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来不及回头去看卫九,但是心中也有暖意。
这卫九为何在这种时候独自离开老皇帝身边,跑到徐杰这里来帮手?
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忠君为国这句话语,在这种时候,真正不能多想。
金殿卫在皇宫里的先天,即便是死了一个卫十五,至少也还有十人。徐杰见过的就有五六个,还有徐杰没有见过的,也还有一些隐居深宫的老家伙。
徐杰在城头上守护这座皇城,金殿卫里武艺最高的几人,却都被老皇帝带在身边,随时准备出城而走。
徐杰却在与人拼命一搏。
此时这种时刻,若是金殿卫多来两三个先天,徐杰岂会有这般大的压力?这大庆门上,必然杀得这些李家之人早已败退而去。
徐仲与徐老八杀得天昏地暗、浑身是血,徐家老军汉也倒地不少,徐杰自己既要面对李启功,又要面对无数高手,早已感觉捉襟见肘,所以此时来的卫九,立马让徐杰感觉身上压力一松。
卫九这个汉子,徐杰与之没有过多少交道,但是就卫九做过的几件事情,已然可见这个汉子当真有一腔义气,当初卫十五能偷袭的卫九,不也就是利用了卫九这个性格?对亲近之人没有防备的人,必然是那种一旦相交,就会全心全意之人。
兴许卫九心中,对老皇帝这般的做法也有一些不满。如他这般的人,兴许觉得此时老皇帝应该站在城头,鼓舞士气,痛斥李启明这些大逆不道之辈,甚至给在场厮杀之人擂鼓助战。自古贤良皇帝的故事,都是如此,不说远了,就说大华朝的开国皇帝,五代十国何其混乱,能收拢这么一个诺大天下,靠的就是身先士卒。这些故事,整个大华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皇帝是要到城头上来的,但不是现在。这倒是与徐杰约定好的事情。
从城下往城上冲击的高手,两三百之多,其中有江湖人,有李启明自己培养的亲族,有来自其他家族的没落勋贵。
勋贵是否真的一无是处,也不尽然,祖上能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之辈,家中别的没有,一手武艺不在话下,有些家族没落到武艺早已流失,有些家族唯一的倚仗就是祖辈传下来的这一手武艺。
真要说这些前仆后继往城头冲锋之人,大多数人也是可怜可悲之人,为了祖辈的荣誉,为了后辈子孙,为了能再现祖上的光荣,为里李启明那一句世袭罔替,舍命不止。
一个国家,到底该如何对待文武?这是命题,伴随了华夏几千年。
和平时代如何对待武人?这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的选择,更是整个社会的选择。看不起当兵的,不是一个人有如此想法,是从上至下,从知识分子到普通百姓,有这种想法之人,不可胜数。
在这个时代,文人站在圣贤之下,是最看不起武夫的那一个群体。
兴许这也就是徐仲心中对于徐杰读书练武态度的原因所在,徐仲见过文官,更见过武将。更见过文官的高高在上,武将的卑躬屈膝。
大战当前,城破在即,一军之主帅高破虏,指挥成千上万人浴血奋战,却只得见人就笑脸相迎,还要听被人指指点点。最后,最后还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徐仲何曾没有想过?只是以徐仲的身份,又能如何?而今的徐杰,兴许也是徐仲心中的一个憧憬,憧憬着将来,将来有一个人,即便身为主官,对待武人,也是礼遇与尊重,不是那种驱使如猪狗。
李启明年轻时候,兴许也如徐仲这么想过,李启明大概真是这些勋贵军将的救世主,让他们成了可以拿捏文官的武人。让他们可以开始不把文官当回事,让他们可以肆无忌惮。
过犹不及,总在一个平衡之道。
“老九,帮我清理这些杂鱼,我去杀李启功!”徐杰话语狠厉,眼神紧盯着刚刚把一个金殿卫高手劈落城头的李启功。
卫九并不答话,只是发出一个“嗯”的声音,声音细微,却又能让徐杰清楚听到。
李启功一直在徐杰身边游斗,主要并非与徐杰去斗,只在冷不丁的时候袭击一下徐杰,显然李启功对上次的事情还记忆犹新,知道自己正面与徐杰捉单胜算不大。
徐杰却来寻李启功了,卫九在侧,徐杰终于腾出手脚来。
李启功见得徐杰提刀而来,急忙往城下退去,想用人群再一次把徐杰拖住。
不想徐杰竟然直追而下,身旁的卫九,也是咬紧牙关跟随而下。还徐杰一条命,卫九说出来可不是玩笑。
“李启功,你我一战!”徐杰追来,刀光已起,这一招与刚才毫无喘息时间连续不断出的刀,已然不一样。
李启功回头看得一眼,看得汗毛竖立,这一刀,李启功何其熟悉!
从城头而下还未落地李启功,口中已然大呼:“罗寿,快来助我!”
罗寿在哪里?罗寿在徐仲面前。徐老八面前也有先天一人,不知姓名,却也狠厉无比,此人一看就知不是江湖路数,十有八九是勋贵后人。
罗寿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连头也不往城外去看,因为罗寿在徐仲当面,如何还能抽身而走?
罗寿此时只有满心的后悔,后悔不该选了这么一个一条腿的汉子,不该选这个看起来比较好对付的对手。
罗寿没有来,李启功刚一落地,便不敢再转身而走,因为他知道这一招,转身而逃是逃不了的,唯有正面去拼。
徐杰来了,白光一线。
解冰在那远远之处,看得徐杰追着敌人从城头而下,没入了那城下人山人海之中,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
只见那人群之中,先是有一圈难以看清的光晕往外一散,接着看到有许多人从地上飞起。然后才听得一股闷响从远处传来,不似雷鸣电闪,反倒像是牛皮大鼓被鼓槌敲破了一般,难听至极。
徐杰已然持刀而立,稳稳站在当场,眼神阴沉左右环视,环视着一圈倒地之后连忙站起之人。
李启功就站在徐杰身后,一柄剑保持着一个刺杀的姿势,一动不动。
“李启功,死在这一招之下,是你的荣幸!”徐杰莫名说了一语。
为何徐杰要说这一语,因为这是徐杰第一次真正用断海潮杀人,整个天下,死在断海潮之下的唯有两人,一个天下第一剑,第二个就是李启功。
徐杰声音一落,身后一动不动的李启功,身形直挺挺往后栽倒,手中的剑,还直直指向天空。
再看左右,徐杰身边陡然空了一圈,周遭之人,竟然不自觉在往后退。
一招杀先天!
这天下,不知还有没有过这种事情。
不论如何不敢相信,这种事情,就发生在所有人面前,就发生在所有人眼前!
似乎还有人不太相信,眨了眨眼睛之后,再定睛一看,李启功手中指着天空的剑,也随着手臂一软,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李启功,真的死了,死在徐杰一招之下!
李启明在远远看着这里,也看到了徐杰从城头而下,更知道李启功正在与徐杰拼斗。人群无数,见得这里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却是不知结局到底如何,所以更是踮起脚尖在看。
李启明兴许更多猜想是李启功胜了,因为只有李启功胜了,其他人才会不再往前拼杀。
直到徐杰再次一跃而起,直往城头上的罗寿而去。直到徐杰一跃而起之时,身边无数人竟然没有一人去追。
李启明才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与旁边一人开口道:“快,快去看看启功!”
几个护卫拥挤进人群,不断扒拉着那些踌躇不前的军汉,往李启功那里飞奔而去。
李启明焦急之下又是大喊:“加鼓,加鼓!”
鼓声,就是战时真正的命令,急促的鼓声,就是进攻的命令,加鼓,就是在命令所有人猛攻。
鼓声如雨点一般急促,军将们听得鼓声连忙回头看得一眼远处的李启明,然后更加大声呼喊着,呼喊着所有人往前,骂骂咧咧,提鞭子抽,拿兵器赶。
攻城的士卒,再一次畏畏缩缩往前去扶起已经倒地的长梯,开始往城头上攀爬。只是扶梯子的人,远远比爬梯子的人多。
城头上扔下来的,已然不是皇宫广场的地板,而是后宫观赏的石头,奇形怪状的石头,被人看了几百年,而今却成了杀人的利器。
还有一根巨大的廊柱,就是从大庆门城楼拆卸下来的栋梁,被许多士卒横着抱起来,就这么扔了下去。一片哀嚎惨叫,更是有人拔腿往远处去躲。
空中弥漫的血腥,好似连阳光都成了血红之色。
当罗寿也从城头下来的时候,徐杰并未去追,而是转头又往徐老八那边而去。
不得多久,再看这城墙,再也没有了一个敌人,徐仲再次抄起强弩往外去射。
城下军将们的呼喊已然是沙哑之声。城下那些士卒,却再也不再往前。
局势忽然就这么僵持住了。
看得李启明又是大喊:“把所有禁军都调进城来,把皇城围起来,围起来攻!”
一队传令亲兵打马往后,飞奔往城外。
站在城头的徐杰,终于收了刀,开口一语:“张将军,劳烦你亲自走一趟,请陛下上城头。”
老皇帝上城头的时机到了,打退了敌人,才是老皇帝愿意来的时候。
这个老皇帝,口中经常说自己活不得多久了,内心之中,却并不真的这么看破生死。兴许这才是老皇帝原本的性子,就如昔日在大同战阵前面临阵而逃一样。
说服老皇帝用这进取之策让李启明起兵攻城的徐杰,就好似当初劝说老皇帝御驾亲征的李启明。
世间万事万物,总是如此,好似轮回。
好在,好在徐杰没有让老皇帝失望。眼前的敌人,已经在开始后退,慢慢退到了箭矢都射不到的地方。
李启明已然知道自己的弟弟身死,却非暴跳如雷,而是铁青着脸,正在等着四处军将来会,也在等着城外还有十几万的大军,管他能不能效死,管他是不是心腹。先把这座城池围个水泄不通再说。
越来越多的军将赶到面前,太阳慢慢西下,城外那些已经多日不得出军营的将士,也开始随着各自的军将列队往城内而来。
内城之中,各处院落,到处都是搭着梯子在房顶观战之人。
连带当朝首相朱廷长,也派人上房顶在观战,而自己则在大厅之中不断踱步,大厅之内,老弱妇孺无数,却是不见几个青壮男人,家中青壮男子,似乎都已经离家去躲,怕的万一,万一发生一遭灭门惨案。
兵权当前,大军当前,这些昔日朝堂大佬,又是何其无力无奈。
“主人,皇城未破,暂时停战了。”房顶之人大喊。
听得朱廷长脚步一止,好似极为庆幸。即便是朱廷长,在此之前又何曾想过李启明真的会起兵造反?
这是朱廷长压根都没有想过的事情,因为大华朝三百年来,三百年是多么长的一段历史?多么长的一段岁月?大华朝,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这种事情早已是传说,如神仙一样虚无缥缈的传说。
整个京城,除了徐杰印出去的报纸,甚至没有一个人往这个方向起过念头。连徐杰印的报纸,也只是含沙射影而已。
“主人,外城,外城无数士卒正在玩内城而来,数之不尽,到处都是。”楼顶传来的语气有些颤抖。
朱廷长听得身形一抖,脚步不自觉有踱了起来,颌下的胡须都扯落了几根,口中答得一语:“盯着看,盯着看!”
一个一个从城外赶来的军将,在不明所以之间带兵赶到当场,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军将站在李启明面前,连头都不敢抬。面前这位李枢密,竟然带兵攻打皇城?这件事情在这些不明所以的军将心中,唯有惊骇、愕然,然后是恐惧。
“诸位,诸位,听老夫一言,陛下今日宾天,皇城之内有乱臣贼子挟持广阳王作乱,老夫被逼无奈,唯有与那些乱臣贼子开此一战,救得广阳王,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正是诸位用命之时,还请诸位念及皇恩浩荡,效死此番,有功者重赏!”李启明话语已然就是战前动员。
“遵命!”
“拨乱反正,诛杀乱臣!”
“诛杀乱臣!”
有人答得铿锵有力,有人答得声细如蚊,甚至有人答都未答。
一个一个的军将再一次回到士卒面前,军阵再一次开始排开。城南依旧是主攻方向,也有无数士卒开始往东西两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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