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拳,董威,请指教!”
“蔡李佛拳,方建瓴,请指教!”
“请!”“请!”
两人各自相对而立,左手搭于右手手背,躬身行礼,随即退后两步,摆开架势。
董威右腿半蹲,左腿前伸,挺腰含胸,双手前后拉开,变成虎爪,硬桥硬马,摆了一个起手式。
方建瓴见他身正步稳,下盘沉实,显是深得内家拳法之精要,不敢怠慢,提膝回环亮掌,应以一招“运手双挂槌”。
洪拳为“洪、刘、蔡、李、莫”五大拳术之首,不过“蔡李佛拳”不是其中的“蔡”。
“蔡李佛”是指独杖和尚之徒陈远护、至善大师门徒李友山、少林还俗和尚蔡福。其中蔡福手法最好,而且在三家之中辈分最高,所以“蔡”字排在前头;又因和尚陈远护向李友山学过拳法,故“李”在“佛”前。
董威先发制人,右脚上步,一掌倏地打出,指向方建瓴左肩。方建瓴见他穿掌打来,认得是“洪拳”中的“上步三抡手”,当即扭左马、右攻桥,一招“穿针引线”,插掌击他左颊。
董威不等他招用老,一声大喝,右膝迅速向下斜插而出,仆步铲他左脚,盘肘击他左肋。
方建瓴跃马收拳,后退一步避开。董威同时变成右弓步,握拳向上,击他下颚。
方建瓴退马推掌,守中带攻。两人各出本门拳招,你来我往,激斗起来。
董威胜在力大招沉,下盘稳固,方建瓴却以拳招灵动、身法轻捷见长。两人拳法迅捷,全力相搏。
练武厅周围坐着五人。门口正对的是个七十余岁的老者,身材魁梧,着件黑色对襟大褂,脸上不怒自威,手中握着两枚铁胆,晶光闪亮,滴溜溜地转动,正是“洪拳门”掌门林世荣,绰号“猪肉荣”。
从左数第二人是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干瘦,双目炯炯闪光,那是“咏春”传人叶问。
第三人也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六十余岁年纪,手中端着一个茶碗,正笑眯眯的看着台上,此人是“蔡李佛拳”名家张鸿胜。
第四人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头圆额高,两腮无肉,眼窝深陷,这是“龙形门”掌门赵珠的弟弟,赵传义,如今是佛山“龙形拳馆”馆主。
第五人身形微胖,留著两撇髭须,却是“白眉神拳”张礼泉。
五人身后各站着二十余名弟子,目光都集注于台上二人的角斗。
本次是五年一届的“南拳王”比武大会。
全佛山武馆超400家,唯有蔡李佛拳、咏春拳、洪拳、龙形拳、白眉拳五家独大,是以这“南拳王”的殊荣也是在五家中决出。
规则是一人败退下台,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
每人都知,此次比武虽非性命相搏,但胜负关系本门派武学的荣辱,是以各人都全力以赴。
五派弟子平日里明争暗斗,乘此机会,以往相互有过节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因此拳来脚去,倒是着实热闹。
眼见二人斗得越来越紧,兀自未分胜败。
董威心中焦躁,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对方建瓴来招竟不大闪避,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竟是哼也没哼一声,突然间两拳臂内旋向右平扫,随之发出“啊—”的一声大喝,呼的一拳打出,却是“洪拳”中的“马步双扫拳”。
方建瓴侧身闪过,左劈右抛拳,打在董威左肩。
董威左膝微曲,满脸痛苦之色,却又直起。
两人拆到四五十招,董威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方建瓴招数越使越快,抬手一记“右撼掌”结结实实的打中他胸口。
董威身子摇摇晃晃,胸口热血翻腾,气闷异常,知道自己已无力抵御,当下双手抱拳,闪身退下,下台时脸上满是惭愧之色。
林世荣嘴角边微微含笑,点头意示嘉许。
“龙形拳”馆主赵传义大声叫好,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头一偏,身后一名壮汉跃出,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和方建瓴动起手来。
这一次却是方建瓴气力不足,被那壮汉推得摔个大筋斗。
台下你来我往,眼看这“龙形门”叫魏扬的壮汉已打下了三名好手,无人再上台了。
赵传义干笑道:“各位老哥竟都这么谦虚?还是想让我这弟子累垮了,再来捡个现成便宜?那可不是诸位武学大师的做派啊。”
这几句话似是说笑,口中却大有嘲讽之意。
林世荣知他心胸狭窄,为人极其好胜,不比他师兄赵珠。何况练武本就是强身健体,这次聚会也旨在以武会友,当下不被他言语所激,说道:“龙形门果然是人才辈出,老夫佩服。”
此言一出,就代表着“洪拳门”放弃了本次夺魁。
赵传义见无人再出,说道:“既然各位如此清高,不图这‘南拳王’的虚名,那也罢了,这虚名我赵某人便留下了。”
张鸿胜素来不喜此人,见他得了便宜卖乖,愈增厌恶,当即冷笑道:“那就有劳赵老师傅费心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张礼泉也是脸色难看,冷哼一声,起身便走。出门后,见叶问跟在自己身后,对他道:“早闻赵传义此人厚颜无耻,当初在河北用卑鄙手段与他师兄争夺掌门之位,今日一见,果然所言非虚!”
叶问笑而不语,请他先走。
这次比武以“龙形拳馆”大获全胜而告终,赵传义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每日都有很多慕名者前来拜师。
1938年10月20日,日军第18师团对广东首府——广州发动全面攻势,21日,日军攻占沙河,并占领广州市区。作为广州近邻的佛山也不能逃出大劫,日军第104师团向广州以北推进,26日攻陷佛山。
至此,日军控制了广州及附近要地。广州沦陷。广东全境被日军侵占……
日本侵略军进驻佛山后,毁坏厂房、设备、楼宇数百座,坼烧了38条街,从前繁荣的火车站、文昌沙、平政桥、通济桥、西苎街等,成了瓦砾荒地。
市面萧条,民不聊生。汉奸、恶霸大发横财,佛山赌场林立,烟馆遍地。
此时佛山大多武馆都向北迁移,唯独只剩“龙形拳馆”一家。
临行前,林世荣等众掌门曾劝赵传义一起离开,赵传义却执意不肯。所有人都认为他执意留下,是想为日本人做事,就连“龙形拳门”的弟子都走了大半。
日本早闻佛山是武术之乡,决意要在佛山开设“柔道会”,得知赵传义是“南拳王”,曾挫败多派高手,于是指名道姓的要和他一试高低。
赵传义接受了挑战。
比武前一天晚上,两名不速之客找上武馆,并且手中都带着枪。
一个梳着大背头,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找到赵传义,对他皮笑肉不笑的道:“本人姚正气,是板垣大佐的翻译,大家都是中国人,所以提前告诉你,明天要和你比武的是大日本帝国,二天一流系的神免二刀流宗主,宫本太郎。”
又取出一个钱袋道:“这里是五十块大洋,赵师傅明天你,只准输,不准赢,听明白了?”
赵传义接过钱,会心一笑:“好说,好说。”
姚正气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很是高兴,口中称以后还有很多合作的机会。
第二天,赵传义只带着两名徒儿来到搭设在中街的擂台,只见十余万名佛山民众都在等他,原来日本人是想借此次比武来打击国人的意志。
赵传义一出现,台下的人们不断大声高喊:“赵师傅,加油!赵师傅,加油!!”有的人嗓子都喊哑了,仍握紧拳头直蹦高的招手。
赵传义面无表情地走到台上,见那个叫宫本太郞的日本人正在等自己。
二人摆开架势,赵传义在“龙形拳”上精研三十余年,武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脚下前弓后撑,沉肘趸桥,摆了一招“单刀匹马”。
台下欢呼雷动,轰然叫好!
宫本太郞擅长日本柔术,轻蔑的望着赵传义。他自恃技艺纯熟,双手去抓赵传义双臂,没想赵传义双肩一抖,擒拿化劲,反抓住他双臂。
台下会家子见赵传义内劲十足,松沉缠黐、抖弹冷脆,打心窝子里叫出一个“好”字!
宫本一交手便知道赵传义的厉害,但觉他手好像两个铁箍,只痛的哇哇直叫。
宫本情急之下抬起右脚,踢向赵传义裆部。赵传义双手下摁,借势跃起,一个后空翻,从宫本头顶越过,双脚直蹬他后心。
宫本一个趔趄,口中喷出一股鲜血。台下顿时一片沸腾!
台下司令官板垣见之大怒,鼠须乱颤地看向姚正气。姚正气惊怕之下,手中拿起一支手里剑,向擂台靠去。
宫本满头大汗的转过身来,用袖口抹了下嘴角鲜血,大叫一声,向赵传义抓来。
赵传义侧身避开,出招狠辣,毫不留情,一脚踢在他腿弯,宫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台下又是一片欢呼!
突然之间!台下不知从何处飞出一只手里剑,直向赵传义腰眼射去!
按理说二者离得既近,这镖极难躲开,赵传义足尖点地,纵身跃起。
普通武师最高者不过能跃起五、六尺,赵传义人称“入云龙”,这一跳能有八尺半,那支手里剑射了个空。
台下离得近的见是一个穿西装的中国人下黑手,都大声抗议:“不公平!他偷袭!”、“狗汉奸!”……
台下的日本士兵手中拿着枪,大声呵斥:“ばか、すべてにっ(混蛋,都回去)。”
赵传义单足落地,见是偷袭之人是姚正气,心头怒不可遏,手似象拔,一招“摩桥缠黐手”拿住宫本手腕,飞脚踹出,集毕生之力,重重踢在宫本小腿上。
宫本踝骨脱臼,惨叫一声,单膝跪地,脖颈青筋暴起,双目睁得滚圆,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登时鼻血长流,衣襟上全是鲜血。
赵传义耳闻目睹了不少日本鬼子血淋淋的罪行,眼见国人中还有像姚正气一样为日本人卖命的走狗,心中这种对侵略者的仇恨无限放大,一言不发,扑上发招。
宫本无法遮拦,被赵传义左手一伸,啪的一下,重重打了他一个耳括子。
赵传义随即发力一掌捺在宫本胸口,内劲到处,宫本向后平平飞出,打折他三根肋骨。
赵传义快步跟上,骑在宫本身上,拳出生风,刚劲暴烈的“龙形拳”拳法尽数招呼在了他的身上。
耳畔依稀响起师傅当初教自己“龙形拳”总纲时的声音:拳有三通路路通,逼步三通随手去,眼到手到、手到脚到,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不留手、不留情、出手意念定输赢……
姚正气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枪,将枪口对准了赵传义背心!
徒弟魏扬和臧硕看见,都一齐喊道:“师傅,你别打了,快认输吧!我们……我们不打了!”
赵传义沾着鲜血的拳头在半空停下,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厉声喝道:“你俩给我跪下!”
二人遵从师命,并肩跪在台下。
赵传义慷慨道:“记住师父一句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拳头捶下,砸碎了宫本的喉管。
台下寂静了几秒钟后发出雷鸣般的喊声:“赵师傅打赢了!赵师傅打赢了!”紧接着人们欢欣雀跃,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响彻整个佛山上空。
赵传义慢慢直起身子,嘱咐二人道:“你二人将祖先牌位迁回河北,交给你们师叔赵珠,告诉他,我赵传义……誓死,不做亡国之奴!”
在人们的喝彩声中,猛然间响起“嘭”的一声枪响……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远在重庆的林世荣此刻双手颤巍巍的放下报纸,虎目含泪,起身对着佛山方向恭敬一拜。
同样在河北的一家武馆内,一个身穿蓝色短打的男子,面对着窗户泣不成声的道:“师弟,我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