睡下,袁小伊才扮作薛不老的模样,带着海沧澜再次回到驿馆。
昨夜的一场雨,似乎洗去了所有的阴霾,此刻艳阳高照,晴空万里。驿馆中的江湖贵客几乎都跑去了城外的试武大会,驿馆中倒是十分清净。
海沧澜和袁小伊又去宋寻风师徒所住的宅院查看了一番,除了在房门不远处发现了一把断锁之外,就再没有发现别的新线索,海沧澜有几分失落地出了院门,忽然转过头对袁小伊问道:“这驿馆中可有假山喷泉之类的地方?”
袁小伊想了片刻,说道:“哦,驿站的后园有处景致还不错,虽没有假山,倒有一个清澈的水潭,潭内有十多个灵动的泉眼。周围种了些蔬菜花草,很是雅致。”
海沧澜听她这样说,立时面露喜色:“我们这就去看看。”
两人随即来到后园,园中东面有一水潭,潭水清澈,潭内十多个泉眼,洁白透亮的水花从泉眼中涌出,喷珠吐玉,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发出犹如彩虹一般的光。
水潭一侧开掘了两条小水渠,清澈的泉水蜿蜒流入不远处的菜畦,菜畦旁边,几株开得正盛的菊花,在秋风中争相吐艳。
海沧澜在水潭旁走了两遭,最后目光定在菜畦旁的菊花上。
“你看,宋寻风驿园秋菊图是不是就是画得这里的景致?”海沧澜对着袁小伊笑着说道。
袁小伊听他一说,也眼光一亮:“嗯,应该就是这里。”
“宋寻风在八月十八晚上画了这秋菊图,所以他是知道这处景致的,这里除了菊花,这有多个泉眼的水潭是不是更美?他那样喜欢作画的人,应该不会错过这灵动的泉水。那晚,我们检查两人尸身的时候,他们的靴底都是湿的,应该可以说明,他们死前来过这里,岳庆馀在这里杀了他们二人,然后将这二人的尸身又运回了房中。进入房门的时候,他一掌劈断了门锁。”
袁小伊也点点头:“嗯,应该就是这样。”
“可是,还是不能明白岳庆馀为什么要杀人?难道宋寻风在这里发现了岳庆馀的什么秘密?”海沧澜苦思冥想,却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时候不早了,参加试武大会的人估计也快回来了,海大哥,我们还是先回医馆,看看秦影昭的伤势怎样了吧。”袁小伊说道。
海沧澜点点头,两人赶忙出了驿站,向秦影昭养伤的医馆赶来。
出了驿馆,袁小伊到土地庙换了妆回来,刚来到内城的大街,就见一片纷乱,好多百姓商贩拥挤在路旁,人声杂乱,议论纷纷,似乎出了大事。
海沧澜和袁小伊从人群中挤出,立在道路近旁,顺着看热闹的人们的眼光望去。
几百人的银甲军骑着高头大马,驾着十多辆精致的车轿,从远处匆匆赶来,将士的神情十分冷峻严肃,似乎还透着股紧张。兵甲阵列保护着车轿中的客人,匆忙向驿馆赶来。
“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多官兵出动?”海沧澜对着身边一位连连叹气的卖货小哥问道。
小哥又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出大事了,沐风山庄这次可真是摊上大事了……唉,只怕真要难为我们城主了!”
“哦?你说沐风山庄出事了?”海沧澜急忙问道。
袁小伊也着急地看着那叹气的小哥。
“嗯,我也是刚刚听说的,今日是城外奇锋园中试武的第二天,听说那些江湖大侠们刚刚比试完,还没来得及从园中散去,就突然一个个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有人说是中了毒。”小哥说道。
“唉,这些人都是江湖中各门各派的大人物,这几日都在城中驿馆落脚,如今出了事,可不都得怪到沐风山庄身上?我们城主厚德心善,是大好人,让我们这些山下的百姓能在此处长久安居,不像别的地方成天打仗。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陷害我们城主!唉……山庄若是出了事,再没人守护这沐风城,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了……”小哥接着感叹连连。
听卖货小哥说完,袁小伊猛然转身,从人群中挤出,海沧澜拉住她问道:“你上哪去?”
“我要回去,海大哥,我得回去,我怕我家公主有事。”袁小伊一脸担忧地说道。
海沧澜点点头,安慰她说道:“蚀月公主功力深厚,一般的毒应该伤不了她,你别太担心了,我跟你一起去。”
袁小伊知道海沧澜是怕她一人回去被蚀月教的人责难偷跑出来的事,只觉心中一暖,但又担心着蚀月教的人,赶忙拉着海沧澜向驿馆奔回。
两人来到驿馆门前,银甲军的兵阵也已赶到。兵士们搀扶着众位中毒的江湖人士向休息的别院走去。全城的大夫已聚集在驿馆门口,尾随其后进入驿馆,入内室为诸位客人诊脉。
袁小伊盯着一个个轿帘掀起的车辇,寻找着蚀月公主的身影。
忽然,众人只觉三条黑影从车马人群上方掠过,再定睛看时,三个身穿墨色锦衣,头戴银色面具的大汉已落在驿馆院墙之上。
这三人,一人持剑,一人执刀,另一人肩上背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弓。
“梼杌之烈!”
“雪痕、风痕、霜痕!”
梼杌之烈,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人群中立时一派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