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走到岸边,蹲了下来,朝那孩子伸出一根手指,嘴角似乎含笑,轻柔的说:“楚茨,来。”
那奶娃娃先是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然后顺势爬进了她宽大的衣袖里,咧了咧嘴,窝在里面睡了过去。
昆仑侧目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若有所思的拢起衣袖,将孩子托在了怀里,然后抬头远目瞧着天边正鬼鬼祟祟的一朵小云彩。
杜衡星君驾着祥云偷偷摸
摸的绕着昆仑十万大山转圈圈,绕到金乌西沉时尚未走完十万之一,他的目的是想找一个疏于防备的角落好让他溜进去,可这传说中的昆仑山意料之外的竟然毫不设防,连个结界也看不到。
杜衡在原地盘算开了。
这有两个可能,第一,自己道行太浅,看不出山外的结界;第二,山中那尊大佛根本就没有把来的那些小猫小狗放在心上。虽然杜衡对自己可能只是人家眼里的小猫小狗有些微的不满,但还是从内心觉得第二种可能的希望特别大。
于是杜衡就随便找了个草丛降落,沿着茂盛的灌木慢慢往里走。
他动作轻得连鸟儿都没有惊动,然后缓缓地摸出一方罗盘针——出高价向巨匠仙人手里买来的,在确定方向的前提下,尽职尽责的开始了天帝交给他的一探昆仑的任务。
起初空气还是清爽的,山里的奇珍异草琳琅满目,饶是杜衡星君见多识广,大部分也叫不上来名字,他凑近去看一朵白花的花蕊,险些被人家当场吞掉。
吓得他再也不敢东张西望的去看那些比他还要老的花花草草。
后来却越来越诡异了,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渐晚的原因,风忽然变得幽幽的,杜衡后脖子梗直发凉,树木荫蔽下看哪里都是阴影,他刚掐了一个手诀,指尖顶上生出两点光火来,耳边就听得鼓噪之声。
呼——呼呼——
像是什么从地底钻出来,发出沉重的喘气声。
杜衡头皮倏地一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后颈一缩,借着光往脚下看……
险些没当场厥过去。
黑色的泥土里缓缓钻出来一只状似山鸡的动物,只是比山鸡大了不止百倍,黑身赤足,双瞳湛黄,它抖擞了一身的黑毛,待看清了脚下站着的会发光的是个什么东西以外,喉间发出“嗬”的气息,立刻张开了长满利齿的牙齿。
山中多精怪,特别是这样一座山里,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往往都在晚间活动,谁让杜衡星君好死不死的撞在它手上了呢。
杜衡星君眼白往上翻了翻,捂着胸口,想径直昏倒过去算了,下界遇上熊瞎子都是装死逃生,这个鸡瞎子也差不离了吧。可是表情才刚到位,转念一想,这可不是下界啊,万一昏过去被这山鸡给咬了、吞了,自个儿怎么说也好大只的仙了,看它的嘴估摸着得嚼碎了才能往里咽,到时候一半在人家嘴里,跑也跑不掉。
当下立断,决定和这只山鸡拼了。
奈何这杜衡星君平日里浇花弄草的,也是个学艺不精的,他一边慌张的往后退,一边在脑子搜刮着飞升之后学的那些基本的口诀和手印。
“呔,恶灵退散!”
他手里结的是空智拳印,嘴里却叨叨的人间道士骗人的那一套鬼话,当真是滑稽极了。
那山鸡倒真被唬了一下,大翅膀一抬遮住了自己的脸。
“你别过来啊!”杜衡星君挥舞着手臂,捡了机会夹着尾巴就跑。
山鸡也不怒,翅膀一扇竟然轻盈地飞了起来,“轻飘飘”的落在了杜衡星君面前,杜衡被震得差点没站稳。
“嗬——嗬——”它挑衅:你跑啊,怎么不继续跑啊。
吾命休矣!杜衡星君心说。
他闭了眼,打算当这位的饱腹粮。
以前那些被派出去的星君们到底有没有横死在外面的,过来之前怎么没去找太上老君那个老头打听清楚,自己也好有个准备啊,自己出来这是要送命啊,虽然只是送的肉身,元神可以逃回去,但肉身也是他花了一万年才修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好吗?
因为闭着眼,所以其他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杜衡甚至能闻见这妖物张开嘴时嘴里浓重的腥臭气,正打算在对方咬住自己头颅的时候元神破体而出,那妖物却渐渐挪开了脑袋,合上了嘴。
杜衡眯着眼瞧它。
它也瞧着杜衡。
“嗬——”然后转身跑掉了。
杜衡怎么听怎么觉得它是哼了一声。
他拍拍衣袍上的灰土,再次掐了手诀,打算继续往里走,一扭头差点又被吓死。
树林最黑暗的地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杜衡再也不敢好奇地去看了,他吞了口水,蹑手蹑脚的往相反方向走,可脚是跨了,人却没有移动分毫。
高大的龙族青年拎着他的后领,跟拎着瘦弱的小鸡仔没两样,道:“山圣有请。”
杜衡星君白天在天上乱晃,最终还是一头扎到了白龙孟召重的地盘,盘在水里眼看着这傻不愣登的小星君在树林里东闯西撞,直到山圣下令。
杜衡两只脚在空中蹬了几下,无奈地道:“这位好汉,你先放我下来。”
那是一个轮廓硬朗的青年人,人形要比寻常的人族高出一个头。
杜衡仰着头看他,忽然就明白了刚刚那山鸡为什么跑了,这位的道行一定比山鸡强了许多,单看他身上强大的气息,那就是放在上界也得是数一数二的。
当下便明了,得跟紧点,这样才有生命保障。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孟召重,在深黑的泥土上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还能听到高树上夜枭的“桀桀”声,还有地下深重的咆哮,然后再看看孟召重的背影,捏住了他的衣角。
在接到天帝的命令之前,杜衡星君对她完全没有过任何想象,这个人离他们这些小星君的生活太远了,现在想想,马上就要见到比天帝还要大的大人物了,杜衡星君倒是有了些许猜测。
他想:她首先应该和天帝一样有威严,让人噤若寒蝉;然后她应该有着胜过任何人的容颜,不是说活得越久的神越好看吗?不过那也说不准,也许是一个老太太呢?她活了这么久……
杜衡星君眉头一皱。
是啊,她活了这么久也没死。
不是说神是不会死的吗?那么当年的女娲和伏羲是怎么死的?而一开始的神仙又是从哪里来的?上界又是谁建立的,天帝怎么选出来的?
龙族青年停了下来,杜衡一头撞在他背上,痛得捂着鼻子原地打转。
“到了。”孟召重道。
杜衡抬头一看,比起天帝住的繁华宫殿,山圣住的简直就是茅草房了,青砖黛瓦,绕院子围了一圈篱笆,从门口就能把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他转头去瞧孟召重,孟召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禁制?”
“没有。”
杜衡探出一只脚,在门框试探了一下,才忐忑的走进去,然后听得身后一声清厉的龙吟,一条巨龙咆哮着飞向了他刚来时的地方。
杜衡:“……”
原来是龙族,这条龙比他在上界见到的大多了,他如果是个修行为重的人,说不定死也要赖在这里,看昆仑山里这些精怪和妖物的模样,灵气不知比上界要浓郁多少。
昆仑打眼扫了一下在门口逡巡不前的小星君,手摸在袖口,轻轻抚了抚,然后施了个障眼法,让自己袖口瞧上去与平日无异,然后两手交并搭在膝上。
杜衡纠结好半响,才低着眼走上前,客客气气的跪下行礼:“小臣杜衡,叩见山圣。”
没有回应。
杜衡头垂得更低了,身子匍匐下去,声音却抬高了不少:“小臣杜衡,叩见山圣。”
“哦,”这才听得这尊大佛站起来的响动,衣摆扑簌,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足足听了一炷香的时间,杜衡都快把昆仑的青衫下摆绣着的雪莲有多少针脚数出来了,才听见山圣继续说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杜衡星君不敢怠慢,连忙又回了一遍:“小臣杜衡,叩见山圣。”
“杜什么?”
“杜衡。”杜衡等了好半天,膝盖都跪麻了,还以为对方要开始问他为什么来昆仑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愣是活活憋了回去。
“哦”,昆仑慢吞吞的道:“杜衡?可是香草的那个杜衡?”
“回山圣,正是。”
“你说什么?”
“我……小臣说,正是!正是杜衡草的那个杜衡!”
这山圣莫非是个耳背不成?
昆仑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好。”
于是又没了下文。
杜衡:“……”
大佛,您确定我说的话您真的听见了吗?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
“天帝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蘼芜,名曰杜衡。”昆仑道,“好。”
杜衡星君这才明白,或许山圣许久不曾言语,所以听力口齿都有退化,忍不住心里同情了起来,对她本人的敬畏也就消去了许多,偷摸着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一瞧之下,初觉大佛简直惊为天人,眉目精细,身姿婀娜,像是天地这个最好的雕塑师花近数十万年的岁月精心打造的一个艺术品,一眉一眼,无不动人,就是天上的姮娥仙子在她跟前也得黯然失色。
再一看,就觉得这人的面相似乎很平凡,青衫长裙,在人间也最多算个清秀,有气质。
再看第三眼的时候,杜衡星君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清此人面貌,整个人都像笼在白纱里,氤氤氲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