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叫夏文先见过在场诸位,夏文面色上似乎闪过一丝的不耐烦,手中端着的东西大概也不那么方便,但是夏文并未多犹豫,还是转身上前一一来见,并不开口说话,而是端着手中的东西微微点头。
甚至也与徐杰点头示意了一下,徐杰看着夏文,躬身拱手一礼,眼神却都在夏文手中端着的东西之上。
头前的老皇帝似乎也很满意,微微含笑点头,这个儿子,老皇帝自小带在身边,夏文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中规中矩又聪慧好学之人,相比之下,其他儿子在老皇帝心中实在差得远了些。
父子二人在以前,还真有点亲密无间的关系。为何如今却成了这种关系,原因太多,稍稍长大之后沟通太少,这是中国自古父子关系的模式,也可以说是通病,中国的父子,自古就难以成为朋友,而是严格的长幼关系,甚至是一种附属关系。这也可以说是天地君亲师的严格。
夏文,其实骨子里兴许也并非真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人,李启明能真正说服夏文的话语,兴许就是夏文与李皇后谈论中的太子之位。
夏文对于老皇帝偏爱自己这件事情,自小就从未怀疑过。到得如今,却也不得不多想。什么都可以解释得通,什么都可以想得通,就是这太子之位,夏文如何也想不通。
连带病危几次,太子之位还不立,这叫人如何想得通?历朝历代,从古至今,哪里有这样的皇帝?哪里有自己都要死了,太子还不确立的皇帝?难道这皇帝以为自己能长生不老?难道这皇帝就想要死后天下大乱?
所以在夏文看来,老皇帝一定是有了其他想法,这才是彻底击溃夏文自信的关键,这才是彻底让夏文从惶恐到真正不相信老皇帝的原因。
与众人示意之后的夏文,端着手中的东西,似乎也有些犹豫,兴许也有些害怕,站在龙椅之下,并未急忙开口。
“文儿,手中是何物?”老皇帝问了一语,大概也是帮了夏文一把。
“父皇,儿臣去看了母后,母后煲了羹汤,说父皇近来饭食少吃,睡得也少。此羹汤能助眠,也能饱腹,所以叫儿臣带来,说是让儿臣与父皇同食,让儿臣伺候父皇多食。母后还说儿臣与父皇近来鲜少同桌而食,所以反复嘱咐儿臣也一定要多食。”夏文话语有些不那么有条理了,显然这羹汤也不那么简单。但是意思倒是表达得清楚,就是皇后煲汤让父子二人一起吃。
为何夏文说是要一起吃?
因为老皇帝刚听得是李皇后煲的羹汤,面色就有不对,听得是父子同食的羹汤,面色也就和缓了。李皇后对于这个儿子何其在意,这几十年来,老皇帝岂能不知?那一点怀疑也就尽去了,便是再如何需要谨慎小心,老黄丢也不相信皇后还能把自己这么心爱的儿子给毒死。
夏文话语之中有一句还真有些打动老皇帝,那就是近来父子二人鲜少同桌吃饭,老皇帝忙着想法设法对付李启明,见夏文也多是教导与批评之语,儿子大了,父子再也不如原先那般的关系。
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正是需要父子一心的时候,正是需要儿子理解的时候,人就是这般,越是老了,心中越是柔软。老皇帝笑着招招手:“拿上来,也与在场诸位爱卿分一杯羹!”
夏文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在场众人,表情有些奇怪,随后才低头往台阶而上。
徐杰兴许是此时垂拱殿里唯一对夏文有真正戒心的人,所以对夏文的任何细微动作都极为注意,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夏文已然上得台阶,把手中的羹汤放在了书案之上,左右的太监也在忙碌,去取小碗。
夏文亲自为老皇帝盛汤,恭恭敬敬端到老皇帝面前放好,自己也盛了一碗,端在手中,作势要喝。
老皇帝开口一语:“文儿,且等等,当与诸位爱卿共食,岂能一人独食?”
夏文手微微一抖,慢慢把羹汤放了下来,也放在书案之上,然后转头去看侧门,侧门通垂拱殿小厅,兴许此时夏文觉得时间过得真慢,那些太监手脚更慢。
许久许久才取回小碗与汤匙,然后开始分汤羹,一碗一碗送到台阶之下,每一碗都不多,兴许只够一口,却也这般去分。
徐杰端着手中的碗,看着碗底里一口汤,并不是如欧阳正那般满心的感动,感动着老皇帝这般的动作,而是先闻了闻,并未闻出什么异味,又在想要不要先众人一步尝一尝。
尝一尝的念头一起,徐杰如何也忍不住了,用手指蘸了一下碗底,刚刚沾湿了手指,放在舌头轻轻一沾。
徐杰敢于这样做,也是知道这个时代的毒物不比后世,并没有如氰化钾那种些许剂量就能立马毒死人的化学制剂,这个时代的毒物,比如砒霜,也是可以少量食用的,不去大口喝,死不了人。
其他生物毒药,也是一样,剂量都是关键。植物毒药需要剂量,许多动物毒药,甚至通过食物消化系统是没有毒性的,比如大多数蛇毒,作用于血液,却不能作用于消化系统。也就是说见血封喉的蛇毒,吃下去反而毒不死人。
徐杰就真的这么尝了一点,然后等待着。真要说这个时代通过消化系统的剧毒物,就是烈性砒霜,炮制得最好的,工艺最佳的,致死剂量也在0.1克以上。
只是尝了一点之后,徐杰却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这让徐杰有些担忧起来。也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出言去阻止老皇帝喝汤。
若是有毒,阻止之后倒还好说,若是无毒,徐杰就真的是把自己的后路都堵死了,立马辞官回乡兴许能保住一命。
徐杰还在犹豫不决,分汤的太监们已经忙完了。
老皇帝慢慢端起碗,与众人示意一番,笑道:“诸位爱卿,请!”
夏文也立马端起了碗,眼睛看了看老皇帝,又看了看在场众人,又看着自己的碗。
“陛下,微臣忽然想起了一件要事忘记禀奏。”徐杰忽然开口说道。
正欲喝汤的老皇帝闻言一愣,问了一语:“何事?”
“陛下,李得鸣在狱中与微臣说过一语,说……说……”徐杰是临时在编,因为徐杰又拿手指蘸了一点尝在了口中。徐杰就是想等一等,拖一拖,拖得这毒药在体内反应。徐杰也有徐杰的倚仗,一是对于这个时代毒药的了解,二是徐杰已然是先天,百毒不侵不现实,但是少许毒药,还是扛得住的。
“说什么说,有事你就说,支支吾吾成何体统?”老皇帝有些不耐烦。
“李得鸣说,金吾卫中,有他李家心腹之人。”徐杰这是真在编,李得鸣怎么可能与他说这样的话语。但也是徐杰比较合乎情理的猜测,那李家连金殿卫都能渗透,金吾卫本就是军队,渗透起来更加容易,金吾卫中有李家心腹,这件事情也是十有八九。
老皇帝闻言,把碗一放,一脸的大怒:“查,给朕去查,查出来,满门抄斩,满门抄斩。”
老皇帝对于金吾卫的经营,其实比金殿卫花的心思还要多,因为金殿卫本身就是隐秘的组织,大多数人都接触不到金殿卫,甚至连金殿卫这些人的家庭情况都只有老皇帝与卫二十三知道,所以一直以来也就比较放心。
金吾卫却是老皇帝一直上心的地方,不论是军将升迁的背景调查,还是待遇俸禄军备,老皇帝都极为上心,就是要保证金吾卫能一直掌握在手,金吾卫也是老皇帝安全的保障,此时听得徐杰说金吾卫中有二心之人,岂能不怒。
徐杰拱手,答了一语:“是,陛下,微臣一定严查。”
“二十三,你也速速去查。”老皇帝又说一语。
一旁的卫二十三连忙上前得令。
夏文见得老皇帝又把碗放了下来,似乎有些着急,也开口道:”父皇,此事必然要严查,父皇也不必过于动怒,想来金殿卫定能查清此事,父皇圣体要紧,先食羹汤吧,再过一会,羹汤都冷了。“
老皇帝听得两句劝,看了看自己那一脸忠孝的儿子,心中有些许欣慰,一边拿碗,一边教导道:“文儿,有些事情轻,有些事情重,金吾卫乃皇家兵卫,事关江山安稳,一定要牢牢掌控,不得出丝毫纰漏,所以此事极为重大,反复严查,定要查清楚。”
说着说着,老皇帝已然把碗往口中送去。
便听一声大喊:“陛下!”
声音之大,震得房顶瓦片好似都抖动了一下。老皇帝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碗都抖了抖,差点没有端住。
一旁的卫二十三已然拔剑而起,护在了老皇帝面前,剑还指着那开口大喊的徐杰,喝问一语:“徐文远,你莫不是想死不成?”
老皇帝也是气得把碗一放,开口呵斥:“徐文远,你好放肆!”
徐杰为何大喊?因为徐杰终于感觉到了腹中的恶心,这汤是真的有毒。伴君真的难,难到徐杰竟然要亲自试毒,才敢开口去说。
试出来了,徐杰有些高兴,却又不免有些难过。连毒都帮皇帝去试了,却还要受皇帝呵斥。徐杰心中,其实并不爽。
但是也无法,这老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能死。老皇帝一死,满盘皆输,徐杰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事情,已然不是几个先天高手能解决的事情了,老皇帝死了,老皇帝身边站着的夏文,皇帝之子,又有何人敢动?欧阳正?金吾卫?卫二十三?
甚至卫二十三这个金殿卫的头领,还要阻止别人去动夏文。卫二十三岂能让人杀皇子?
这些都还是其次,外面的李启明,两三万大军立马入宫,又有何人去挡?徐杰又如何挡得住?老皇帝若真是死了,李启明兴许还不止两三万大军,京畿十几万大军也该入城了,李启明还真就用了名正言顺了。
至于什么真相,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
谁能掌控皇宫,谁就是对的,谁说的话就是真的。最后掌控皇宫的,必然不可能是只有不到一千兵马的徐杰。金吾卫与金殿卫这些六神无主的人,在这个时候,除了站着不动,还能怎么样?杀人?为谁杀?听谁的?兴许……兴许该听新皇帝的。
“陛下,羹汤有毒!”徐杰又是一句大喊。
老皇帝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看碗中的汤。
所有人都是一愣,都在看手中的汤。
唯有夏文先开了口:“徐文远,你胡说八道,岂敢如此陷害本王!”
夏文一语,反倒让徐杰更加笃定汤中有毒,在场唯一对夏文有戒备的徐杰,自然能看出夏文此时的心虚。
老皇帝也接着开口:“徐文远,你莫不是疯了不成?谁人下毒?要毒死谁?毒死朕?毒死广阳王?毒死你们所有人?”
“陛下,下毒之人,自然是要毒死陛下。臣敢出此言,不是疯了,而是忠心耿耿。陛下若是不信,试一试就知。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徐杰口中说着,心中却不是着急,而是难受。
“项上人头?哼哼……好,来人,试毒!”老皇帝开口一语,怒气满身。
皇帝试毒一语,来的不是猫狗之类,上来的是一个太监。皇帝试毒,用的是人命。
太监战战兢兢,却又不得不为,在众人注目之下,在老皇帝怒而挥出的手之后,上前端起老皇帝身前的碗,一饮而尽。
然后全场静默。
然后夏文手臂不断颤抖!
徐杰看得夏文颤抖的手臂,越发的自信,最后一点担忧尽去。
老皇帝似乎也发现了夏文不断颤抖的手臂,眉头皱了皱,又抬眼去看夏文的脸,脸色煞白,眼神更是不敢与之对视。
老皇帝忽然也颤抖起来。
一旁的太监还未有任何反应,老皇帝却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看着夏文,大气粗喘,手脚都开始抖动。
欧阳正转头来看徐杰,满脸的担忧,抬头去看皇帝,也是满脸的担忧。
徐杰却看着自己手中的碗,竟然有了些许狠厉的笑意,伸出手指头,又沾了一点,用舌头微微舔了一口。
此时的徐杰,五味杂陈,丝毫没有什么胜利或者成功的喜悦。
一个呕吐之声从头前传来,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唯有徐杰并不抬头。
然后就是呕吐不止,咳嗽不止,嚎叫,抽搐,口吐白沫,还有大小便失禁传来的臭味。
几个太监里面上前去把人抬走。
颤抖不止的老皇帝,口中颤抖一语:“为何啊?这是为何啊?这!是!为!何!”
“父皇,儿臣不知啊,儿臣不知,儿臣真的不知啊!汤羹是母后给的,儿臣真的不知啊!”夏文一头扎了下去,头与地面,咚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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