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阁本来是不想去的。
那个同班同学来给她传信的时候她刚洗完澡,再钢筋铁打的人也会有疲劳的时候,何况他们这些雏态刚刚经过三天两夜的野外实习,现在最大的梦想估计都是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只是赵清阁发现自己好像突然有点拒绝不了薄珏了。
那个同学来找她的时候大概是十一点多,应该是薄珏刚看过江游不久,或许是心情不好想找她打架发泄一下吧,这么想着,她就答应了下来。
飞快的把头发擦干,整理衣装,赵清阁条件反射往腰上摸了一下,空空如也,反应过来随身携带的匕首已经在野外实习中报废了,她从终端向学院提交了一份请求发放新匕首的申请,才出了门。
往日里这时候的壁空还不至于这么冷清,但是实习过后,几乎所有学生都累趴下了,没几个人还在外面溜达,更别说是去训练馆了。
左世志他们就是算准了今天,才把赵清阁引到这里来。
赵清阁一进门,立刻有人在外面将门反锁,赵清阁反手一拉,果然纹丝不动。
“左世志、姜旭光、纪含、庞会宁、嵇清、戴晓煜、龚家欢、凌夷箭、希亦……”赵清阁冷冷吐出面前站着的十几个人的名字,还有的面孔居然都是陌生的,她都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还招惹过那几个,“门外的人是巴云和乔亚秋?”
左世志目光阴鸷,有个同伙想回答赵清阁的话,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看出来他应该是这件事的策划者。
“不说我也知道,反正你们蛇鼠一窝,”赵清阁目光投向左世志,浑身的肌肉默默的绷紧,“说吧,你骗我来,想干什么?想报仇?”
这显然是昭然若揭的事实了,擒贼先擒王,她从来不做坐以待毙的事情,几乎在说话的瞬间就发动了攻势,电光火石间左世志被一拳打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赵清阁的拳头已经如雨点般招呼在左世志身上,旁边站着的人呆站着,仿佛忘记了是来干嘛的,左世志在密集的拳风嘶声叫道:“还愣着干嘛,一起上啊。”
这些都是以前欺负过林笺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赵清阁教训过,而且还教训得很惨,被左世志一撺掇,当即抱成了一团要来教训教训赵清阁,只是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左世志未必就那么简单了。
他想要赵清阁成为他的契子,不管是用阴谋还是诡计,只要木已成舟,到时候控制她易如反掌。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赵清阁牢牢围在中间,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而况是二十四只手,赵清阁只好凭着灵活的身手不断躲避攻击,冷不丁背部受到一记重拳,赵清阁往前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撞上另一个人的铁拳,她竟然生生刹住了去势,往旁边使劲滚开数圈,更多的拳脚却蜂拥而至。
自从苏醒以来,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被动挨打的境地,她只能做基本的防御动作,保护住自己最脆弱的部位,同时伺机反抗,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左世志越来越心焦,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没有好处,赵清阁明明已经无还手之力了,却还不乖乖束手就擒,情急之下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奋力朝赵清阁刺了过去。
赵清阁躲闪不及,小臂生生挨了这一下,袖子被无情的割开,划出一道长而深的血痕,当即挂了彩。
有一种人你越要打压,她就越要顽强给你看,而且,她一定要拖延时间,不知道他们动了什么手脚,训练管理这么反常的动静校方竟然没有发现,而左世志狗急跳墙的反应恰恰证明了她的猜测,所以,她一定要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对了,终端。
她一边躲闪一边偷偷将右手转移到左腕上的终端上,可是不巧她受伤正好是右手,指尖无法精准控制,左世志为了今天已经足足筹划了一年,他认识赵清阁已久,真正将主意打到她头上是在赵清阁九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校园里十年级结契的高峰期刚刚过去,左世志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偶,就把目光转向了即将进入觉醒的九年级学生。
一年来,他借着林笺多次试探赵清阁的实力,深知自身实力不是对手,才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招数。
赵清阁一点细微的动作都没有逃过左世志的眼睛,在她即将触碰到终端的时候,手腕一阵剧痛,疼痛同时自从胸前和后背传来,她终于到了强弩之末,被人七手八脚的按在地上。
左世志把她的终端摘下来扔到了一边,本来想一脚踩碎,但是这样会引起校方警觉,于是放任不管。这时终端却亮起微光来,左世志干脆一脚踢得远远的。
赵清阁奋力的挣扎起来,左世志一匕首捅进了她的肩膀,然后拔.出来,又分别送进了左手腕和右手腕,沉闷的入肉声响起,赵清阁身子猛然绷紧,齿缝间不可抑制的漏出丝丝凉气。
左世志一脚踩在她手背上,赵清阁只是小臂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便不动了。
另一只手也同样试验过,确认没有反抗能力过后,左世志借口还有私人恩怨要解决,便让其他人先出去了,有个学生觉得不对,刚想提出疑问,左世志关系最好的那个朋友揽着人就走了,还假意提醒道:“仇归仇,不要弄出人命来。”
左世志想了想,将匕首抛给他:“这个还是你带走。”
免得到时候被赵清阁抢去,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其他十一个人撤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左世志最好的同伴在门口等人,他们离开后就各自回寝室休息了,训练馆的摄像头画面暂时被替换掉,谁也不知道这里曾发生了什么,再说壁空学院打架不违规,就算是不人道的围殴,也不至于上升到犯罪的地步。
赵清阁侧躺在地上,手腕和肩膀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地面,表情却仍然是嘲弄的:“你不敢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看你少了两只手还怎么和我斗!”左世志冷冷的笑出了声,摸出一根针管扎在赵清阁脖子上,缓缓地推了进去,那是一支与抑制剂截然相反作用的药剂,它可以将人体内的性激素水平调到一个相当高的数值,足够达到触发成人仪式的标准了。雏态在天元网有很多禁区,这支药也是禁品,但只要出得起钱,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他将赵清阁翻过来,眼里红光一闪,一声低吼过后,露出了嘴里锋利的尖牙,欺身压了上去。
他竟然敢私自进入成人仪式,他要强行结契!
赵清阁手暂时没办法动弹,但是她的腿还有力气,赵清阁在他扑过来的时候脚在地上一蹭,顺势往后滑出数米,同时一跃而起,旋风腿毫不留情的扫向了左世志。
进入成人仪式的雏态短时间内体内会分泌大量提升战力的激素,往日或许能对左世志造成重创的力道,如今不过是苍蝇挠痒痒,她很快就只有仓皇躲避的份了。
更糟糕的是,那支药渐渐发生作用,赵清阁觉得体内的血似乎要烧了起来,嗓子干哑得厉害,想喝点什么,最好是……甘甜的心头血。
她刚一起这样的念头,就用力的咬住自己的舌尖,泛起的腥气直冲灵台,终于搏得了一丝清明。
但是她失血过多,面如金纸,内里又受尽药力的折磨,两相交加,竟然眼角泛起妖异的红色来,连眼球表面都布满了红血丝,赵清阁很快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控制不住了。
她停下了奔逃的脚步,正面对上左世志,一声低吼,眼看就要触发成人仪式了。
门边却传来一声巨响,一道人影箭一般射过来,抓起她的肩膀,同时一连在左世志脸上踹了七八十来脚,边踹还边骂:“你个王八蛋,叫你打我家黑炭!踹死你个老乌龟!”
左世志哪料得到突然有这一出,就算短暂提升到不弱于平日里赵清阁甚至更强的战力,竟然一下都没躲过,一张不算丑的脸上多了一大片横七竖八的鞋印。
薄珏刚开始还没注意到赵清阁身上的伤,等看清楚了,更是直接窜起了一股滔天的怒火,恨不得立刻把左世志千刀万剐了,她把赵清阁放下,撸起袖子就想往上冲。
赵清阁拉住她的手腕,头靠在她肩上,虚弱的说:“先走,我快不行了,而且你不一定打得过他。”
她说的不行是控制不了体内的药性,薄珏却以为是伤太重不行了,不过无论如何,薄珏很听话的把人抱起来打算离开训练馆。
一年筹备,左世志说什么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别说一个薄珏了,就算是两个,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就算这次结契不成,他也要出一口恶气才行。
他朝着门口喊了一个名字,门竟然又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薄珏目瞪口呆,她刚刚明明把那个矮个子打跑了,竟然这么顽强的卷土重来,她恨恨的想道,出去非得打掉小矮子的牙不可。
只是她还没机会打掉矮个子的牙,自己的牙就险些被左世志一拳打没了。
“我的灵魂之树呀!赵黑炭,他这是怎么了?”
她边跑边嚎,赵清阁一边忍着灼烧之苦一边跟她解释:“他进入了成人仪式,想强行和我结契。你能不能别嚎了,我头疼。”
薄珏果然就住了嘴,除了对赵清阁腆着脸皮也要硬碰硬外,其他时候没把握的事都很果断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发现自己打不过以后,她就一把拉起赵清阁,撒腿就跑。
薄珏打架功夫未必有赵清阁好,两条飞毛腿倒是跑得飞快,两人闪身进了一间格斗室,左世志刚追到门口,一件乌黑的暗器闪电般掷了出来,他侧身一躲,房门立刻砰地关上了。
这才看到落地了的暗器,不过是匕首的剑鞘罢了。
薄珏隔着门得意的叫:“你有本事进来啊!这可是训练专用的材料做的,你打不开的。”
“薄珏,我劝你最好把她放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放出来给你咬么?做你的春秋王八大梦去吧!你滚得远远的,我们就出去了!”
厚实的金属门板不断传来撞击的闷响,薄珏将背抵在门上,胸腔都被共振了,然而她却觉得安定极了,江游的死带来的阴影似乎在此刻一扫而空。
赵清阁垂臂坐着,牙关紧咬,已经抖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叫薄珏把门打开,却无能为力。
薄珏注意到了她在发抖,忙撕衣服帮她包扎手腕,边道:“我现在就给席医生发讯息,让他派人过来一趟,你等一会儿。”
赵清阁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
薄珏眨巴眨巴眼睛,对上赵清阁已然湿润得不像话的眼眸,轻声道:“赵黑炭,你……”
她呼吸猛然一滞,呆住了。柔软的触感压上她的唇,来回碾磨,湿滑的舌尖微微探出了一点,舔舐而过,仿佛是攻城略地前的试探,薄珏咽了咽口水,搂住对方的后颈,小心翼翼的回应起来。
太美妙了,简直比第一次坐飞行器上天还要叫人兴奋,比她每个月刚发生活费买买买还要幸福一百倍,没有哪个时刻比得上现在了。
可如果她足够细心的话,就会发现赵清阁的呼吸格外炽烈,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红光。
左世志坚持不懈的锤门,里头本来一直安安静静,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和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墙壁上的声音。
薄珏从墙上落下来掉在地上,胸前和后背同时传来一阵剧痛,稍一动作胸腹间便是一阵针扎的疼,想必是肋骨都被撞断了,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赵清阁疯了,一定是的。
方才她们俩亲得好好的,薄珏虽然意乱情迷,但还记着学院里一直明确警告过,成人仪式不能私自举行,所以一直很克制,内心十分痛苦的天人交战,决定拒绝了赵清阁往下继续求欢的动作,谁知道她嘴里忽然就长出了尖牙,还要咬她。
她当然就反抗了,然后就被扔,不,砸到了墙上。
薄珏两手交叉举在身前,做出制止的手势,试图劝说她:“你听我说,我们不能私自举行成人仪式,而且现在还不到时候,你还没说喜欢我呢,不可以。”
赵清阁面对着她,眼中红色一闪,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丝茫然。
薄珏心里暗暗一喜,继续说道:“把你的牙齿收回去,你要是想咬,我以后给你咬,对……收回去……”
她慢慢走近,用手臂去拥抱她,赵清阁歪了歪脖子,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就在薄珏无限靠近她的时候,一把将薄珏整个人扑倒在地,双臂牢牢禁锢住对方。
“你怎么又发疯了,我都说了不可以啦。”
赵清阁置若罔闻,锋利的尖牙朝着她的心口笔直的咬了下去。
就在齿尖快要接触到胸口的皮肤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重的恐惧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湮没了薄珏所有的神智,她根本顾不上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只知道不能输给她,于是拼尽全力照着她脸给了一拳。
赵清阁头被打得一偏,薄珏趁机把人推开,从她身下一骨碌爬了起来,薄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手指按到终端上匆匆编辑尚未完成的讯息。
她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赵清阁再一次扑了上来,体内激素的分泌不但大幅度提升了战力,甚至加快了伤口的恢复速度,赵清阁两只手腕上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或者说只是短暂爆发产生的假象,然后迎面就是一记直拳。
薄珏听到这一拳的风声就不敢硬接,赵清阁一拳打在墙上,墙壁生生凹进去了半寸,薄珏咋舌,后怕的想道,这要是打在自己身上……
赵清阁一招不中,将拳头拔了出来,指背鲜红一片,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不顾一切的朝薄珏扑过去,战胜她、征服她,是她此刻唯一的念头。
薄珏能够躲避的空间越来越逼仄,迫不得已之下开始反击。
可她往日里还能勉强和赵清阁打个平手,现在却完全不行了,仅仅十个回合过后,就力不从心起来。
赵清阁掐着她的脖子,牙尖抵在她心口。
薄珏双脚发力,将人夹住,然后一个发力从头顶翻过,将赵清阁反摔在地上。
两个人就势在地上扭打起来。
从门边打到中央,从中央滚到最里,两人的衣服早就在打斗中撕了无数个口子,淤青和鲜血在白皙的皮肤上触目惊心。
好不容易薄珏占了上风,她狠下心一拳打在赵清阁右肩原本的伤口上,试图用剧痛拉回她跑得没了影的神智,厉声喝道:“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赵清阁“完好无损”的左手拽住她肩膀,使劲往下一拉,趁着薄珏失去平衡,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翻身压在了她身上。
薄珏脑子里一根弦崩到了极致,身上哪里都疼,尤其是肋骨处,她几乎没办法再反抗了。
视网膜上的成像仿佛被高倍摄像机调慢再调慢,一帧一帧的播放出来,微尘在空气中悠悠的飘舞,粗重的喘息鼓噪着不堪重负的耳膜,每一声都清晰可闻,放大到无数倍,再反弹回来。
呼――哧――呼――哧――
危险的尖牙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原本熟悉的人在顷刻间就变得陌生起来。
呼――哧――呼――哧――
薄珏被压在地上,心跳如鼓擂,和喘息声形成了一个频率不同却奇妙的共鸣,本能升起的不安、对未知的恐惧、前所未有的抵触感汇集在一起,在尖牙再一次咬下来时,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了。
――取心头血是我们的本能,但是抗拒被人取血,则是更强大的本能。
她低吼一声,露出了嘴里的尖牙,为了生存终于被迫进入到成人仪式。
局势瞬间倒转。
没有宇宙中的哪个种族能够在单打独斗中胜过天宿人,他们统一苏醒,由国家培养,对国家和人民有着绝对的忠诚,然而他们一生中唯一一次失控,就是在成人仪式上。
薄珏不再被动挨打,而是主动的向赵清阁发起攻势,拳腿不断招呼在赵清阁的要害处,她的伤势比起赵清阁轻多了,经过刚才的打斗后,赵清阁更是虚弱下来,腕上的伤口崩裂,短暂愈合的伤口果然只是假象,然而出于本能的加持让她在一时片刻间还不至于败下阵来。
――我们会为了取得对方心头血,不惜以命相搏,为了征服对方,不择手段。
薄珏在一个翻身将赵清阁压倒后,将手探到了腰间。
赵清阁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烟灰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道迅疾而雪亮的刀光。
……
格斗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当中,门外传来急促又密集的脚步声,几声闷响过后,门外的人被制服,同时格斗室的大门被人以暴力破坏,人高马大的校长大跨步的首先走了进来。
看清里面的局势后,校长立刻掉准方向,又出去了,并用高大的身体将门挡住了大半,他对要上前席贤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吩咐:“女人进来,男人回避。”
幸好随行而来的就有校医院的女护工,那女护工一进来就紧紧地捂住了嘴。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成人仪式了,满地狼藉,不算小的格斗室里星星点点的全是血迹,一个人垂着头,双臂抱着自己,几乎是以一种蜷缩的姿势缩在角落,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在外的皮肤上全部都是淤青和伤痕。
另一个人则近乎□□的躺在地上,上身的制服撕成了布条,下身被另一件上衣草草遮住,凡是能够看到的地方都遍布着暗红色的印记。
她双目紧闭,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了,如果不是天宿人的死亡不会留下遗体,女护工几乎都要怀疑她已经死了。
女护工快步上前,粗粗检查了一下,发现一边肩膀几乎被打得凹了进去,锁骨断裂,两边手腕都有明显的血洞,血液已经凝固住了,可她一只手掌被匕首贯穿钉在了地上,女护工不敢擅自拔/出来,去外面拿了一件长衣把人全身盖住,才把席贤叫进来。
在这段时间里,薄珏始终无动于衷,等到有人要把赵清阁抬走的时候,她才转了转干涩的眼球,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席贤正满眼怜惜的望着她。
女孩漆黑的眼珠仿佛比其他人更加深邃,所有的光线都无处遁逃。
恭喜,你成人了。
这句往日里面对其他契主的美好祝福,突然就有了千钧重,席贤无法说出口。
新的契主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以一种自我防卫的姿势坐着。
江游的离开、飞走的灵魂,失控的搏斗、雪亮的匕首、血液的甘甜,那种被*掌控神智而在清醒后百倍偿还的痛苦,彷如一把凿心之锥狠狠地贯穿她平静的外表。
眼泪终于如决了堤的洪水爆发出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浑身抽搐着昏了过去。
校长上前把人抱了起来。
两个人被同时送往重症监护室。
手术室的灯亮了一整夜,天宿有着先进的医疗设备,天宿人的身体恢复又有着变态的速度,所以席贤很久没有执过刀了,但是赵清阁实在伤得太重了,尤其是锁骨处的伤,必须依靠人力才能确保完全恢复得完好如初。
赵清阁从白天睡到了下午,宽阔松软的病床实在容易让一个疲惫极了的人斗志消磨得一干二净,她难得想赖几分钟床,刚闭上眼就发现不对来,她睡的地方、她的衣服,都不是她所习惯的。
眼睛猛然睁开,入目雪白一片。
床头边的仪器尽职的显示着各种或平稳或波动的线条。
手背上扎着针头,透明的液体由此不断的注入体内,动了动眼球,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太阳穴上贴着的导线。
与此同时伤口愈合的□□也开始难耐起来,赵清阁不是让自己一无所知的呆在这里,她当即掀被起床,把导线和针头都扯了下来,及拉着唯一的一双拖鞋拉开了门。
很多在成人仪式上落败的契子都不愿意接受现实,会选择性的把那段记忆遗忘,赵清阁无疑也是这样。
席贤第一时间就发现她出来了,所以在赵清阁刚起身的时候,他就赶过来了,将赵清阁挡在门里。
不能再让一个契子死亡了,何况他私心里喜欢这两个孩子,更不想让她们出什么意外。
赵清阁眼里流露出茫然来:“我受伤了?”
席贤点头,将结契的事含混带过:“受了一点伤,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我为什么受伤了?”
“我也不清楚,你睡一觉也许就想起来了。”
赵清阁愣愣的点头,她瞳仁中仅存的黑色素失去过后,眼睛就呈现一种近乎透明的浅灰,白色的病号服,苍白的脸,所有的一切加起来,席贤心里就突如其来的涌上一股陌生和心疼。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她成为契子。
“那你回去再睡一觉吧。”他眼眶发酸,揉了揉赵清阁的头发。
“好。”赵清阁仍然这么回答。
她却并没有听话的回去睡觉,她需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伤口?她隔着绷带按了按自己的伤口,睡了一觉愈合得已经差不多了,这对她的记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赵清阁想起什么似的,抬起手,腕上的终端也不翼而飞了。
这让她觉得不安,她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她要去弄清楚。
席贤在办公室工作,平板上实时放着赵清阁病房里的动静,一开始见她还走来走去,到后来就躺在床上不动了。他短暂的放下了心,但是监控画面此后一直都没有变过。
席贤巡房查看,被子里躺着的人竟然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壁空里绝大多数的学生都是雏态,赵清阁还穿着病号服,浅灰色的眼珠更是在路上引起了大多数人的注目和窃窃私语,赵清阁起先不以为然,直到听见一阵交头接耳。
“那个成人在干什么?”
“你看她的眼睛,应该在找她的契主吧,也许是刚举行成人仪式?”
这两人显然是十年级及以上的学生,才清楚成人仪式的事情。
一股大力袭来,方才说话的人被人一把拎了起来,背狠狠的抵在了墙上,赵清阁目光紧紧的锁住他:“你是在说我么?”
那人两脚悬空,赶紧说道:“不,不是。”
“清阁!”一声惊喜的呼唤。
赵清阁扭过头,林笺正飞快的向她跑过来:“我听说你出了事,正打算去校医院找你呢,你怎么跑出来了――你、你的眼睛?”
林笺的笑容慢慢凝固,眼神从兴奋变成了惊讶、惊恐、安静、怜惜,一切尘埃落定。
赵清阁手指在自己的眼睛轮廓上划了一下,问道:“我的眼睛?有问题么?”
林笺一把搂住她手臂,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没问题啊,比原来更亮更漂亮了。”
“你不要拍我马屁啊?不吃这一套。”
“我就喜欢拍你马屁,我还得靠你罩着我呢,不过你很快就……”
你很快就不属于这里了,林笺适时的打住嘴。
“很快就什么?”
“没什么,”林笺整个人都往她身上扒,赵清阁一边嫌弃的往外推一边又不敢用力,生怕把这个“壁空第一弱”给弄折了,只好骂道:“我手上有伤,别抱那么紧,抱死了以后怎么罩你,快起开。”
“我就不起开,我就要赖着你,你敢推开我我就哭给你看!”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清阁就更得把人往外推了,苍白的唇角挽起纵容的笑容来:“那你倒是哭给我看啊。”
赵清阁原本只是一句玩笑,林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她直接蒙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缓慢的蹲下身,失声痛哭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是……什么样子?
――那个成人在干什么?
――你看她的眼睛,应该在找她的契主吧,也许是刚举行成人仪式。
她的契主?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请问你们谁有镜子?”她站在空旷的校园,突然朗声问道。
很快就有人递给了她一面镜子。
赵清阁的手竟然难以抑制的发起抖来。
啪嗒――
镜子的搭扣按下,自动弹了起来,映出一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镜中的人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明明只是瞳色的改变,仿佛就变了一个人。
镜子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都倒映出一双灰色的眼睛,无比冷漠而嘲弄的望着她。看啊,你多么骄傲的人,还不是只有当契子的份。
十几个小时前的记忆在看到这双眼睛时无所遁逃,左世志的骗局、激烈的打斗、失控的纠缠、爆发的*,和心口被刺穿后,付出一切保护的心头血失去的那个瞬间,还有之后,仿佛受虐般的结合。
她将病号服直摞到肩膀,白皙的手臂上可疑的吻痕为记忆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赵清阁仰起头,无机质的眼球转了转,天上的云好像在急速的转动,高高的天幕压了下来,所有的声音都顷刻间消失,世界的灯在一盏一盏关掉,从此人生的路上永远都是黑暗了。
她忽然痛苦无比的捂住了脑袋,跪倒在地。
有人在入侵她的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