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勋贵李府。
“大哥向来多谋,却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啊。”说话的汉子脸上有一些笑意,膝盖上横着一柄长剑,双手还不断在长剑上抚摸着。
这汉子身边是一个茶几,茶几的另外一边坐着的就是李启明,李启明却是笑不出来,面色有些阴沉,只开口道:“老四,原本我对那什么徐文远并不在意,后来这小子却参与的李通之事,那他就自然是要死了,上一次你出门一趟,也不见把他人头带回来。那便只有大哥我自己来了。不想你还来看我笑话。”
带剑的汉子,名叫李启功,是李启明的四弟,但是却小了李启明十几岁。李启功是见过的徐杰的,见过徐杰在南下的官道上大杀四方,本来李启功是要趁乱动手杀徐杰的,只是当时杨三胖在旁,李启功也就没有动手了。
李启功,就是这勋贵李家唯一的先天高手。但也并非说这李家就这一个先天高手,如李家这样的势力,虽然不能如皇家那般有个金殿卫,但是收拢一些高手并不是难事,李启明能调得动的先天高手,至少也还有两个人。
比如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一个郑州罗寿,一个河阴黄则天,这两人都是京城附近的江湖人,都欠了李启明不小的人情。若是那黄河十八鬼没有死,李启明当也调动得。若是愿意花更大的代价,更多的好处,边镇一些绿林黑道人物,也能为李启明办些事情。
虽然这些人并非就是效死于李启明,但是以李启明这样的地位,想要某些江湖人为他办事,有的是办法。
不过反过来说,也是这勋贵李家,如今虽然势力极大,根基还是太浅,地位可以十几年翻天覆地,但是这真正能效死的高手,却并非十几年就能忽然培养出来的。
所以老四李启功闻言笑道:“大哥,按我说啊,杀人而已,何必弄那些繁琐复杂的事情,谋来谋去,也不过就是一剑而去人头落地。”
李启明挑了一下眉头,说道:“那上次你怎么没有一剑而去,让那徐文远人头落地啊?”
李启功笑着摇摇头:“大哥,我这是在帮你解决烦恼呢,你又何必来挤兑与我。常家也与那徐文远有仇,常家还有高手,让他们出一个,再把罗寿与黄则天寻来。寻着机会动手就是,何必把杀人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李启明想了想,看向自己这个一向话语直白的四弟,还是摇了摇头:“老四啊,京城里杀徐文远怕是不成,不能一击致命,那金殿卫便如猎狗一般围了上来。待得徐文远出了京城,必然就是官身,金殿卫也不会善罢甘休,你动手杀那徐文远,麻烦得紧啊。”
李启功听得李启明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剑眉一狞,说道:“大哥,哪里管得这么多。只要那小子出城,能杀之便动手。金殿卫追查又如何?且不说能不能追查得出来,即便是追查出来了,罗寿、黄则天之辈,死上一个就是。若是可以,便把那欧阳正一起杀了也无妨,免得这老匹夫如狗一般咬着大哥不放。事到如今,还想那么多作甚,老皇帝还有几天可活,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李启功说得直白到底,杀人而已,即便有麻烦,即便败露了,推一个人出去?”
汉子问途经之地,也是因为谨慎,听得这船老大不耐烦的言语,心中有火气,只是发不出来,唯有语气不善问道:“到婺州,多少钱?”
“你若是要单独舱室,给二两半,若是不要舱室,五百钱。”船老大听得出这人是北地口音,其实报价也高了不少。
汉子掏出了一锭银子,五两之多,递给船老大,开口说道:“单独舱室,饭菜钱都算在里面。”
船老大接过银两,轻描淡写一句:“你听得船工说开放了就自己出来吃,没人上门伺候的。”
汉子点点头,上船而去。
船上货物慢慢装满了,离港而去,走一段湖道,再入运河,直通杭州。
春雨还在下,河道两岸皆是农田,斗笠蓑衣的农汉,也开始在水田里忙碌不停,到了犁田插秧的季节了,视线里全部都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嫩绿稻苗。
好在春雨不比夏雨,并不那么来势汹汹,河道上虽然涨水,却也不会危及行船的安全。
一条京杭大运河,最早是隋朝开始修建的,为的就是把江南丰富的物资送到北方去,修建运河,其中也有战争原因,隋炀帝征伐高丽,后勤物资多倚靠这条运河的运力。
后世之人,也多修运河,只是再也没有了隋炀帝那么大的手笔,多是稍微修整,或者开辟一些另外的短途新河道,让运河更直更快。
运河过苏州、吴江、秀州、崇德,再进杭州。
杭州是南方重镇,也是这条京杭大运河的之一,京乃燕京,古称涿郡之地,杭自然就是杭州,古也有余杭之称。
其实运河开凿,从春秋战国时代就开始了,隋朝的运河工程,许多部分也是在老运河的基础上改造。但隋朝的运河,是第一次用一条河把南北方真正连接在了一起,让物资与人员的往来方便了无数倍,也是中国历代大皇朝能有效控制南北的重要原因之一。
船到杭州,便要靠码头,要卸下一部分的货物。
那为了尽快逃出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不惜铤而走险的汉子,此时紧张不已。船上顺带的船客不少,皆下船来走走,买上一些东西,或者也看看这杭州的模样。唯有这个汉子在船舱之内,一直用布包裹得紧紧的刀,此时也握在了手中,耳朵更是竖得直直,听着船外一切的风吹草动。
甚至这汉子脑中也在想着各种各样被人追上的场景,惶惶不可终日,不过如此。
有一个定理,便是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往往就越会发生。
船老大又一次站在码头上指挥着卸货的事情,码头另外一边来了一群短打劲装身带兵刃之人,直走到船老大面前。
船老大连忙拱手见礼:“李爷,好久不见,您是越发的气派了。什么事情能劳驾李爷亲自走一趟,叫人吩咐一声,小的上门去拜见就是了。”
船老大知道来人是杭州青蛟帮的二当家,是这码头管事的,自然需要笑脸讨好一二。
李爷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这么多客气,开口便道:“徐八爷交代的差事,老子岂能敷衍,且问你一句,船里有没有北地的人?”
船老大虽然是行船的,却也是走江湖的,听得徐八爷这个名号,立马肃然起敬,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看这青蛟帮的架势,船老大连忙下意识答道:“没有没有!”
李爷闻言点点头,准备离开,却是交代了一句:“货物卸完了先不准走,待得人都上船了,老子还要回来巡一遍。”
船老大闻言连连点头,却是忽然又回过神来了,想起了什么,口中说道:“李爷,小的适才忘记了,船上好像还真有一个北地口音的汉子,在无锡上的船,好像还在船里并未下船,要不要小的去把那人叫下来听李爷问话?”
已然转身准备走的李爷闻言,开口便道:“去把人叫下来!”
“好勒,李爷稍后。”船老大连忙上船而去。
到得一个舱室门口,也不敲门,抬腿就踢,把门踢得砰砰响,口中喊道:“诶……里面的汉子,出来,下船一趟。”
里面的汉子手中的刀已然拔了出来,船下的对话,早已被他竖起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这汉子都猜得到船下那些江湖人十有八九寻的就是自己。
汉子拔出了刀,想了想,却又把刀归入了刀鞘之内,还是觉得忍一忍,却是觉得这些江湖鱼虾,兴许也认不出自己。
船老大在门外喊了几遍,门终于是打开了,汉子挎着一个黑布包裹走了出来,也还听得船老大骂骂咧咧,汉子也不言不语,出舱下船。
李爷早已等候多时,先是打量这人身材,再又看了看面相,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比较蹩脚的画像,比对了几番,方才开口问道:“你是从北地哪里来的?”
汉子也没有把这些江湖鱼虾放在眼里,随口答了一句:“河北。”
“河北哪里?”李爷又问。
“河北大名府。”汉子编了一个地方,也是料定这些南方人分不出北地口音的区别。虽然心中不安,却也只是想着敷衍一下,赶紧上船再走。
李爷已然起了疑惑,身材对得上,样貌与画像上的虽然不如何想象,但是脸型却差不多,便是又多问了一句:“包裹里有什么?”
汉子眉头微微一皱:“江湖行走,自然是兵刃。”
这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李爷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既然江湖行走,又何必把一柄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便听李爷再道:“江湖人啊,那就好说了。你耍什么兵刃?”
“刀!”
李爷把画像一收,塞进怀中,大手一摆:“随我进城一趟。”
进城,自然就是去那江南血刀堂,这位李爷忠于职守是其一,其二就是若真帮徐八爷寻到了人,一万两白银的赏钱可还真不少。这江南江湖,要赚这一万两的人何其多,那个码头都有人在巡视拿人,山林里的绿林黑道,也在各处大小道路上设关设卡。
一万两银子也还是其一,许多人更想的是能因此事与血刀堂搭上关系,那就不是一万两的事情了,是十年二十年一辈子都有一块地盘源源不断的赚钱。
汉子已然知道不好,更知道这杭州城是进去不得的,汉子手掌微微一抖,左右转头打量着周遭。
还听得李爷呵斥一句:“磨磨蹭蹭作甚呢?听不懂老子的话语不成?老子说的可也是官话。”
所谓官话,就是开封话为本音的话语,虽然各地还是有口音之别,但是各地人说的官话,已经就可以互相交流了。不然这江南吴侬软语,说出来外地人还真不一定听得懂。
汉子还有些犹豫,丧家之犬,就是如此,一身绝顶的武艺,却连与几个江湖鱼虾动手,都还要思前想后。
“跟着老子走,你既是江湖人,便知道血刀堂的厉害,配合着,万事好说,兴许还能得点赔偿银子,若是不配合,那你便掂量着。”李爷倒是不认为自己真的就把徐八爷要找的人找到了,但是这个汉子还是要带到血刀堂走一趟的,这不是什么其他的事情,就是人情。
是青蛟帮给血刀堂的人情,人虽然不一定能帮血刀堂找到,但是这份辛苦做事的态度,血刀堂的徐八爷看在眼里,也当记下一份人情。这才是真正为人处世的聪明。
听得血刀堂三个字,汉子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