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菱朝王夫人那边望去,笑容仍旧未变。
“既然如此。”江菱淡淡地说道,“那便请两位看顾好二太太,千万别让她在外面胡言乱语,坏了你们家里的声名。”说完之后,目光又在薛宝钗的身上,稍微停顿了一下。
薛宝钗抿了抿唇,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道:“是。”
江菱又朝王夫人那边望了一眼,见王夫人的表情仍旧狰狞,便笑道:“好了,我今天过来,不过是为了瞧瞧二太太的病。既然你们太太是病了,那便请二位好好看顾她罢。告辞。”
随后江菱便带着她的宫女和嬷嬷们,离去了。薛宝钗和贾宝玉、李纨两人出门相送,在外面又碰到了刚刚回府的贾政,又是一场擦肩而过。江菱远去之后,贾政才冷着一张脸,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皇贵妃怎么会到我们府里来?”
贾宝玉将白天的事情,拣些重要的,跟贾政提了提。
贾政听见宜嫔、荣嫔两人到府里来过,还跟王夫人起了两场小冲突,连连地捶胸顿足,差点儿便要立时回屋,给王夫人好一顿教训。再听说今天下午,皇贵妃到府里来“瞧瞧二太太病得如何了”,顿时又是一惊,连连问道:“皇贵妃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家里,实在经不起第二场大风浪了。
贾宝玉和薛宝钗两个,将江菱的话,一字不漏地跟贾政复述了。贾政听罢之后,本来有些煞白的脸色,倒是和缓了一些,道:“皇贵妃倒是没有咄咄逼人。”随后又吩咐道,“往后你与李纨两个,轮流在屋里看着你们婆婆,休得让她在胡言乱语。”
薛宝钗、李纨称是。
贾政又感慨道:“刚才我带着兰哥儿出去,才知道那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都知道她得了失心疯,整日价儿的胡言乱语。罢了,往后就让她在屋里吃斋念佛罢,哪里都别去了。宝玉,你没事儿的时候,也得多看着你娘,别让她又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贾宝玉亦称是。
当下几个人回到屋里,又商议了一番。王夫人在屋里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等再要出来时,薛宝钗和李纨已经商量好,两个人白天夜里轮流看着王夫人,别说是出门了,连一日三餐都是在屋里吃的,除了抄写佛经之外,再也不能干其他的事儿。
薛宝钗曾经想过,假如王夫人和惠妃成功了,又是怎样一个结果。
但等到后来,抱琴等人都被遣散回贾府,他们家里七八口人,居然没有人知道,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儿,简直完全跟宫里断了联系,这才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
慢慢地,他们都不大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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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菱回到宫里之后,又将自己浸泡在热水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片刻后,一封明黄的圣旨被送到承乾宫,上面是些不痛不痒的斥责之言,称江菱当初年幼不知事、视宫里的规矩于无物,云云。江菱看过圣旨,便将它搁在了一边,不再理会。
这封圣旨,是昨天夜里,江菱跟康熙约定好的。
各打五十大板,将此事轻轻揭过。
江菱闭上眼睛,撩起一捧热水,*地兜头浇下。
花瓣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室内渐渐地有些朦胧了。江菱习惯性地散出一缕香气,忽然又失笑,将异能一缕缕地收了回来。现在她已经不需要这个了,虽然在某些时候,还是会习惯成自然。
沐浴更衣之后,江菱又来到小阿哥的偏殿里,陪他玩闹了一会儿。
小阿哥似乎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情,在江菱怀里扑腾扑腾,玩儿得很开心。正在笑闹着,外面忽然有一位宫女匆匆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主子,梁公公来了。”
江菱将小阿哥抱到自己膝盖上,又让人在跟前垂了一道珠帘,才道:“请梁公公进来罢。”
宫女称是,不一会儿便将梁大总管带了进来,然后退到一旁。小阿哥踩在江菱的膝盖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珠帘,不时伸出一根小手指,轻轻戳一戳那些珠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梁大总管给江菱打了个千儿,才道:“禀皇贵妃,皇上有一道旨意,要请皇贵妃盖上凤印。”随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圣旨,交给宫女,又由宫女交到了江菱手里。
江菱将小阿哥交到宫女手里,接过那封圣旨,展开细看。那上面写着,惠妃屡次支使朝臣,干涉事务,又听信谣言,连累明珠,云云,着削为庶妃,位同常在,不再晋升。后边儿还有些别的话,但都零零散散的,无关紧要了。
上回宜妃和荣妃被削为嫔,皇太后也让江菱盖过一次凤印。
江菱将圣旨卷起来,道声稍候,便到正殿取来凤印,在圣旨的最后面加盖了,又将圣旨还给了梁大总管。梁大总管这才笑道:“好教皇贵妃知晓,今天皇上一口气降下十三道圣旨,将朝中牵连此事的大臣们,都逐个儿地责备了一顿,还有一封同样的圣旨,发往岭南。”
一道无关痛痒的圣旨,确实不会伤筋动骨。
江菱想到康熙昨晚的那些话,又暗暗地点了点头。
梁大总管接过圣旨,便同江菱告辞离去了。江菱陪着小阿哥玩闹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今天上午的时候,自己出宫去拜见几位王妃,宜嫔和荣嫔同样出了一次宫。按照她们的性格,是断断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惠妃的事情……会不会也有这两位的一份儿?
但事情已经过去,江菱亦不愿再去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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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那一场风波,逐渐地平息下来。
江菱依然按部就班地过着她的日子,每日处理些零零碎碎的琐事,给管事姑姑们撑撑腰,给康熙出出主意,又或是到太皇太后宫里,陪着说些闲话儿。至于宫外的那些人,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而江菱自己,则更是不愿再去理会。
小阿哥学会了走路,还学会了坐在她怀里,冲着那些看不懂的字词,脆脆地笑。
在四月初的时候,江菱接到了林黛玉的一封信。林黛玉已经有了八.九个月的身孕,快要待产了。这封信,还是林黛玉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北静王代笔,给江菱写来的。江菱看完这封长达十页的碎碎念,又忍俊不禁地铺开信纸,郑重地给她回了十页的字。
宫女们替她送信的时候,简直是在咋舌。
又过了些时候,外面的桃花逐渐谢了,结了些青青的小桃子。江菱牵着小阿哥的手,在御花园里练习走路,忽然接到了一封圣旨。传旨的太监还是梁大总管,但这一回,梁大总管身后却跟了两个总领太监,每一个都神情肃穆,仿佛是在捧着一件极珍贵的玉器。
“奉天承运……”
有皇贵妃乌苏里氏云菱,其性娴雅,淑慎其身,不骄不躁,辅佐皇帝于左右,亦不违初时之本,摄六宫事半年以来,行未有错,事未有差,当为天下之表率。今册封其为皇后,位主六宫,执凤印,临凤阙,母仪天下,是为一国之母。
江菱一字不漏地听完了那封圣旨,心里居然相当平静。
她垂首道:“叩谢圣恩。”便将圣旨接到了手里,
梁大总管上前两步,道:“请皇后移步翊坤宫,预备朝服仪仗,并册封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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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黄道吉日。
江菱一大早便被宫女们叫了起来,换朝服,上妆,如同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任由着她们施为。小阿哥站在门口,歪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哒哒哒的跑过来,揪住她的衣角,眼睛湿漉漉的,似是不愿意放她离去。
江菱弯下腰,将小阿哥抱了起来,温柔地笑笑,道:“等再过一日,额娘便能回来陪你了。”
小阿哥扁扁嘴,将自己埋在江菱怀里,一抽一抽的,似是有些不甘愿。
四周围忽然没有了声息,宫女们一并跪了下去。江菱下意识地转过头,看见康熙一身的龙袍,安静地站在阳光里,看着他们两个。江菱怔了怔,抱着小阿哥朝康熙走去。
只差两步的距离时,康熙忽然笑了,道:“这个时辰,似乎是不该见面的。”
江菱怔了一下,却看见康熙一步跨了进来,将他们两个一并揽在怀里,在江菱耳旁低低地说道:“等册封大典过后,朕便要预备小阿哥的抓周礼了。等到时,再给他一并序齿。”
他的拇指轻抚过小阿哥的眉眼,良久之后,才道:“行七。”
江菱望着康熙,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康熙笑着松开她,又替她理了理朝珠,才温言道:“待会儿跟着典仪官,莫要走丢了。”
江菱一顿,随即又听到了康熙低低的笑声,握住她的手,在指尖上轻轻一吻,便离去了。
小阿哥靠在江菱的另外一边胳膊上,抱着江菱的脖子,又细细地呜咽了两声。
江菱终于低下头,轻轻揉了揉小阿哥的头顶,温柔地说道:“那是你阿玛。”
小阿哥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睛,又埋首在江菱怀里,不动弹了。
江菱抱着他哄了一会儿,便将他交给女官,自己跟着两个嬷嬷,朝肩舆那边走去。晴朗的阳光下,那两枚淡蓝色的南珠,随着江菱行走的步伐,泛着浅淡的色泽。
细微的纹路在珠面上缠绕,一如枝头繁盛的花。
一位新来的女官看见那些花纹,不禁愣了一下,又立刻垂下头去。
江菱乘着肩舆,来到另一座宫殿前,又在典仪官们高高低低的唱词里,走上汉白玉的台阶。康熙站在台阶的最上方,等着她,眼里有着浅淡的温柔笑意。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心中格外地宁静。
走到最后一步时,康熙朝她伸出了手。她微微抬起头,将手搁在康熙的手心里,缓缓地,踏上了最后一级。再回头时,下方已响起了群臣的朝贺声,绵长悠远。
此处,便是终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