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令狐冲又在崖上凝目眺望却见两个人形迅异常的走上崖来前面一人
衣裙飘飘是个女子。他见这二人轻身功夫好高在危崖峭壁之间行走如履平地凝目看
时竟是师父和师娘。他大喜之下纵声高呼:“师父、师娘!”片刻之间岳不群和岳
夫人双双纵上崖来岳夫人手中提着饭篮。依照华山派历来相传门规弟子受罚在思过崖
上面壁思过同门师兄弟除了送饭不得上崖与之交谈即是受罚者的徒弟也不得上崖
叩见师父。哪知岳不群夫妇居然亲自上崖令狐冲不胜之喜抢上拜倒抱住了岳不群的
双腿叫道:“师父、师娘可想煞我了。”
岳不群眉头微皱他素知这个大弟子率性任情不善律己那正是修习华山派上乘气
功的大忌。夫妇俩上崖之前早已问过病因众弟子虽未明言但从各人言语之中已推测
到此病是因岳灵珊而起待得叫女儿来细问听她言词吞; 吐闪烁知道得更清楚了。这时
眼见他真情流露显然在思过崖上住了半年丝毫没有长进心下颇为不怿哼了一声。
岳夫人伸手将令狐冲扶起见他容色憔悴大非往时神采飞扬的情状不禁心生怜惜柔
声道:“冲儿你师父和我刚从关外回来听到你生了一场大病现下可大好了罢?”
令狐冲胸口一热眼泪险些夺眶而出说道:“已全好了。师父、师娘两位老人家一
路辛苦你们今日刚回却便上来……上来看我。”说到这里心情激动说话哽咽转
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岳夫人从饭篮中取出一碗参汤道:“这是关外野山人参熬的参汤
于身子大有补益快喝了罢。”令狐冲想起师父、师娘万里迢迢的从关外回来携来的人
参第一个便给自己服食心下感激端起碗时右手微颤竟将参汤泼了少许出来。岳夫人
伸手过去要将参汤接过来喂他。令狐冲忙大口将参汤喝完了道:“多谢师父、师娘。”
岳不群伸指过去搭住他的脉搏只觉弦滑振以内功修为而论比之以前反而大
大退步了更是不快淡淡的道:“病是好了!”过了片刻又道:“冲儿你在思过崖
上这几个月到底在干甚么?怎地内功非但没长进反而后退了?”令狐冲俯道:“是
师父师娘恕罪。”岳夫人微笑道:“冲儿生了一场大病现下还没全好内力自然不如
从前。难道你盼他越生病功夫越强么?”
岳不群摇了摇头说道:“我查考他的不是身子强弱而是内力修为这跟生不生病
无关。本门气功与别派不同只须勤加修习纵在睡梦中也能不断进步。何况冲儿修练本
门气功已逾十年若非身受外伤便不该生病总之……总之是七情六欲不善控制之故。”
岳夫人知道丈夫所说不错向令狐冲道:“冲儿你师父向来谆谆告诫要你用功练
气练剑罚你在思过崖上独修其实也并非真的责罚只盼你不受外事所扰在这一年之
内不论气功和剑术都有突飞猛进不料……不料……唉……”令狐冲大是惶恐低头道
“弟子知错了今日起便当好好用功。”岳不群道:“武林之中变故日多。我和你师
娘近年来四处奔波眼见所伏祸胎难以消解来日必有大难心下实是不安。”他顿了一
顿又道:“你是本门大弟子我和你师娘对你期望甚殷盼你他日能为我们分任艰巨
光大华山一派。但你牵缠于儿女私情不求上进荒废武功可令我们失望得很了。”令
狐冲见师父脸上忧色甚深更是愧惧交集当即拜伏于地说道:“弟子……弟子该死
辜负了师父、师娘的期望。”岳不群伸手扶他起来微笑道:“你既已知错那便是了。
半月之后再来考校你的剑法。”说着转身便行。令狐冲叫道:“师父有一件事……”
想要禀告后洞石壁上图形和那青袍人之事。岳不群挥一挥手下崖去了。
岳夫人低声道:“这半月中务须用功熟习剑法。此事与你将来一生大有关连千万
不可轻忽。”令狐冲道:“是师娘……”又待再说石崖剑招和青袍人之事岳夫人笑着
向岳不群背影指了指摇一摇手转身下崖快步追上了丈夫。令狐冲自忖:“为甚么师
娘说练剑一事与我将来一生大有关连千万不可轻忽?又为甚么师娘要等师父先走这才
暗中叮嘱我?莫非……莫非……”登时想到了一件事一颗心怦怦乱跳双颊烧再也
不敢细想下去内心深处浮上了一个指望:“莫非师父师娘知道我是为小师妹生病竟
然肯将小师妹许配给我?只是我必须好好用功不论气功、剑术都须能承受师父的衣钵。师父不便明言师娘当我是亲儿子一般却暗中叮嘱我否则的话还有甚么事能与我
将来一生大有关连?”想到此处登时精神大振提起剑来将师父所授剑法中最艰深的
几套练了一遍可是后洞石壁上的图形已深印脑海不论使到哪一招心中自然而然的浮
起了种种破解之法使到中途凝剑不寻思:“后洞石壁上这些图形这次没来得及
跟师父师娘说半个月后他二位再上崖来细观之后必能解破我的种种疑窦。”
岳夫人这番话虽令他精神大振可是这半个月中修习气功、剑术却无多大进步整
日里胡思乱想:“师父师娘如将小师妹许配于我不知她自己是否愿意?要是我真能和她
结为夫妇不知她对林师弟是否能够忘情?其实林师弟不过初入师门向她讨教剑法
平时陪她说话解闷而已两人又不是真有情意怎及得我和小师妹一同长大十余年来朝
夕共处的情谊?那日我险些被余沧海一掌击毙全蒙林师弟出言解救这件事我可终身不
能忘记日后自当善待于他。他若遇危难我纵然舍却性命也当挺身相救。”半个月晃
眼即过这日午后岳不群夫妇又连袂上崖同来的还有施戴子、6大有与岳灵珊三人。
令狐冲见到小师妹也一起上来在口称“师父、师娘”之时声音也颤了。岳夫人见他
精神健旺气色比之半个月前大不相同含笑点了点头道:“珊儿你替大师哥装饭
让他先吃得饱饱的再来练剑。”岳灵珊应道:“是。”将饭篮提进石洞放在大石上
取出碗筷满满装了一碗白米饭笑道:“大师哥请用饭罢!”令狐冲道:“多……多
谢。”岳灵珊笑道:“怎么?你还在冷热?怎地说起话来声音打颤?”令狐冲道:“
没……没甚么。”心道:“倘若此后朝朝暮暮我吃饭时你能常在身畔这一生令狐冲更
无他求。”这时哪里有心情吃饭三扒二拨便将一碗饭吃完。岳灵珊道:“我再给你添
饭。”令狐冲道:“多谢不用了。师父、师娘在外边等着。”
走出洞来只见岳不群夫妇并肩坐在石上。令狐冲走上前去躬身行礼想要说甚么
却觉得甚么话都说来不妥。6大有向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大有喜色。令狐冲心想:“六
师弟定是得到了讯息在代我欢喜呢。”
岳不群的目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过了好一刻才道:“根明昨天从长安来说道田伯
光在长安做了好几件大案。”令狐冲一怔道:“田伯光到了长安?干的多半不是好事了。”岳不群道:“那还用说?他在长安城一夜之间连盗七家大户这也罢了却在每家墙
上写上九个大字:‘万里独行田伯光借用’。”令狐冲“啊”的一声怒道:“长安城便
在华山近旁他留下这九个大字明明是要咱们华山派的好看。师父咱们……”岳不群
道:“怎么?”令狐冲道:“只是师父、师娘身分尊贵不值得叫这恶贼来污了宝剑。弟
子功夫却还不够不是这恶贼的对手何况弟子是有罪之身不能下崖去找这恶贼却让
他在华山脚下如此横行当真可恼可恨。”岳不群道:“倘若你真有把握诛了这恶贼我
自可准你下崖将功赎罪。你将师娘所授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演来瞧瞧。这半
年之中想来也已领略到了七八成请师娘再加指点未始便真的斗不过那姓田的恶贼。”令狐冲一怔心想:“师娘这一剑可没传我啊。”但一转念间已然明白:“那日师娘
试演此剑虽然没正式传我但凭着我对本门功夫的造诣修为自该明白剑招中的要旨。
师父估计我在这半年之中琢磨修习该当学得差不多了。”他心中翻来覆去的说着:“
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无双无对宁氏一剑!”额头上不自禁渗出汗珠。他初上崖时确
是时时想着这一剑的精妙之处也曾一再试演但自从见到后洞石壁上的图形觉华山
派的任何剑招都能为人所破那一招“宁氏一剑”更败得惨不可言自不免对这招剑法失
了信心一句话几次到了口边却又缩回:“这一招并不管用会给人家破去的。”但当
着施戴子和6大有之面可不便指摘师娘这招十分自负的剑法。
岳不群见他神色有异说道:“这一招你没练成么?那也不打紧这招剑法是我华山
派武功的极诣你气功火候未足原也练不到家假以时日自可慢慢补足。”
岳夫人笑道:“冲儿还不叩谢师父?你师父答允传你‘紫霞功’的心法了。”令狐
冲心中一凛道:“是!多谢师父。”便要跪倒。岳不群伸手阻住笑道:“紫霞功是本
门最高的气功心法我所以不加轻传倒不是有所吝惜只因一练此功之后必须心无杂
念勇猛精进中途不可有丝毫耽搁否则于练武功者实有大害往往会走火入魔。冲儿
我要先瞧瞧你近半年来功夫的进境如何再决定是否传你这紫霞功的口诀。”
施戴子、6大有、岳灵珊三人听得大师哥将得“紫霞功”的传授脸上都露出了艳羡
之色。他三人均知“紫霞功”威力极大自来有“华山九功第一紫霞”的说法他们虽
知本门中武功之强无人及得上令狐冲的项背日后必是他承受师门衣钵接掌华山派门
户但料不到师父这么快便将本门的第一神功传他。6大有道:“大师哥用功得很我每
日送饭上来见到他不是在打坐练气便是勤练剑法。”岳灵珊横了他一眼偷偷扮个鬼
脸心道:“你这六猴儿当面撒谎只是想帮大师哥。”岳夫人笑道:“冲儿出剑罢!
咱师徒三人去斗田伯光。临时抱佛脚上阵磨枪比不磨总要好些。”令狐冲奇道:“师
娘你说咱们三人去斗田伯光?”岳夫人笑道:“你明着向他挑战我和你师父暗中帮你。不论是谁杀了他都说是你杀的免得武林同道说我和你师父失了身分。”岳灵珊拍手
笑道:“那好极了。即有爹爹妈妈暗中相帮女儿也敢向他挑战杀了后说是女儿杀的
岂不是好?”
岳夫人笑道:“你眼红了想来捡这现成便宜是不是?你大师哥出生入死曾和田
伯光这厮前后相斗数百招深知对方的虚实凭你这点功夫哪里能够?再说你好好一
个女孩儿家连嘴里也别提这恶贼的名字更不要说跟他见面动手了。”突然间嗤的一声
响一剑刺到了令狐冲胸口。她正对着女儿笑吟吟的说话岂知刹那之间已从腰间拔出
长剑直刺令狐冲的要害。令狐冲应变也是奇立即拔剑挡开当的一声响双剑相交
令狐冲左足向后退了一步。岳夫人刷刷刷刷刷刷连刺六剑当当当当当当响了六声
令狐冲一一架开。岳夫人喝道:“还招!”剑法陡变举剑直砍快劈快削却不是华
山派的剑法。令狐冲当即明白师娘是在施展田伯光的快刀以便自己从中领悟到破解之
法诛杀强敌。眼见岳夫人出招越来越快上一招与下一招之间已无连接的踪迹可寻岳
灵珊向父亲道:“爹妈这些招数快是快得很了只不过还是剑法不是刀法。只怕田
伯光的快刀不会是这样子的。”岳不群微微一笑道:“田伯光武功了得要用他的刀法
出招谈何容易?你娘也不是真的模仿他刀法只是将这个‘快’字挥得淋漓尽致。
要除田伯光要点不在如何破他刀法而在设法克制他刀招的迅。你瞧好!‘有凤来
仪’!”他见令狐冲左肩微沉左手剑诀斜引右肘一缩跟着便是一招“有凤来仪”
这一招用在此刻实是恰到好处心头一喜便大声叫了出来。不料这“仪”字刚出口
令狐冲这一剑却刺得歪斜无力不能穿破岳夫人的剑网而前。岳不群轻轻叹了口气心道
“这一招可使糟了。”岳夫人手下毫不留情嗤嗤嗤三剑只逼得令狐冲手忙脚乱。岳
不群见令狐冲出招慌张不成章法随手抵御之际十招之中倒有两三招不是本门剑术
不由得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令狐冲的剑法虽然杂乱无章却还是把岳夫人凌厉的攻势挡
住了。他退到山壁之前已无退路渐渐展开反击忽然间得个机会使出一招“苍松迎
客”剑花点点向岳夫人眉间鬓边滚动闪击。
岳夫人当的一剑格开急挽剑花护身她知这招“苍松迎客”含有好几个厉害后着
令狐冲对这招习练有素虽然不会真的刺伤了自己但也着实不易抵挡是以转攻为守
凝神以待不料令狐冲长剑斜击来势既缓劲道又弱竟绝无威胁之力。岳夫人叱道:
“用心出招你在胡思乱想甚么?”呼呼呼连劈三剑眼见令狐冲跳跃避开叫道:“这
招‘苍松迎客’成甚么样子?一场大病生得将剑法全都还给了师父?”令狐冲道:“是。”脸现愧色还了两剑。
施戴子和6大有见师父的神色越来越是不愉心下均有惴惴之意忽听得风声猎猎
岳夫人满场游走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剑光闪烁再也分不出剑招。令狐冲脑中却
是混乱一片种种念头此去彼来:“我若使‘野马奔驰’对方有以棍横挡的精妙招法可
破我若使那招斜击却非身受重伤不可。”他每想到本门的一招剑法不自禁的便立即
想到石壁上破解这一招的法门先前他使“有凤来仪”和“苍松迎客”都半途而废没使
得到家便因想到了这两招的破法之故心生惧意自然而然的缩剑回守。
岳夫人使出快剑原是想引他用那“无双无对宁氏一剑”来破敌建功可是令狐冲
随手拆解非但心神不属简直是一副胆战心惊、魂不附体的模样。她素知这徒儿胆气极
壮自小便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目下这等拆招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大是
恼怒叫道:“还不使那一剑?”令狐冲道:“是!”提剑直刺运劲之法出剑招式
宛然正便是岳夫人所创那招“无双无对宁氏一剑”。岳夫人叫道:“好!”知道这一招
凌厉绝伦不敢正撄其锋斜身闪开回剑疾挑令狐冲心中却是在想:“这一招不成的
没有用一败涂地。”突然间手腕剧震长剑脱手飞起。令狐冲大吃一惊“啊”的一
声叫了出来。
岳夫人随即挺剑直出剑势如虹嗤嗤之声大作正是她那一招“无双无对宁氏一
剑”。此招之出比之那日初创时威力又大了许多她自创成此招后心下甚是得意每
日里潜心思索如何招更快如何内劲更强务求一击必中敌人难以抵挡。她见令狐
冲使这一招自己的得意之作初时形貌甚似剑至中途实质竟然大异当真是“画虎
不成反类犬”将一招威力奇强的绝招使得猥猥崽崽拖泥带水十足脓包模样。她一
怒之下便将这一招使了出来。她虽绝无伤害徒儿之意但这一招威力实在太强剑刃未
到剑力已将令狐冲全身笼罩住了。
岳不群眼见令狐冲已然无法闪避无可挡架更加难以反击当日岳夫人长剑甫触令
狐冲之身便以内力震断己剑此刻这一剑的劲力却尽数集于剑尖实是使得性收手
不住。暗叫一声:“不好!”忙从女儿身边抽出长剑踏上一步岳夫人的长剑只要再向
前递得半尺他便要抢上出剑挡格。他师兄妹功夫相差不远岳不群虽然稍胜但岳夫人
既占机先是否真能挡开也是殊无把握只盼令狐冲所受创伤较轻而已。便在这电光石
火的一瞬之间令狐冲顺手摸到腰间剑鞘身子一矮沉腰斜坐将剑鞘对准了岳夫人的
来剑。这一招式正是后洞石壁图形中所绘使棍者将棍棒对准对方来剑棍剑联成一线
双方内力相对长剑非断不可。令狐冲长剑被震脱手跟着便见师娘势若雷霆的攻将过
来他心中本已混乱之极脑海中来来去去的尽是石壁上的种种招数岳夫人这一剑他无
可抗御为了救命自然而然的便使出石壁上那一招来。来剑既快他拆解亦这中间
实无片刻思索余地又哪有余暇去找棍棒?随手摸到腰间剑鞘便将剑鞘对准岳夫人长剑
联成一线。别说他随手摸到的是剑鞘即令是一块泥巴一根稻草他也会使出这个姿
式来将之对准长剑联成一线。此招一出臂上内劲自然形成却听得嚓的一声响岳
夫人的长剑直插入剑鞘之中。原来令狐冲惊慌之际来不及倒转剑鞘一握住剑鞘便和
来剑相对不料对准来剑的乃是剑鞘之口没能震断岳夫人的长剑那剑却插入了鞘中。
岳夫人大吃一惊虎口剧痛长剑脱手竟被令狐冲用剑鞘夺去。令狐冲这一招中含了好
几个后着其时已然管不住自己自然而然的剑鞘挺出点向岳夫人咽喉而指向她喉头
要害的正是岳夫人所使长剑的剑柄。
岳不群又惊又怒长剑挥出击在令狐冲的剑鞘之上。这一下他使上了“紫霞功”
令狐冲只觉全身一热腾腾腾连退三步一交坐倒。那剑鞘连着鞘中长剑都断成了三四
截掉在地下便在此时白光一闪空中那柄长剑落将下来插在土中直没至柄。施
戴子、6大有、岳灵珊三人只瞧得目为之眩尽皆呆了。岳不群抢到令狐冲面前伸出右
掌拍拍连声接连打了他两个耳光怒声喝道:“小畜生干甚么来着?”令狐冲头晕
脑胀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道:“师父、师娘弟子该死。”岳不群恼怒已极喝道
“这半年之中你在思过崖上思甚么过?练甚么功?”令狐冲道:“弟……弟子没……
没练甚么功?”岳不群厉声又问:“你对付师娘这一招却是如何胡思乱想而来的?”令
狐冲嗫嚅道:“弟子……弟子想也没想眼见危急随手……随手便使了出来。”岳不群
叹道:“我料到你是想也没想随手使出正因如此我才这等恼怒。你可知自己已经走
上了邪路眼见使会难以自拔么?”令狐冲俯道:“请师父指点。”
岳夫人过了良久这才心神宁定只见令狐冲给丈夫击打之后双颊高高肿起全成
青紫之色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说道:“你起来罢!这中间的关键所在你本来不知。”转头向丈夫道:“师哥冲儿资质太过聪明这半年中不见到咱二人自行练功以致
走上了邪路。如今迷途未远及时纠正也尚未晚。”岳不群点点头向令狐冲道:“起
来。”令狐冲站起身来瞧着地下断成了三截的长剑和剑鞘心头迷茫一片不知何以师
父和师娘都说自己练功走上了邪路。岳不群向施戴子等人招了招手道:“你们都过来。”施戴子、6大有、岳灵珊三人齐声应道:“是。”走到他身前。岳不群在石上坐下缓
缓的道:“二十五年之前本门功夫本来分为正邪两途。”令狐冲等都是大为奇怪均想
“华山派武功便是华山派武功了怎地又有正邪之分?怎么以前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起过。”岳灵珊道:“爹爹咱们所练的当然都是正宗功夫了。”岳不群道:“这个自然
难道明知是旁门左道功夫还会去练?只不过左道的一支却自认是正宗说咱们一支才
是左道。但日子一久正邪自辨旁门左道的一支终于烟消云散二十五年来不复存在
于这世上了。”岳灵珊道:“怪不得我从来没听见过。爹爹这旁门左道的一支既已消灭
那也不用理会了。”
岳不群道:“你知道甚么?所谓旁门左道也并非真的邪魔外道那还是本门功夫
只是练功的着重点不同。我传授你们功夫最先教甚么?”说着眼光盯在令狐冲脸上。令
狐冲道:“最先传授运气的口诀从练气功开始。”岳不群道:“是啊。华山一派功夫
要点是在一个‘气’字气功一成不论使拳脚也好动刀剑也好便都无往而不利这
是本门练功正途。可是本门前辈之中另有一派人物却认为本门武功要点在‘剑’剑术
一成纵然内功平平也能克敌致胜。正邪之间的分歧主要便在于此。”
岳灵珊道:“爹爹女儿有句话说你可不能着恼。”岳不群道:“甚么话?”岳灵
珊道:“我想本门武功气功固然要紧剑术可也不能轻视。单是气功厉害倘若剑术练
不到家也显不出本门功夫的威风。”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谁说剑术不要紧了?要点
在于主从不同。到底是气功为主。”岳灵珊道:“最好是气功剑术两者都是主。”岳不
群怒道:“单是这句话便已近魔道。两者都为主那便是说两者都不是主。所谓‘纲举
目张’甚么是纲甚么是目务须分得清清楚楚。当年本门正邪之辨曾闹得天覆地翻。你这句话如在三十年前说了出来只怕过不了半天便已身异处了。”岳灵珊伸了伸
舌头道:“说错一句话便要叫人身异处哪有这么强凶霸道的?”岳不群道:“我
在少年之时本门气剑两宗之争胜败未决。你这句话如果在当时公然说了出来气宗固然
要杀你剑宗也要杀你。你说气功与剑术两者并重不分轩轾气宗自然认为你抬高了剑
宗的身分剑宗则说你混淆纲目一般的大逆不道。”岳灵珊道:“谁对谁错那有甚么
好争的?一加比试岂不就是非立判!”岳不群叹了口气缓缓的道:“三十多年前咱
们气宗是少数剑宗中的师伯、师叔占了大多数。再者剑宗功夫易于成见效极快。
大家都练十年定是剑宗占上风;各练二十年那是各擅胜场难分上下;要到二十年之
后练气宗功夫的才渐渐的越来越强;到得三十年时练剑宗功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气宗之
项背了。然而要到二十余年之后才真正分出高下这二十余年中双方争斗之烈可想而
知。”岳灵珊道:“到得后来剑宗一支认错服输是不是?”岳不群摇头不语过了半
晌才道:“他们死硬到底始终不肯服输虽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剑时一败涂地却大多
数……大多数横剑自尽。剩下不死的则悄然归隐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面了。”令狐冲、岳
灵珊等都“啊”的一声轻轻惊呼。岳灵珊道:“大家是同门师兄弟比剑胜败打甚么
紧!又何必如此看不开?”岳不群道:“武学要旨的根本那也不是师兄弟比剑的小事。
当年五岳剑派争夺盟主之位说到人材之盛武功之高原以本派居只以本派内争激
烈玉女峰上大比剑死了二十几位前辈高手剑宗固然大败气宗的高手却也损折不少
这才将盟主之席给嵩山派夺了去。推寻祸实是由于气剑之争而起。”令狐冲等都连
连点头。
岳不群道:“本派不当五岳剑派的盟主那也罢了;华山派威名受损那也罢了;最
关重大的是派中师兄弟内哄自相残杀。同门师兄弟本来亲如骨肉结果你杀我我杀
你惨酷不堪。今日回思当年华山上人人自危的情景兀自心有余悸。”说着眼光转向岳
夫人。
岳夫人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想是回忆起本派高手相互屠戮的往事不自禁的害怕。
岳不群缓缓解开衣衫袒裸胸膛。岳灵珊惊呼一声:“啊哟爹爹你……你……”
只见他胸口横过一条两尺来长的伤疤。自左肩斜伸右胸伤疤虽然愈合已久仍作淡红之
色想见当年受伤极重只怕差一点便送了性命。令狐冲和岳灵珊都是自幼伴着岳不群长
大但直到今日才知他身上有这样一条伤疤。岳不群掩上衣襟扣上钮扣说道:“当
日玉女峰大比剑我给本门师叔斩上了一剑昏晕在地。他只道我已经死了没再加理会。倘若他随手补上一剑嘿嘿!”岳灵珊笑道:“爹爹固然没有了今日我岳灵珊更加不
知道在哪里。”岳不群笑了笑脸色随即十分郑重说道:“这是本门的大机密谁也不
许泄漏出去。别派人士虽然都知华山派在一日之间伤折了二十余位高手但谁也不知真
正的原因。我们只说是猝遇瘟疫侵袭决不能将这件贻羞门户的大事让旁人知晓。其中的
前因后果今日所以不得不告知你们实因此事关涉太大。冲儿倘若沿着目前的道路走下
去不出三年那便是‘剑重于气’的局面实是危险万分不但毁了你自己毁了当年
无数前辈用性命换来的本门正宗武学连华山派也给你毁了。”令狐冲只听得全身冷汗
俯道:“弟子犯了大错请师父、师娘重重责罚。”岳不群喟然道:“本来嘛你原是
无心之过不知者不罪。但想当年剑宗的诸位师伯、师叔们也都是存着一番好心要以
绝顶武学光大本门只不过一经误入歧途陷溺既深到后来便难以自拔了。今日我若
不给你当头棒喝以你的资质性子极易走上剑宗那条抄近路、求成的邪途。”令狐冲
应道:“是!”
岳夫人道:“冲儿你适才用剑鞘夺我长剑这一招是怎生想出来的?”令狐冲惭愧
无地道:“弟子只求挡过师娘这凌厉之极的一击没想到……没想到……”
岳夫人道:“这就是了。气宗与剑宗的高下此刻你已必然明白。你这一招固然巧妙
但一碰到你师父的上乘气功再巧的招数也是无能为力。当年玉女峰上大比剑剑宗的
高手剑气千幻剑招万变但你师祖凭着练得了紫霞功以拙胜巧以静制动尽败剑宗
的十余位高手奠定本门正宗武学千载不拔的根基。今日师父的教诲大家须得深思体会。本门功夫以气为体以剑为用;气是主剑为从;气是纲剑是目。练气倘若不成剑
术再强总归无用。”令狐冲、施戴子、6大有、岳灵珊一齐躬身受教。
岳不群道:“冲儿我本想今日传你紫霞功的入门口诀然后带你下山去杀了田伯
光那恶贼这件事眼下可得搁一搁了。这两个月中你好好修习我以前传你的练气功夫
将那些旁门左道、古灵精怪的剑法尽数忘记待我再行考核瞧你是否真有进益。”说到
这里突然声色俱厉的道:“倘若你执迷不悟继续走剑宗的邪路嘿嘿重则取你性命
轻则废去你全身武功逐出门墙那时再来苦苦哀求却是晚了。可莫怪我事先没跟你
说明白!”
令狐冲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说道:“是弟子决计不敢。”岳不群转向女儿道:“珊
儿你和大有二人也都是性急鬼我教训你大师哥这番话你二人也当记住了。”6大
有道:“是。”岳灵珊道:“我和六师哥虽然性急却没大师哥这般聪明自己创不出剑
招爹爹尽可放心。”岳不群哼了一声道:“自己创不出剑招?你和冲儿不是创了一套
冲灵剑法么?”令狐冲和岳灵珊都是满脸通红。令狐冲道:“弟子胡闹。”岳灵珊笑道: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小甚么也不懂和大师哥闹着玩的。爹爹怎么也知道
了呢?”岳不群道:“我门下弟子要自创剑法自立门户做掌门人的倘若蒙然不知岂
不糊涂。”岳灵珊拉着父亲袖子笑道:“爹爹你还在取笑人家!”令狐冲见师父的语
气神色之中绝无丝毫说笑之意不禁心中又是一凛。岳不群站起身来说道:“本门功夫
练到深处飞花摘叶俱能伤人。旁人只道华山派以剑术见长那未免小觑咱们了。”说
着左手衣袖一卷劲力到处6大有腰间的长剑从鞘中跃出。岳不群右手袖子跟着拂出
掠上剑身喀喇一声响长剑断为两截。令狐冲等无不骇然。岳夫人瞧着丈夫的眼光之中
尽是倾慕敬佩之意。岳不群道:“走罢!”与夫人先下崖岳灵珊、施戴子跟随其后。令狐冲瞧着地下的两柄断剑心中又惊又喜寻思:“原来本门武学如此厉害任何一
招剑法在师父手底下施展出来又有谁能破解得了?”又想:“后洞石壁上刻了种种图形
注明五岳剑法的绝招尽数可破。但五岳剑派却得享大名至今始终巍然存于武林原来
各剑派都有上乘气功为根基剑招上倘若附以浑厚内力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破去了。这道
理本也寻常只是我想得钻入了牛角尖竟尔忽略了其实同是一招‘有凤来仪’在林
师弟剑下使出来又或是在师父剑下使出来岂能一概而论?石壁上使棍之人能破林师弟
的‘有凤来仪’却破不了师父的‘有凤来仪’。”
想通了这一节数月来的烦恼一扫而空虽然今日师父未以“紫霞功”相授更没有
出言将岳灵珊许配他却绝无沮丧之意反因对本门武功回复信心而大为欣慰只是想到
这半月来痴心妄想以为师父、师娘要将女儿许配于己不由得面红耳赤暗自惭愧。
次日傍晚6大有送饭上崖说道:“大师哥师父、师娘今日一早上陕北去啦。”
令狐冲微感诧异道:“上陕北?怎地不去长安?”6大有道:“田伯光那厮在延安府又
做了几件案子原来这恶贼不在长安啦。”
令狐冲“哦”了一声心想师父、师娘出马田伯光定然伏诛;内心深处却不禁微
有惋惜之感觉得田伯光好淫贪色为祸世间自是死有余辜但此人武功可也真高与
自己两度交手磊落豪迈也不失男儿汉的本色只可惜专做坏事成为武林中的公敌。
此后两日之中令狐冲练习气功别说不再去看石壁上的图形连心中每一忆及也
立即将那念头逐走避之唯恐不常想:“幸好师父及时喝阻我才不致误入歧途成
为本门的罪人当真危险之极。”
这日傍晚吃过饭后打坐了一个多更次忽听得远远有人走上崖来脚步迅捷来
人武功着实不低他心中一凛:“这人不是本门中人他上崖来干甚么?莫非是那蒙面青
袍人吗?”忙奔入后洞拾起一柄本门的长剑悬在腰间再回到前洞。片刻之间那人
已然上崖大声道:“令狐兄故人来访。”声音甚是熟悉竟然便是“万里独行”田伯
光令狐冲一惊心想:“师父、师娘正下山追杀你你却如此大胆上华山来干甚么?”当即走到洞口笑道:“田兄远道过访当真意想不到。”只见田伯光肩头挑着副担子
放下担子从两只竹箩中各取出一只大坛子笑道:“听说令狐兄在华山顶上坐牢嘴
里一定淡出鸟来小弟在长安谪仙酒楼的地窖之中取得两坛一百三十年的陈酒来和令
狐兄喝个痛快。”令狐冲走近几步月光下只见两只极大的酒坛之上果然贴着“谪仙酒
楼”的金字红纸招牌招纸和坛上篦箍均已十分陈旧确非近物忍不住一喜笑道:“
将这一百斤酒挑上华山绝顶这份人情可大得很啦!来来来咱们便来喝酒。”从洞中取
出两只大碗。田伯光将坛上的泥封开了一阵酒香直透出来醇美绝伦。酒未沾唇令狐
冲已有醺醺之意。田伯光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道:“你尝尝怎么样?”令狐冲举碗来喝
了一大口大声赞道:“真好酒也!”将一碗酒喝干大拇指一翘道:“天下名酒世
所罕有!”
田伯光笑道:“我曾听人言道天下名酒北为汾酒南为绍酒。最好的汾酒不在山
西而在长安而长安醇酒又以当年李太白时时去喝得大醉的‘谪仙楼’为第一。当今之
世除了这两大坛酒之外再也没有第三坛了。”令狐冲奇道:“难道‘谪仙楼’的地窖
之中便只剩下这两坛了?”田伯光笑道:“我取了这两坛酒后见地窖中尚有二百余坛
心想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凡夫俗子只须腰中有钱便能上‘谪仙楼’去喝到这样的
美酒又如何能显得华山派令狐大侠的矫矫不群与众不同?因此上乒乒乓乓希里花拉
地窖中酒香四溢酒涨及腰。”令狐冲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道:“田兄竟把二百余坛
美酒都打了个稀巴烂?”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天下只此两坛这份礼才有点贵重啊
哈哈哈哈!”令狐冲道:“多谢多谢!”又喝了一碗说道:“其实田兄将这两大坛
酒从长安城挑上华山何等辛苦麻烦别说是天下名酿纵是两坛清水令狐冲也见你的
情。”田伯光竖起右手拇指大声道:“大丈夫好汉子!”令狐冲问道:“田兄如何称
赞小弟?”田伯光道:“田某是个无恶不作的淫贼曾将你砍得重伤又在华山脚边犯案
累累华山派上下无不想杀之而后快。今日担得酒来令狐兄却坦然而饮竟不怕酒中下
了毒也只有如此胸襟的大丈夫才配喝这天下名酒。”令狐冲道:“取笑了。小弟与田
兄交手两次深知田兄品行十分不端但暗中害人之事却不屑为。再说你武功比我高出
甚多要取我性命拔刀相砍便是有何难处?”田伯光哈哈大笑说道:“令狐兄说得
甚是。但你可知道这两大坛酒却不是径从长安挑上华山的。我挑了这一百斤美酒到陕
北去做了两件案子又到陕东去做两件案子这才上华山来。”令狐冲一惊心道:“却
是为何?”略一凝思便已明白道:“原来田兄不断犯案故意引开我师父、师娘以
便来见小弟使的是个调虎离山之计。田兄如此不嫌烦劳不知有何见教。”田伯光笑道
“令狐兄且请猜上一猜。”令狐冲道:“不猜!”斟了一大碗酒说道:“田兄你来
华山是客荒山无物奉敬借花献佛你喝一碗天下第一美酒。”田伯光道:“多谢。”
将一碗酒喝干了。令狐冲陪了一碗。两人举着空碗一照哈哈一笑一齐放下碗来。令狐
冲突然右腿飞出砰砰两声将两大坛酒都踢入了深谷隔了良久谷底才传上来两下闷
响。田伯光惊道:“令狐兄踢去酒坛却为甚么?”令狐冲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田伯光你作恶多端滥伤无辜武林之中人人切齿。令狐冲敬你落落大方不算是卑
鄙猥崽之徒才跟你喝了三大碗酒。见面之谊至此而尽。别说两大坛美酒便是将普天
下的珍宝都堆在我面前难道便能买得令狐冲做你朋友吗?”刷的一声拔出长剑叫道
“田伯光在下今日再领教你快刀高。”
田伯光却不拔刀摇头微笑说道:“令狐兄贵派剑术是极高的只是你年纪还轻
火候未到此刻要动刀动剑毕竟还不是田某的对手。”令狐冲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道:“此言不错令狐冲十年之内无法杀得了田兄。”当下拍的一声将长剑还入了剑
鞘。
田伯光哈哈太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令狐冲道:“令狐冲不过是江湖上的无
名小卒田兄不辞辛劳的来到华山想来不是为了取我颈上人头。你我是敌非友田兄有
何所命在下一概不允。”田伯光笑道:“你还没听到我的说话便先拒却了。”令狐冲
道:“正是。不论你叫我做甚么事我都决不照办。可是我又打不过你在下脚底抹油
这可逃了。”说着身形一晃便转到了崖后。他知这人号称“万里独行”脚下奇快他
刀法固然了得武林中胜过他的毕竟也为数不少但他十数年来作恶多端侠义道几次纠
集人手大举围捕始终没能伤到他一根寒毛便因他为人机警、轻功绝佳之故。是以令
狐冲这一足奔跑立时使出全力。
不料他转得快田伯光比他更快令狐冲只奔出数丈便见田伯光已拦在面前。令狐
冲立即转身想要从前崖跃落只奔了十余步田伯光又已追上在他面前伸手一拦哈
哈大笑。令狐冲退了三步叫道:“逃不了只好打。我可要叫帮手了田兄莫怪。”田
伯光笑道:“尊师岳先生倘若到来只好轮到田某脚底抹油。可是岳先生与岳夫人此刻尚
在陕东五百里外来不及赶回相救。令狐兄的师弟、师妹人数虽多叫上崖来却仍不是
田某敌手男的枉自送了性命女的……嘿嘿嘿嘿。”这几下“嘿嘿”之声笑得大是
不怀好意。
令狐冲心中一惊暗道:“思过崖离华山总堂甚远我就算纵声大呼师弟师妹们也
无法听见。这人是出名的采花淫贼倘若小师妹给他见到……啊哟好险!刚才我幸亏没
能逃走否则田伯光必到华山总堂去找我小师妹定然会给他撞见。小师妹这等花容月貌
落入了这万恶淫贼眼中我……我可万死莫赎了。”眼珠一转已打定了主意:“眼下
只有跟他敷衍拖延时光既难力敌便当智取只须拖到师父、师娘回山那便平安无
事了。”便道:“好罢令狐冲打是打你不过逃又逃不掉叫不到帮手……”双手一摊
作个无可奈何之状意思是说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只有听天由命了。田伯光笑道:“令
狐兄你千万别会错了意只道田某要跟你为难其实此事于你有大大的好处将来你定
会重重谢我。”令狐冲摇手道:“你恶事多为声名狼藉不论这件事对我有多大好处
令狐冲洁身自爱决不跟你同流合污。”田伯光笑道:“田某是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令
狐兄却是武林中第一正人君子岳先生的得意弟子自不能和我同流合污。只是既有今日
何必当初?”令狐冲道:“甚么叫做既有今日何必当初?”田伯光笑道:“在衡阳回雁
楼头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桌共饮之谊。”令狐冲道:“令狐冲向来好酒如命一起喝几
杯酒何足道哉?”田伯光道:“在衡山群玉院中令狐兄和田某曾有同院共嫖之雅。”
令狐冲呸的一声道:“其时令狐冲身受重伤为人所救暂在群玉院中养伤怎说得上
一个‘嫖’字?”田伯光笑道:“可是便在那群玉院中令狐兄却和两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曾有同被共眠之乐。”令狐冲心中一震大声道:“田伯光你口中放干净些!令狐冲
声名清白那两位姑娘更是冰清玉洁。你这般口出污言秽语我要不客气了。”
田伯光笑道:“你今日对我不客气有甚么用?你要维护华山的清白令名当时对那两
位姑娘就该客气尊重些却为甚么当着青城派、衡山派、恒山派众英雄之前和这两个小
姑娘大被同眠上下其手无所不为?哈哈哈哈!”令狐冲大怒呼的一声一拳向他
猛击过去。田伯光笑着避过说道:“这件事你要赖也赖不掉啦当日你若不是在床上被
中对这两个小姑娘大肆轻薄为甚么她们今日会对你苦害相思?”
令狐冲心想:“这人是个无耻之徒甚么话也说得出口跟他这般莫名其妙的缠下去
不知他将有多少难听的话说出来那日在衡阳回雁楼头他中了我的诡计这是他生平
的奇耻大辱唯有以此塞他之口。”当下不怒反笑说道:“我道田兄千里迢迢的到华山
干甚么来着却原来是奉了你师父仪琳小尼姑之命送两坛美酒给我以报答我代她收了
这样一个乖徒弟哈哈哈哈!”
田伯光脸上一红随即宁定正色道:“这两坛酒是田某自己的一番心意只是田
某来到华山倒确与仪琳小师父有关。”令狐冲笑道:“师父便是师父怎还有甚么大师
父、小师父之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难道你想不认帐么?仪琳师妹是恒山派的
名门高弟你拜上了这样一位师父真是你的造化哈哈!”田伯光大怒手按刀柄便
欲拔刀但随即忍住冷冷的道:“令狐兄你手上的功夫不行嘴头的功夫倒很厉害。”令狐冲笑道:“刀剑拳脚既不是田兄对手只好在嘴头上找些便宜。”田伯光道:“嘴
头上轻薄田伯光甘拜下风。令狐兄这便跟我走罢。”令狐冲道:“不去!杀了我也不
去!”
田伯光道:“你可知我要你到哪里去?”
令狐冲道:“不知道!上天也好入地也好田伯光到那里令狐冲总之是不去。”
田伯光缓缓摇头道:“我是来请令狐兄去见一见仪琳小师父。”令狐冲大吃一惊
道:“仪琳师妹又落入你这恶贼之手么?你忤逆犯上胆敢对自己师父无礼!”田伯光怒
道:“田某师尊另有其人已于多年之前归天此后休得再将仪琳小师父牵扯在一起。”
他神色渐和又道:“仪琳小师父日思夜想便是牵挂着令狐兄在下当你是朋友从此
不敢对她再有半分失敬这一节你倒可放心。咱们走罢!”
令狐冲道:“不去!一千个不去一万个不去!”田伯光微微一笑却不作声。令狐
冲道:“你笑甚么?你武功胜过我便想开硬弓将我擒下山去吗?”田伯光道:“田某
对令狐兄并无敌意原不想得罪你只是既乘兴而来便不想败兴而归。”令狐冲道:“
田伯光你刀法甚高要杀我伤我确是不难可是令狐冲可杀不可辱最多性命送在你
手要想擒我下山却是万万不能。”
田伯光侧头向他斜睨说道:“我受人之托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一见实无他意
你又何必拚命?”令狐冲道:“我不愿做的事别说是你便是师父、师娘、五岳盟主、
皇帝老子谁也无法勉强。总之是不去一万个不去十万个不去。”田伯光道:“你既
如此固执田某只好得罪了。”刷的一声拔刀在手。令狐冲怒道:“你存着擒我之心
早已得罪我了。这华山思过崖便是今日令狐冲毕命之所。”说着一声清啸拔剑在手。
田伯光退了一步眉头微皱说道:“令狐兄你我无怨无仇何必性命相搏?咱们不妨
再打一个赌。”令狐冲心中一喜:“要打赌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我倘若输了还可强词
夺理的抵赖。”口中却道:“打甚么赌?我赢了固然不去输了也是不去。”田伯光微笑
道:“华山派的掌门大弟子对田伯光的快刀刀法怕得这等厉害连三十招也不敢接。”
令狐冲怒道:“怕你甚么?大不了给你一刀杀了。”
田伯光道:“令狐兄非是我小觑了你只怕我这快刀你三十招也接不下。只须你
挡得住我快刀三十招田某拍拍屁股立即走路再也不敢向你罗唆。但若田某侥幸在三
十招内胜了你你只好跟我下山去和仪琳小师父会上一会。”令狐冲心念电转将田伯
光的刀法想了一遍暗忖:“自从和他两番相斗之后将他刀法的种种的凌厉杀着早已
想过无数遍又曾请教过师父、师娘。我只求自保难道连三十招也挡不住?”喝道:“
好便接你三十招!”刷的一剑向他攻去。这一出手便是本门剑法的杀着“有凤来仪”
剑刃颤动嗡嗡有声登时将田伯光的上盘尽数笼罩在剑光之下。田伯光赞道:“好剑
法!”挥刀格开退了一步。令狐冲叫道:“一招了!”跟着一招“苍松迎客”又攻了
过去。田伯光又赞道:“好剑法!”知道这一招之中暗藏的后着甚多不敢挥刀相格
斜身滑步闪了开去。这一下避让其实并非一招但令狐冲喝道:“两招!”手下毫不停
留又攻了一招。他连攻五招田伯光或格或避始终没有反击令狐冲却已数到了“五”字。待得他第六招长剑自下而上的反挑田伯光大喝一声举刀硬劈刀剑相撞令狐
冲手中长剑登时沉了下去。田伯光喝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第十招!”口中数一招手上砍一刀连数五招钢刀砍了五下招数竟然并无变化每一招都是
当头硬劈。这几刀一刀重似一刀到了第六刀再下来时令狐冲只觉全身都为对方刀上劲
力所胁连气也喘不过来奋力举剑硬架铮的一声巨响刀剑相交手臂麻酸长剑落
下地来。田伯光又是一刀砍落令狐冲双眼一闭不再理会。田伯光哈哈一笑问道:“
第几招?”令狐冲睁开眼来说道:“你刀法固然比我高膂力内劲也都远胜于我令
狐冲不是你对手。”田伯光笑道:“这就走罢!”令狐冲摇头道:“不去!”田伯光脸色
一沉道:“令狐兄田某敬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言而有信三十招内令狐兄既然输了
怎么又来反悔?”令狐冲道:“我本来不信你能在三十招内胜我现下是我输了可是我
并没说输招之后便跟你去。我说过没有?”田伯光心想这句话原是自己说的令狐冲倒确
没说过当下将刀一摆冷笑道:“你姓名中有个‘狐’果然名副其实。你没说过便怎
样?”令狐冲道:“适才在下输招是输在力不如你心中不服待我休息片刻咱们再
比过。”
田伯光道:“好罢要你输得口服心服。”坐在石上双手*
令狐冲寻思:“这恶贼定要我随他下山不知有何奸计说甚么去见仪琳师妹定非
实情。他又不是仪琳师妹的真徒弟何况仪琳师妹一见他便吓得魂不附体又怎会和他去
打甚么交道?只是我眼下给他缠上了却如何脱身才是?”想到适才他向自己连砍这六刀
刀法平平势道却是沉猛无比实不知该当如何拆解。突然间心念一动:“那日荒山之
夜莫大先生力杀大嵩阳手费彬衡山剑法灵动难测以此对敌田伯光定然不输于他。
后洞石壁之上刻得有衡山剑法的种种绝招我去学得三四十招便可和田伯光拚上一拚
了。”又想:“衡山剑法精妙无比顷刻间岂能学会终究是我的胡思乱想。”田伯光见
他脸色瞬息间忽愁忽喜忽又闷闷不乐笑道:“令狐兄破解我这刀法的诡计可想出
来了么?”令狐冲听他将“诡计”二字说得特别响亮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道:“要破
你刀法又何必使用诡计?你在这里罗哩罗唆吵闹不堪令我心乱意烦难以凝神思索
我要到山洞里好好想上一想你可别来滋扰。”田伯光笑道:“你去苦苦思索便是我
不来吵你。”令狐冲听他将“苦苦”二字又说得特别响亮低低骂了一声走进山洞。
令狐冲点燃蜡烛钻入后洞径到刻着衡山派剑法的石壁前去观看但见一路路剑法
变幻无方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世间有如此奇变横生的剑招心想:“片刻之间要真的
学会甚么剑法决无可能我只拣几种最为希奇古怪的变化记在心中出去跟他乱打乱
斗说不定可以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当下边看边记虽见每一招衡山派剑法均为敌方所
破但想田伯光决不知此种破法此点不必顾虑。
他一面记忆一面手中比划学得二十余招变化后已花了大半个时辰只听得田伯
光的声音在洞外传来:“令狐兄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冲进来了。”令狐冲提剑跃出叫
道:“好我再接你三十招!”田伯光笑道:“这一次令狐兄若再败了那便如何?”令
狐冲道:“那也不是第一次败了。多败一次又待怎样?”说这句话时手中长剑已如狂
风骤雨般连攻七招。这七招都是他从后洞石壁上新学来的果是极尽变幻之能事。田伯光
没料到他华山派剑法中有这样的变化倒给他闹了个手足无措连连倒退到得第十招上
心下暗暗惊奇呼啸一声挥刀反击。他刀上势道雄浑令狐冲剑法中的变化便不易施
展到得第十九招上两人刀剑一交令狐冲长剑又被震飞。令狐冲跃开两步叫道:“
田兄只是力大并非在刀法上胜我。这一次仍然输得不服待我去再想三十招剑法出来
跟你重新较量。”田伯光笑道:“令师此刻尚在五百里外正在到处找寻田某的踪迹十
天半月之内未必能回华山。令狐兄施这推搪之计只怕无用。”令狐冲道:“要靠我师父
来收拾你那又算甚么英雄好汉?我大病初愈力气不足给你占了便宜单比招数难
道连你三十招也挡不住?”田伯光笑道:“我可不上你这个当。是刀法胜你也好是膂力
胜你也好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口舌上争胜又有何用?”令狐冲道:“好!你等着我
是男儿汉大丈夫可别越想越怕就此逃走下山令狐冲却不会来追赶于你!”田伯光
哈哈大笑退了两步坐在石上。令狐冲回入后洞寻思:“田伯光伤过泰山派的天松道
长、斗过恒山派的仪琳师妹适才我又以衡山派剑法和他相斗但嵩山派的武功他未必知
晓。”寻到嵩山派剑法的图形学了十余招心道:“衡山派的绝招刚才还有十来招没使
我给他夹在嵩山派剑法之中再突然使几招本门剑招说不定便能搞得他头晕眼花。”
不等田伯光相呼便出洞相斗。他剑招忽而嵩山忽而衡山中间又将华山派的几下绝招
使了出来。田伯光连叫:“古怪古怪!”但拆到二十二招时终究还是将刀架在令狐冲
颈中逼得他弃剑认输。令狐冲道:“第一次我只能接你五招动脑筋想了一会便接得
你十八招再想一会已接得你二十一招。田兄你怕不怕?”田伯光笑道:“我怕甚么?”令狐冲道:“我不断潜心思索再想几次便能接得你三十招了。又多想几次便能
反败为胜了那时我就算不杀你你岂不是糟糕之极?”田伯光道:“田某浪荡江湖生
平所遇对手之中以令狐兄最为聪明多智只可惜武功和田某还差着一大截就算你进步
神要想在几个时辰之中便能胜过田某天下决计没这个道理。”令狐冲道:“令狐冲
浪荡江湖生平所遇对手之中以田兄最为胆大妄为眼见得令狐冲越战越强居然并不
逃走难得啊难得。田兄少陪了我再进去想想。”
田伯光笑道:“请便。”
令狐冲慢慢走入洞中他嘴上跟田伯光胡说八道似乎满不在乎心中其实越来越担
忧:“这恶徒来到华山决计不存好心。他明知师父、师娘正在追杀他又怎有闲情来跟
我拆招比武?将我制住之后纵然不想杀我也该点了我的穴道令我动弹不得却何以
一次又一次的放我?到底是何用意?”料想田伯光来到华山实有个恐怖之极的阴谋但
到底是甚么阴谋却全无端倪可寻寻思:“倘若是要绊住了我好让旁人收拾我一众师
弟、师妹又何不直截了当的杀我?那岂不干脆容易得多?”思索半晌一跃而起心想
“今日之事看来我华山派是遇上了极大的危难。师父、师娘不在山上令狐冲是本门
之长这副重担是我一个人挑了。不管田伯光有何图谋我须当竭尽心智和他缠斗到底
只要有机可乘便即一剑将他杀了。”心念已决又去观看石壁上的图形这一次却只
拣最狠辣的杀着用心记忆。
待得步出山洞天色已明令狐冲已存了杀人之念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田兄
你驾临华山小弟没尽地主之谊实是万分过意不去。这场比武之后不论谁输谁赢
小弟当请田兄尝一尝本山的土酿名产。”田伯光笑道:“多谢了!”令狐冲道:“他日又
在山下相逢你我却是决生死的拚斗不能再如今日这般客客气气的数招赌赛了。”田
伯光道:“像令狐兄这般朋友杀了实在可惜。只是我若不杀你你武功进展神他日
剑法比我为强之时你却不肯饶我这采花大盗了。”令狐冲道:“正是如今日这般切磋
武功实是机会难得。田兄小弟进招了请你多多指教。”田伯光笑道:“不敢令狐
兄请!”
令狐冲笑道:“小弟越想越觉不是田兄的对手。”一言未毕挺剑刺了过去剑尖将
到田伯光身前三尺之处蓦地里斜向左侧猛然回刺。田伯光举刀挡格。令狐冲不等剑锋
碰到刀刃忽地从他下阴挑了上去。这一招阴狠毒辣凌厉之极。田伯光吃了一惊纵身
急跃。令狐冲乘势直进刷刷刷三剑每一剑都是竭尽平生之力攻向田伯光的要害。田
伯光失了先机登处劣势挥刀东挡西格只听得嗤的一声响令狐冲长剑从他右腿之侧
刺过将他裤管刺穿一孔剑势奇急与他腿肉相去不及一寸。
田伯光右手砰的一拳将令狐冲打了个筋斗怒道:“你招招要取我性命这是切磋
武功的打法么?”令狐冲跃起身来笑道:“反正不论我如何尽力施为终究伤不了田兄
的一根寒毛。你左手拳的劲道可真不小啊。”田伯光笑道:“得罪了。”令狐冲笑嘻嘻的
走上前去说道:“似乎已打断了我两根肋骨。”越走越近突然间剑交左手反手刺出。这一剑当真是匪夷所思却是恒山派的一招杀着。田伯光大惊之下剑尖离他小腹已不
到数寸百忙中一个打滚避过。令狐冲居高临下连刺四剑只攻得田伯光狼狈不堪眼
见再攻数招便可将他一剑钉在地下不料田伯光突然飞起左足踢在他手腕之上跟着
鸳鸯连环右足又已踢出正中他小腹。令狐冲长剑脱手向后仰跌出去。田伯光挺身跃
起扑上前去将刀刃架在他咽喉之中冷笑道:“好狠辣的剑法!田某险些将性命送在
你手中这一次服了吗?”令狐冲笑道:“当然不服。咱们说好比剑你却连使拳脚。又
出拳又出腿这招数如何算法?”
田伯光放开了刀冷笑道:“便是将拳脚合并计算也没足三十之数。”令狐冲站起
身来怒道:“你在三十招内打败了我算你武功高强那又怎样?你要杀便杀何以耻
笑于我?你要笑便笑却何以要冷笑?”田伯光退了一步说道:“令狐兄责备得对是
田某错了。”一抱拳说道:“田某这里诚意谢过请令狐兄恕罪。”
令狐冲一怔万没想到他大胜之余反肯赔罪当下抱拳还礼道:“不敢!”寻思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他对我如此敬重不知有何用意?”苦思不得索性便开门见
山的相询说道:“田兄令狐冲心中有一事不明不知田兄是否肯直言相告?”田伯光
道:“田伯光事无不可对人言。**掳掠、杀人放火之事旁人要隐瞒抵赖田伯光做便
做了何赖之有?”令狐冲道:“如此说来田兄倒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田伯光道
“‘好汉子’三字那是不敢当总算得还是个言行如一的真小人。”令狐冲道:“嘿
嘿江湖之上如田兄这等人物倒也罕有。请问田兄你深谋远虑将我师父远远引开
然后来到华山一意要我随你同去到底要我到哪里去?有何图谋?”田伯光道:“田
某早对令狐兄说过是请你去和仪琳小师父见上一见以慰她相思之苦。”令狐冲摇头道
“此事太过怪诞离奇令狐冲又非三岁小儿岂能相信?”
田伯光怒道:“田某敬你是英雄好汉你却当我是下三滥的无耻之徒。我说的话你
如何不信?难道我口中说的不是人话却是大放狗屁么?田某若有虚言连猪狗也不如。”令狐冲见他说得十分真诚实不由得不信不禁大奇问道:“田兄拜那小师父为师之
事只是一句戏言原当不得真却何以为了她千里迢迢的来邀我下山?”田伯光神色
颇为尴尬道:“其中当然另有别情。凭她这点微末本事怎能做得我的师父?”令狐冲
心念一动暗忖:“莫非田伯光对仪琳师妹动了真情一番欲念竟尔化成了爱意么?”
说道:“田兄是否对仪琳小师太一见倾心心甘情愿的听她指使?”田伯光摇头道:“你
不要胡思乱想哪有此事?”令狐冲道:“到底其中有何别情还盼田兄见告。”
田伯光道:“这是田伯光倒霉之极的事你何必苦苦追问?总而言之田伯光要是请
不动你下山一个月之后便会死得惨不堪言。”令狐冲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道:“
天下哪有此事?”田伯光捋起衣衫袒裸胸膛指着双乳之下的两枚钱大红点说道:“
田伯光给人在这里点了死穴又下了剧毒被迫来邀你去见那小师父。倘若请你不到这
两块红点在一个月后便腐烂化脓逐渐蔓延从此无药可治终于全身都化为烂肉要到
三年六个月后这才烂死。”他神色严峻说道:“令狐兄田某跟你实说不是盼你垂
怜乃是要你知道不管你如何坚决拒却我是非请你去不可的。你当真不去田伯光甚
么事都做得出来。我平日已然无恶不作在这生死关头更有甚么顾忌?”令狐冲寻思:
“看来此事非假我只须设法能不随他下山一个月后他身上毒这个为祸世间的恶贼
便除去了倒不须我亲手杀他。”当下笑吟吟道:“不知是哪一位高手如此恶作剧给田
兄出了这样一个难题?田兄身上所中的却又不知是何种毒药?不管是如何厉害的毒药也
总有解救的法门。”田伯光气愤愤的道:“点穴下毒之人那也不必提了。要解此死穴奇
毒除了下手之人天下只怕惟有‘杀人名医’平一指一人可是他又怎肯给我解救?”
令狐冲微笑道:“田兄善言相求或是以刀相迫他未必不肯解。”田伯光道:“你别尽
说风凉话总而言之我真要是请你不动田某固然活不成你也难以平安大吉。”令狐
冲道:“这个自然但田兄只须打得我口服心服令狐冲念你如此武功得来不易随你
下山走一趟也未始不可。田兄稍待我可又要进洞去想想了。”他走进山洞心想:“
那日我曾和他数度交手未必每一次都拆不上三十招怎地这一次反而退步了说甚么也
接不到他三十招?”沉吟片刻已得其理:“是了那日我为了救仪琳师妹跟他性命相
扑管他拆的是三十招还是四十招。眼下我口中不断数着一招、两招、三招心中想着
的只是如何接满三十招这般分心剑法上自不免大大打了个折扣。令狐冲啊令狐冲你
怎如此胡涂?”想明白了这一节精神一振又去钻研石壁上的武功。这一次看的却是泰
山派剑法。泰山剑招以厚重沉稳见长一时三刻无论如何学不到其精髓所在而其规矩
谨严的剑路也非他性之所喜。看了一会正要走开一瞥眼间见到图形中以短枪破解泰山
剑法的招数却十分轻逸灵动。他越看越着迷不由得沉浸其中忘了时刻已过直到田
伯光等得实在不耐烦呼他出去两人这才又动手相斗。这一次令狐冲学得乖了再也不
去数招一上手便剑光霍霍向田伯光急攻。田伯光见他剑招层出不穷每进洞去思索一
会出来时便大有新意却也不敢怠慢。两人以快打快瞬息之间已拆了不知若干招。
突然间田伯光踏进一步伸手快如闪电已扣住了令狐冲的手腕扭转他手臂将剑尖指
向他咽喉只须再使力一送长剑便在他喉头一穿而过喝道:“你输了!”令狐冲手腕
奇痛口中却道:“是你输了!”田伯光道:“怎地是我输了?”令狐冲道:“这是第三
十二招。”田伯光道:“三十二招?”令狐冲道:“正是第三十二招!”田伯光道:“你
口中又没数。”令狐冲道:“我口中不数心中却数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第三
十二招。”其实他心中又何尝数了?三十二招云云只是信口胡吹。
田伯光放开他手腕说道:“不对!你第一剑这么攻来我便如此反击你如此招架
我又这样砍出那是第二招。”他一刀一式将适才相斗的招式从头至尾的复演一遍
数到伸手抓到令狐冲的手腕时却只二十八招。令狐冲见他记心如此了得两人拆招这么
快捷他却每一招每一式都记得清清楚楚次序丝毫不乱实是武林中罕见的奇才不由
得好生佩服大拇指一翘说道:“田兄记心惊人原来是小弟数错了我再去想过。”
田伯光道:“且慢!这山洞中到底有甚么古怪我要进去看看。洞里是不是藏得有甚么武
学秘笈?为甚么你进洞一次出来后便多了许多古怪招式?”说着便走向山洞。令狐冲吃
了一惊心想:“倘若给他见到石壁上的图形那可大大不妥。”脸上却露出喜色随即
又将喜色隐去假装出一副十分担忧的神情双手伸开拦住说道:“这洞中所藏是敝
派武学秘本田兄非我华山派弟子可不能入内观看。”田伯光见他脸上喜色一现即隐
其后的忧色显得甚是夸张多半是假装出来的心念一动:“他听到我要进山洞去为甚
么登时即喜动颜色?其后又假装忧愁显是要掩饰内心真情只盼我闯进洞去。山洞之中
必有对我大大不利的物事多半是甚么机关陷阱或是他养驯了的毒蛇怪兽我可不上
这个当。”说道:“原来洞内有贵派武学秘笈田某倒不便进去观看了。”令狐冲摇了摇
头显得颇为失望。此后令狐冲进洞数次又学了许多奇异招式不但有五岳剑派各派绝
招而破解五派剑法的种种怪招也学了不少只是仓猝之际难以融会贯通现炒现卖
高明有限始终无法挡得住田伯光快刀的三十招。田伯光见他进洞去思索一会出来后便
怪招纷呈精彩百出虽无大用克制不了自己但招式之妙平生从所未睹实令人叹
为观止心中固然越来越不解却也亟盼和他斗得越久越好俾得多见识一些匪夷所思的
剑法。眼见天色过午田伯光又一次将令狐冲制住后蓦地想起:“这一次他所使剑招
似乎大部分是嵩山派的莫非山洞之中竟有五岳剑派的高手聚集?他每次进洞便有高
手传他若干招式叫他出来和我相斗。啊哟幸亏我没贸然闯进洞去否则怎斗得过五岳
剑派的一众高手?”他心有所思随口问道:“他们怎么不出来?”令狐冲道:“谁不出
来?”田伯光道:“洞中教你剑法的那些前辈高手。”
令狐冲一怔已明其意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前辈不……不愿与田兄动手。”
田伯光大怒大声道:“哼这些人沽名钓誉自负清高不屑和我淫贼田伯光过招。你叫他们出来只消是单打独斗他名气再大也未必便是田伯光的对手。”
令狐冲摇摇头笑道:“田兄倘若有兴不妨进洞向这十一位前辈领教领教。他们对
田兄的刀法言下倒也颇为看重呢。”他知田伯光在江湖上作恶多端树敌极众平素行
事向来十分的谨慎小心他既猜想洞内有各派高手那便说甚么也不会激得他闯进洞去
他不说十位高手偏偏说个十一位的畸零数字更显得实有其事。
果然田伯光哼了一声道:“甚么前辈高手?只怕都是些浪得虚名之徒否则怎地一
而再、再而三的传你种种招式始终连田某的三十招也挡不过?”他自负轻功了得心想
就算那十一个高手一涌而出我虽然斗不过逃总逃得掉何况既是五岳剑派的前辈高手
他们自重身分决不会联手对付自己。令狐冲正色道:“那是由于令狐冲资质愚鲁内
力肤浅学不到这些前辈武功的精要。田兄嘴里可得小心些莫要惹怒了他们。任是哪一
位前辈出手田兄不等一月后毒转眼便会在这思过崖上身异处了。”田伯光道:“
你倒说说看洞中到底是哪几位前辈。”令狐冲神色诡秘道:“这几位前辈归隐已久
早已不预闻外事他们在这里聚集更和田兄毫不相干。别说这几位老人家名号不能外泄
就是说了出来田兄也不会知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田伯光见他脸色古怪显是
在极方掩饰说道:“嵩山、泰山、衡山、恒山四派之中或许还有些武功不凡的前辈高
人可是贵派之中却没甚么耆宿留下来了。那是武林中众所周知之事。令狐兄信口开河
难令人信。”令狐冲道:“不错华山派中确无前辈高人留存至今。当年敝派不幸为
瘟疫侵袭上一辈的高手凋零殆尽华山派元气大伤否则的话也决不能让田兄单枪匹
马的闯上山来打得我华山派竟无招架之力。田兄之言甚是山洞之中的确并无敝派高
手。”田伯光既然认定他是在欺骗自己他说东当然是西他说华山派并无前辈高手留
存那么一定是有思索半晌猛然间想起一事一拍大腿叫道:“啊!我想起来了!
原来是风清扬风老前辈!”令狐冲登时想起石壁上所刻的那“风清扬”三个大字忍不住
一声惊噫这一次倒非作假心想这位风前辈难道此时还没死?不管怎样连忙摇手道
“田兄不可乱说。风……风……”他想“风清扬”的名字中有个“清”字那是比师父
“不”字辈高了一辈的人物接着道:“风太师叔归隐多年早已不知去向也不知他老
人家是否尚在人世怎么会到华山来?田兄不信最好自己到洞中去看看那便真相大白
了。”田伯光越见他力邀自己进洞越是不肯上这个当心想:“他如此惊慌果然我所
料不错。听说华山派前辈当年在一夕之间尽数暴毙只有风清扬一人其时不在山上逃
过了这场劫难原来尚在人世但说甚么也该有七八十岁了武功再高终究精力已衰
一个糟老头子我怕他个屁?”说道:“令狐兄咱们已斗了一日一晚再斗下去你终
究是斗我不过的虽有你风太师叔不断指点终归无用。你还是乖乖的随我下山去罢。”
令狐冲正要答话忽听得身后有人冷冷的道:“倘若我当真指点几招难道还收拾不下你
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