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国春光漫烂季节。福建省福州府西门大街青石板路笔
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门。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左右两座石坛中各竖一根两丈来高
的旗杆杆顶飘扬青旗。右旗上黄色丝线绣着一头张牙舞爪、神态威猛的雄狮旗子随
风招展显得雄狮更奕奕若生。雄狮头顶有一对黑丝线绣的蝙蝠展翅飞翔。左旗上绣着
“福威镖局”四个黑字银钩铁划刚劲非凡。大宅朱漆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
光门顶匾额写着“福威镖局”四个金漆大字下面横书“总号”两个小字。进门处两
排长凳分坐着八名劲装结束的汉子个个腰板笔挺显出一股英悍之气。
突然间后院马蹄声响那八名汉子一齐站起抢出大门。只见镖局西侧门中冲出五骑
马来沿着马道冲到大门之前。当先一匹马全身雪白马勒脚镫都是烂银打就鞍上一个
锦衣少年约莫十$ ()八九岁年纪左肩上停着一头猎鹰腰悬宝剑背负长弓泼喇喇纵马
疾驰。身后跟随四骑骑者一色青布短衣。一行五人驰到镖局门口八名汉子中有三个齐
声叫了起来:“少镖头又打猎去啦!”那少年哈哈一笑马鞭在空中拍的一响虚击声下
胯下白马昂长嘶在青石板大路上冲了出去。一名汉子叫道:“史镖头今儿再抬头
野猪回来大伙儿好饱餐一顿。”那少年身后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笑道:“一条野猪尾巴
少不了你的可先别灌饱了黄汤。”众人大笑声中五骑马早去得远了。
五骑马一出城门少镖头林平之双腿轻轻一挟白马四蹄翻腾直抢出去片刻之间
便将后面四骑远远抛离。他纵马上了山坡放起猎鹰从林中赶了一对黄兔出来。他取
下背上长弓从鞍旁箭袋中取出一支雕翎弯弓搭箭刷的一声响一头黄兔应声而倒
待要再射时另一头兔却钻入草丛中不见了。郑镖头纵马赶到笑道:“少镖头好箭!”只听得趟子手白二在左林中叫道:“少镖头快来这里有野鸡!”林平之纵马过去
只见林中飞出一只雉鸡林平之刷的一箭那野鸡对正了从他头顶飞来这一箭竟没射
中。林平之急提马鞭向半空中抽去劲力到处波的一声响将那野鸡打了下来五色羽
毛四散飞舞。五人齐声大笑。史镖头道:“少镖头这一鞭别说野鸡便大兀鹰也打下来
了!”五人在林中追逐鸟兽史、郑两名镖头和趟子手白二、陈七凑少镖头的兴总是将
猎物赶到他身前自己纵有良机也不下手。打了两个多时辰林平之又射了两只兔子
两只雉鸡只是没打到野猪和獐子之类的大兽兴犹未足说道:“咱们到前边山里再找
找去。”
史镖头心想:“这一进山凭着少镖头的性儿非到天色全黑决不肯罢手咱们回去
可又得听夫人的埋怨。”便道:“天快晚了山里尖石多莫要伤了白马的蹄子赶明儿
咱们起个早再去打大野猪。”他知道不论说甚么话都难劝得动这位任性的少镖头但
这匹白马他却宝爱异常决不能让它稍有损伤。这匹大宛名驹是林平之的外婆在洛阳重
价觅来两年前他十七岁生日时送给他的。
果然一听说怕伤马蹄林平之便拍了拍马头道:“我这小雪龙聪明得紧决不会踏
到尖石不过你们这四匹马却怕不行。好大伙儿都回去吧可别摔破了陈七的屁股。”
五人大笑声中兜转马头。林平之纵马疾驰却不沿原路回去转而向北疾驰一阵这
才尽兴勒马缓缓而行。只见前面路旁挑出一个酒招子。郑镖头道:“少镖头咱们去喝
一杯怎么样?新鲜兔肉、野鸡肉正好炒了下酒。”林平之笑道:“你跟我出来打猎是假
喝酒才是正经事。若不请你喝上个够明儿便懒洋洋的不肯跟我出来了。”一勒马飘
身跃下马背缓步走向酒肆。若在往日店主人老蔡早已抢出来接他手中马缰:“少镖头
今儿打了这么多野味啊当真箭法如神当世少有!”这么奉承一番。但此刻来到店前
酒店中却静悄悄地只见酒炉旁有个青衣少女头束双鬟插着两支荆钗正在料理酒水
脸儿向里也不转过身来。郑镖头叫道:“老蔡呢怎么不出来牵马?”白二、陈七拉
开长凳用衣袖拂去灰尘请林平之坐了。史郑二位镖头在下相陪两个趟子手另坐一
席。内堂里咳嗽声响走出一个白老人来说道:“客官请坐喝酒么?”说的是北方
口音。郑镖头道:“不喝酒难道还喝茶?先打三斤竹叶青上来。老蔡哪里去啦?怎么?
这酒店换了老板么?”那老人道:“是是宛儿打三斤竹叶青。不瞒众位客官说小
老儿姓萨原是本地人氏自幼在外做生意儿子媳妇都死了心想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这才带了这孙女儿回故乡来。哪知道离家四十多年家乡的亲戚朋友一个都不在了。刚
好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干了三十两银子卖了给小老儿。唉总算回到故乡啦听着人人
说这家乡话心里就说不出的受用惭愧得紧小老儿自己可都不会说啦。”那青衣少女
低头托着一只木盘在林平之等人面前放了杯筷将三壶酒放在桌上又低着头走了开去
始终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林平之见这少女身形婀娜肤色却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脸上
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想是她初做这卖酒勾当举止甚是生硬当下也不在意。
史镖头拿了一只野鸡、一只黄兔交给萨老头道:“洗剥干净了去炒两大盆。”萨
老头道:“是是!爷们要下酒先用些牛肉、蚕豆、花生。”宛儿也不等爷爷吩咐便
将牛肉、蚕豆之类端上桌来郑镖头道:“这位林公子是福威镖局的少镖头少年英雄
行侠仗义挥金如土。你这两盘菜倘若炒得合了他少镖头的胃口你那三十两银子的本
钱不用一两个月便赚回来啦。”萨老头道:“是是!多谢多谢!”提了野鸡、黄兔
自去。郑镖头在林平之、史镖头和自己的杯中斟了酒端起酒杯仰脖子一口喝干伸舌
头舐了舐嘴唇说道:“酒店换了主儿酒味倒没变。”又斟了一杯酒正待再喝忽听
得马蹄声响两乘马自北边官道上奔来。
两匹马来得好快倏忽间到了酒店外只听得一人道:“这里有酒店喝两碗去!”
史镖头听话声是川西人氏转头张去只见两个汉子身穿青布长袍将坐骑系在店前的大
榕树下走进店来向林平之等晃了一眼便即大刺刺的坐下。这两人头上都缠了白布
一身青袍似是斯文打扮却光着两条腿儿脚下赤足穿着无耳麻鞋。史镖头知道川人
都是如此装束头上所缠白布乃是当年诸葛亮逝世川人为他戴孝武侯遗爱甚深是
以千年之下白布仍不去。林平之却不免希奇心想:“这两人文不文、武不武的模
样儿可透着古怪。”只听那年轻汉子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格老子福建的山真多硬
是把马也累坏了。”
宛儿低头走到两人桌前低声问道:“要甚么酒?”声音虽低却十分清脆动听。那
年轻汉子一怔突然伸出右手托向宛儿的下颏笑道:“可惜可惜!”宛儿吃了一惊
急忙退后。另一名汉子笑道:“余兄弟这花姑娘的身材硬是要得一张脸蛋嘛却是
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格老子好一张大麻皮。”那姓余的哈哈大笑。
林平之气往上冲伸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说道:“甚么东西两个不带眼的狗崽子
却到我们福州府来撒野!”那姓余的年轻汉子笑道:“贾老二人家在骂街哪你猜这
兔儿爷是在骂谁?”林平之相貌像他母亲眉清目秀甚是俊美平日只消有哪个男人向
他挤眉弄眼的瞧上一眼势必一个耳光打了过去此刻听这汉子叫他“兔儿爷”哪里还
忍耐得住?提起桌上的一把锡酒壶兜头摔将过去。那姓余汉子一避锡酒壶直摔到酒店
门外的草地上酒水溅了一地。史镖头和郑镖头站起身来抢到那二人身旁。
那姓余的笑道:“这小子上台去唱花旦倒真勾引得人要打架可还不成!”郑镖头
喝道:“这位是福威镖局的林少镖头你天大胆子到太岁头上动土?”这“土”字刚出
口左手一拳已向他脸上猛击过去。那姓余汉子左手上翻搭上了郑镖头的脉门用力一
拖郑镖头站立不定身子向板桌急冲。那姓余汉子左肘重重往下一顿撞在郑镖头的后
颈。喀喇喇一声郑镖头撞垮了板桌连人带桌的摔倒。郑镖头在福威镖局之中虽然算不
得是好手却也不是脓包脚色史镖头见他竟被这人一招之间便即撞倒可见对方颇有来
头问道:“尊驾是谁?既是武林同道难道就不将福威镖局瞧在眼里么?”那姓余汉子
冷笑道:“福威镖局?从来没听见过!那是干甚么的?”
林平之纵身而上喝道:“专打狗崽子的!”左掌击出不等招术使老右掌已从左
掌之底穿出正是祖传“翻天掌”中的一招“云里乾坤”。那姓余的道:“小花旦倒还有
两下子。”挥掌格开右手来抓林平之肩头。林平之右肩微沉左手挥拳击出。那姓余的
侧头避开不料林平之左拳突然张开拳开变掌直击化成横扫一招“雾里看花”拍
的一声打了他一个耳光。姓余的大怒飞脚向林平之踢来。林平之冲向右侧还脚踢出。这时史镖头也已和那姓贾的动上了手白二将郑镖头扶起。郑镖头破口大骂上前夹击
那姓余的。林平之道:“帮史镖头这狗贼我料理得了。”郑镖头知他要强好胜不愿旁
人相助顺手拾起地下的一条板桌断腿向那姓贾的头上打去。两个趟子手奔到门外一
个从马鞍旁取下林平之的长剑一个提了一杆猎叉指着那姓余的大骂。镖局中的趟子手
武艺平庸但喊惯了镖号个个嗓子洪亮。他二人骂的都是福州土话那两个四川人一句
也不懂但知总不会是好话。林平之将父亲亲传的“翻天掌”一招一式使将出来。他平时
常和镖局里的镖师们拆解一来他这套祖传的掌法确是不凡二来众镖师对这位少主人谁
都容让三分决没哪一个蠢才会使出真实功夫来跟他硬碰因之他临场经历虽富真正搏
斗的遭际却少。虽然在福州城里城外也曾和些地痞恶少动过手但那些三脚猫的把式
又如何是他林家绝艺的对手?用不上三招两式早将人家打得目青鼻肿逃之夭夭。可是
这次只斗得十余招林平之便骄气渐挫只觉对方手底下甚是硬朗。那人手上拆解口中
仍在不三不四:“小兄弟我越瞧你越不像男人准是个大姑娘乔装改扮的。你这脸蛋儿
又红又白给我香个面孔格老子咱们不用打了好不好?”林平之心下愈怒斜眼瞧史
郑二名镖师时见他二人双斗那姓贾的仍是落了下风。郑镖头鼻子上给重重打了一拳
鼻血直流衣襟上满是鲜血。林平之出掌更快蓦然间拍的一声响打了那姓余的一个
耳光这一下出手甚重那姓余的大怒喝道:“不识好歹的龟儿子老子瞧你生得大姑
娘一般跟你逗着玩儿龟儿子却当真打起老子来!”拳法一变蓦然间如狂风骤雨般直
上直下的打将过来。两人一路斗到了酒店外。林平之见对方一拳中宫直进记起父亲所传
的“卸”字诀当即伸左手挡格将他拳力卸开不料这姓余的膂力甚强这一卸竟没卸
开砰的一拳正中胸口。林平之身子一晃领口已被他左手抓住。那人臂力一沉将林
平之的上身掀得弯了下去跟着右臂使招“铁门槛”横架在他后颈狂笑说道:“龟儿
子你磕三个头叫我三声好叔叔这才放你!”史郑二镖师大惊便欲撇下对手抢过来
相救但那姓贾的拳脚齐施不容他二人走开。趟子手白二提起猎叉向那姓余的后心戳
来叫道:“还不放手?你到底有几个脑……”那姓余的左足反踢将猎叉踢得震出数丈
右足连环反踢将白二踢得连打七八个滚半天爬不起来。陈七破口大骂:“乌龟王八
蛋***小杂种你***不生眼珠子!”骂一句退一步连骂八九句退开了八九
步。
那姓余的笑道:“大姑娘你磕不磕头!”臂上加劲将林平之的头直压下去越压
越低额头几欲触及地面。林平之反手出拳去击他小腹始终差了数寸没法打到只觉
颈骨奇痛似欲折断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之声大作。他双手乱抓乱打突然碰到自
己腿肚上一件硬物情急之下更不思索随手一拔使劲向前送去插入了那姓余汉子
的小腹。那姓余汉子大叫一声松开双手退后两步脸上现出恐怖之极的神色只见他
小腹上已多了一把匕直没至柄。他脸朝西方夕阳照在匕黄金的柄上闪闪光。
他张开了口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伸手想去拔那匕却又不敢。林平之也吓得一颗心
似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急退数步。那姓贾的和史郑二镖头住手不斗惊愕异常的瞧着那
姓余汉子。只见他身子晃了几晃右手抓住了匕柄用力一拔登时鲜血直喷出数尺之
外旁观数人大声惊呼。那姓余汉子叫道:“贾……贾……跟爹爹说……给……给我报…
…”右手向后一挥将匕掷出。那姓贾的叫道:“余兄弟余兄弟。”急步抢将过去。
那姓余的扑地而倒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史镖头低声道:“抄家伙!”奔到马
旁取了兵刃在手。他江湖阅历丰富眼见闹出了人命那姓贾的非拚命不可。那姓贾的
向林平之瞪视半晌抢过去拾起匕奔到马旁跃上马背不及解缰匕一挥便割
断了缰绳双腿力夹纵马向北疾驰而去。
陈七走过去在那姓余的尸身上踢了一脚踢得尸身翻了起来只见伤口中鲜血兀自汩
汩流个不住说道:“你得罪咱们少镖头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那才叫活该!”林平之
从来没杀过人这时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颤声道:“史……史镖头那……那怎么办?
我本来……本来没想杀他。”史镖头心下寻思:“福威镖局三代走镖江湖上斗殴杀人
事所难免但所杀伤的没一个不是黑道人物而且这等斗杀总是在山高林密之处杀了人
后就地一埋就此了事总不见劫镖的盗贼会向官府告福威镖局一状?然而这次所杀的显
然不是盗贼又是密迩城郊人命关天非同小可别说是镖局子的少镖头就算总督、
巡按的公子杀了人可也不能轻易了结。”皱眉道:“咱们快将尸挪到酒店里这里邻
近大道莫让人见了。”好在其时天色向晚道上并无别人。白二、陈七将尸身抬入店中。史镖头低声道:“少镖头身边有银子没有?”林平之忙道:“有有有!”将怀中
带着的二十几两碎银子都掏了出来。史镖头伸手接过走进酒店放在桌上向萨老头道
“萨老头这外路人调戏你家姑娘我家少镖头仗义相助迫于无奈这才杀了他。大
家都是亲眼瞧见的。这件事由你身上而起倘若闹了出来谁都脱不了干系。这些银子你
先使着大伙儿先将尸埋了再慢慢儿想法子遮掩。”萨老头道:“是!是!是!”郑
镖头道:“咱们福威镖局在外走镖杀几个绿林盗贼当真稀松平常。这两只川耗子鬼
头鬼脑的我瞧不是江洋大盗便是采花大贼多半是到福州府来做案的。咱们少镖头招
子明亮才把这大盗料理了保得福州府一方平安本可到官府领赏只是少镖头怕麻烦
不图这个虚名。老头儿你这张嘴可得紧些漏了口风出来我们便说这两个大盗是你
勾引来的你开酒店是假的做眼线是真。听你口音半点也不像本地人。否则为甚么这
二人迟不来早不来你一开酒店便来天下的事情哪有这门子巧法?”萨老头只道:“
不敢说不敢说!”
史镖头带着白二、陈七将尸埋在酒店后面的菜园之中又将店门前的血迹用锄头
锄得干干净净覆到了土下。郑镖头向萨老头道:“十天之内我们要是没听到消息走漏
再送五十两银子来给你做棺材本。你倘若乱嚼舌根哼哼福威镖局刀下杀的贼子没有
一千也有八百再杀你一老一少也不过是在你菜园子的土底再添两具死尸。”萨老头
道:“多谢多谢!不敢说不敢说!”
待得料理妥当天已全黑。林平之心下略宽忐忑不安的回到镖局子中。一进大厅
只见父亲坐在太师椅中正在闭目沉思林平之神色不定叫道:“爹!”
林震南面色甚愉问道:“去打猎了?打到了野猪没有?”林平之道:“没有。”林
震南举起手中烟袋突然向他肩头击下笑喝:“还招!”林平之知道父亲常常出其不意
的考校自己功夫如在平日见他使出这招“辟邪剑法”第二十六招的“流星飞堕”便
会应以第四十六招“花开见佛”但此刻他心神不定只道小酒店中杀人之事已给父亲知
悉是以用烟袋责打自己竟不敢避叫道:“爹!”
林震南的烟袋杆将要击上儿子肩头在离他衣衫三寸处硬生生的凝招不下问道:“
怎么啦?江湖上倘若遇到了劲敌应变竟也这等迟钝你这条肩膀还在么?”话中虽含责
怪之意脸上却仍带着笑容。林平之道:“是!”左肩一沉滴溜溜一个转身绕到了父
亲背后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鸡毛掸子便向父亲背心刺去正是那招“花开见佛”。林震
南点头笑道:“这才是了。”反手以烟袋格开还了一招“江上弄笛”。林平之打起精神
以一招“紫气东来”拆解。父子俩拆到五十余招后林震南烟袋疾出在儿子左乳下轻
轻一点林平之招架不及只觉右臂一酸鸡毛掸子脱手落地。林震南笑道:“很好很
好这一个月来每天都有长进今儿又拆多了四招!”回身坐入椅中在烟袋中装上了烟
丝说道:“平儿好教你得知咱们镖局子今儿得到了一个喜讯。”林平之取出火刀火
石替父亲点着了纸媒道:“爹又接到一笔大生意?”林震南摇头笑道:“只要咱们镖
局子底子硬大生意怕不上门?怕的倒是大生意来到门前咱们没本事接。”他长长的喷
了口烟说道:“刚才张镖头从湖南送了信来说道川西青城派松风观余观主已收了咱
们送去的礼物。”林平之听到“川西”和“余观主”几个字心中突的一跳道:“收了
咱们的礼物?”
林震南道:“镖局子的事我向来不大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不过你年纪渐渐大了
爹爹挑着的这副重担子慢慢要移到你肩上此后也得多理会些局子里的事才是。孩子
咱们三代走镖一来仗着你曾祖父当年闯下的威名二来靠着咱们家传的玩艺儿不算含糊
这才有今日的局面成为大江以南屈一指的大镖局。江湖上提到‘福威镖局’四字
谁都要翘起大拇指说一声:‘好福气!好威风!’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
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你想福威镖局的镖车行走十省
倘若每一趟都得跟人家厮杀较量哪有这许多性命去拚?就算每一趟都打胜仗常言道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镖师若有伤亡单是给家属抚恤金所收的镖银便不够使
咱们的家当还有甚么剩的?所以嘛咱们吃镖行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
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林平之应道:“是!”若在往日听得父亲
说镖局的重担要渐渐移上他肩头自必十分兴奋和父亲谈论不休此刻心中却似十五只
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只想着“川西”和“余观主”那几个字。林震南又喷了一口烟说
道:“你爹爹手底下的武功自是胜不过你曾祖父也未必及得上你爷爷然而这份经营
镖局子的本事却可说是强爷胜祖了。从福建往南到广东往北到浙江、江苏这四省的
基业是你曾祖闯出来的。山东、河北、两湖、江西和广西六省的天下却是你爹爹手里
创的。那有甚么秘诀?说穿了也不过是‘多交朋友少结冤家’八个字而已。福威福
威‘福’字在上‘威’字在下那是说福气比威风要紧。福气便从‘多交朋友少结
冤家’这八个字而来倘若改作了‘威福’那可就变成作威作福了。哈哈哈哈!”林
平之陪着父亲干笑了几声但笑声中殊无欢愉之意。林震南并未觉儿子怔忡不安又道
“古人说道:既得陇复望蜀。你爹爹却是既得鄂复望蜀。咱们一路镖自福建向西走
从江西、湖南到了湖北那便止步啦可为甚么不溯江而西再上四川呢?四川是天
府之国那可富庶得很哪。咱们走通了四川这一路北上陕西南下云贵生意少说也得
再多做三成。只不过四川省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着实不少福威镖局的镖车要去四川
非得跟青城、峨嵋两派打上交道不可。我打从三年前每年春秋两节总是备了厚礼专
程派人送去青城派的松风观、峨嵋派的金顶寺可是这两派的掌门人从来不收。峨嵋派的
金光上人还肯接见我派去的镖头谢上几句请吃一餐素斋然后将礼物原封不动的退
了回来。松风观的余观主哪这可厉害了咱们送礼的镖头只上到半山就给挡了驾说
道余观主闭门坐观不见外客观中百物俱备不收礼物。咱们的镖头别说见不到余观主
连松风观的大门是朝南朝北也说不上来。每一次派去送礼的镖头总是气呼呼的回来说
道若不是我严加嘱咐不论对方如何无礼咱们可必须恭敬他们受了这肚子闷气还不
爹天娘地、甚么难听的话也骂出来?只怕大架也早打过好几场了。”说到这里他十分得
意站起身来说道:“哪知道这一次余观主居然收了咱们的礼物还说派了四名弟子
到福建来回拜……”林平之道:“是四个?不是两个?”林震南道:“是啊四名弟子!
你想余观主这等隆重其事福威镖局可不是脸上光彩之极?刚才我已派出快马去通知江西
湖南、湖北各处分局对这四位青城派的上宾可得好好接待。”林平之忽道:“爹
四川人说话是不是总是叫别人‘龟儿子’自称‘老子’?”林震南笑道:“四川粗人
才这么说话。普天下哪里没粗人?这些人嘴里自然就不干不净。你听听咱们局子里趟子手
赌钱之时说的话可还好听得了?你为甚么问这话?”林平之道:“没甚么。”林震南道
“那四位青城弟子来到这里之时你可得和他们多亲近亲近学些名家弟子的风范结
交上这四位朋友日后可是受用不尽。”爷儿俩说了一会子话林平之始终拿不定主意
不知该不该将杀了人之事告知爹爹终于心想还是先跟娘说了再跟爹爹说。吃过晚饭
林震南一家三口在后厅闲话林震南跟夫人商量大舅子是六月初的生日该打点礼物送
去了可是要让洛阳金刀王家瞧得上眼的东西可还真不容易找。说到这里忽听得厅外
人声喧哗跟着几个人脚步急促奔了进来。林震南眉头一皱说道:“没点规矩!”只
见奔进来的是三个趟子手为一人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林震南喝道:
“甚么事大惊小怪?”趟子手陈七道:“白……白二死了。”林震南吃了一惊问道:“
是谁杀的?你们赌钱打架是不是?”心下好生着恼:“这些在江湖上闯惯了的汉子可真
难以管束动不动就出刀子拔拳头这里府城之地出了人命可大大的麻烦。”陈七道
“不是的不是的。刚才小李上毛厕见到白二躺在毛厕旁的菜园里身上没一点伤痕
全身却已冰冷可不知是怎么死的。怕是生了甚么急病。”林震南呼了口气心下登时
宽了道:“我去瞧瞧。”当即走向菜园。林平之跟在后面。到得菜园中只见七八名镖
师和趟子手围成一团。众人见到总镖头来到都让了开来。林震南看白二的尸身见他衣
裳已被人解开身上并无血迹问站在旁边的祝镖头道:“没伤痕?”祝镖头道:“我仔
细查过了全身一点伤痕也没有看来也不是中毒。”林震南点头道:“通知帐房董先生
叫他给白二料理丧事给白二家送一百两银子去。”一名趟子手因病死亡林震南也不
如何放在心上转身回到大厅向儿子道:“白二今天没跟你去打猎吗?”林平之道:“
去的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不知怎的突然生了急病。”林震南道:“嗯世界上的好事坏
事往往都是突如其来。我总想要打开四川这条路子只怕还得用上十年功夫哪料得到
余观主忽然心血来潮收了我的礼不算还派了四名弟子千里迢迢的来回拜。”林平之
道:“爹青城派虽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福威镖局和爹爹的威名在江湖上可也不弱。
咱们年年去四川送礼余观主派人到咱们这里那也不过是礼尚往来。”林震南笑道:“
你知道甚么?四川省的青城、峨嵋两派立派数百年门下英才济济着实了不起虽然
赶不上少林、武当可是跟嵩山、泰山、衡山、华山、恒山这五岳剑派已算得上并驾齐
驱。你曾祖远图公创下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当年威震江湖当真说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传到你祖父手里威名就不及远图公了。你爹爹只怕又差了些。咱林家三代都是一线单
传连师兄弟也没一个。咱爷儿俩可及不上人家人多势众了。”林平之道:“咱们十省
镖局中一众英雄好汉聚在一起难道还敌不过甚么少林、武当、峨嵋、青城和五岳剑派么?”林震南笑道:“孩子你这句话跟爹爹说说自然不要紧倘若在外面一说传进了
旁人耳中立时便惹上麻烦。咱们十处镖局八十四位镖头各有各的玩艺儿聚在一起
自然不会输给了人。可是打胜了人家又有甚么好处?常言道和气生财咱们吃镖行饭
更加要让人家一步。自己矮着一截让人家去称雄逞强咱们又少不了甚么。”
忽听得有人惊呼:“啊哟郑镖头又死了!”林震南父子同时一惊。林平之从椅中直
跳起来颤声道:“是他们来报……”这“仇”字没说出口便即缩住。其时林震南已迎
到厅口没留心儿子的话只见趟子手陈七气急败坏的奔进来叫道:“总……总镖头
不好了!郑镖头……郑镖头又给那四川恶鬼索了……讨了命去啦。”林震南脸一沉喝道
“甚么四川恶鬼胡说八道。”
陈七道:“是是!那四川恶鬼……这川娃子活着已这般强凶霸道死了自然更加厉
害……”他遇到总镖头怒目而视的严峻脸色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向林平之瞧去脸上一
副哀恳害怕的神气。林震南道:“你说郑镖头死了?尸在哪里?怎么死的?”这时又有
几名镖师、趟子手奔进厅来。一名镖师皱眉道:“郑兄弟死在马厩里便跟白二一模一样
身上也是没半点伤痕七孔既不流血脸上也没甚么青紫浮肿莫非……莫非刚才随少
镖头出去打猎真的中了邪冲……冲撞了甚么邪神恶鬼。”林震南哼了一声道:“我
一生在江湖上闯荡可从来没见过甚么鬼。咱们瞧瞧去。”说着拔步出厅走向马厩。只
见郑镖头躺在地下双手抓住一个马鞍显是他正在卸鞍突然之间便即倒毙绝无与人
争斗厮打之象。
这时天色已黑林震南教人提了灯笼在旁照着亲手解开郑镖头的衣裤前前后后的
仔细察看连他周身骨骼也都捏了一遍果然没半点伤痕手指骨也没断折一根。林震南
素来不信鬼神白二忽然暴毙那也罢了但郑镖头又是一模一样的死去这其中便大有
蹊跷若是黑死病之类的瘟疫怎地全身浑没黑斑红点?心想此事多半与儿子今日出猎途
中所遇有关转身问林平之道:“今儿随你去打猎的除了郑镖头和白二外还有史镖头
和他。”说着向陈七一指。林平之点了头林震南道:“你们两个随我来。”吩咐一名趟
子手:“请史镖头到东厢房说话。”三人到得东厢房林震南问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平之当下便将如何打猎回来在小酒店中喝酒;如何两个四川人戏侮卖酒少女因而
言语冲突;又如何动起手来那汉子揪住自己头颈要自己磕头;如何在惊慌气恼之中
拔出靴筒中的匕杀了那个汉子;又如何将他埋在菜园之中给了银两命那卖酒的老
儿不可泄漏风声等情一一照实说了。林震南越听越知事情不对但与人斗殴杀了个异
乡人终究也不是天坍下来的大事。他不动声色的听儿子说完了沉吟半晌问道:“这
两个汉子没说是哪个门派或者是哪个帮会的?”林平之道:“没有。”林震南问:“他
们言语举止之中有甚么特异之处?”林平之道:“也不见有甚么古怪那姓余的汉子…
…”一言未毕林震南接口问道:“你杀的那汉子姓余?”林平之道:“是!我听得另外
那人叫他余兄弟可不知是人未余还是人则俞。外乡口音却也听不准。”林震南摇摇
头自言自语:“不会不会这样巧法。余观主说要派人来哪有这么快就到了福州府
又不是身上长了翅膀。”林平之一凛问道:“爹你说这两人会是青城派的?”林震南
不答伸手比划问道:“你用‘翻天掌’这一式打他他怎么拆解?”林平之道:“他
没能拆得了给我重重打了个耳光。”林震南一笑连说:“很好!很好!很好!”厢房
中本来一片肃然惊惶之气林震南这么一笑林平之忍不住也笑了笑登时大为宽心。
林震南又问:“你用这一式打他他又怎么还击?”仍是一面说一面比划。林平之
道:“当时孩儿气恼头上也记不清楚似乎这么一来又在他胸口打了一拳。”林震南
颜色更和道:“好这一招本当如此打!他连这一招也拆架不开决不会是名满天下的
青城派松风观余观主的子侄。”他连说“很好”倒不是称赞儿子的拳脚不错而是大为
放心四川一省姓余的不知有多少这姓余的汉子被儿子所杀武艺自然不高决计跟
青城派扯不上甚么干系。他伸出右手中指在桌面上不住敲击又问:“他又怎地揪住了
你脑袋?”林平之伸手比划怎生给他揪住了动弹不得。
陈七胆子大了些插嘴道:“白二用钢叉去搠那家伙给他反脚踢去钢叉又踢了个
筋斗。”林震南心头一震问道:“他反脚将白二踢倒又踢去了他手中钢叉?那……那
是怎生踢法的?”陈七道:“好像是如此这般。”双方揪住椅背右足反脚一踢身子一
跳左足又反脚一踢。这两踢姿式拙劣像是马匹反脚踢人一般。林平之见他踢得难看
忍不住好笑说道:“爹你瞧……”却见父亲脸上大有惊恐之色一句话便没说下去。
林震南道:“这两下反踢有些像青城派的绝技‘无影幻腿’孩儿到底他这两腿是怎
样踢的?”林平之道:“那时候我给他揪住了头看不见他反踢。”
林震南道:“是了要问史镖头才行。”走出房门大声叫道:“来人呀!史镖头呢?怎么请了他这许久还不见人?”两名趟子手闻声赶来说道到处找史镖头不到。林震南
在花厅中踱来踱去心下沉吟:“这两脚反踢倘若真是‘无影幻腿’那么这汉子纵使不
是余观主的子侄跟青城派总也有些干系。那到底是甚么人?非得亲自去瞧一瞧不可。”
说道:“请崔镖头、季镖头来!”
崔、季两个镖师向来办事稳妥老成持重是林震南的亲信。他二人见郑镖头暴毙
史镖头又人影不见早就等在厅外听候差遣一听林震南这么说当即走进厅来。林震
南道:“咱们去办一件事崔季二位孩儿和陈七跟我来。”当下五人骑了马出城一行
向北。林平之纵马在前领路。不多时五乘马来到小酒店前见店门已然关上。林平之
上前敲门叫道:“萨老头萨老头开门。”敲了好一会店中竟无半点声息。崔镖头
望着林震南双手作个撞门的姿势。林震南点了点头崔镖头双掌拍出喀喇一声门闩
折断两扇门板向后张开随即又自行合上再向后张开如此前后摇晃出吱吱声响。
崔镖头一撞开门便拉林平之闪在一旁见屋中并无动静晃亮火折走进屋去点
着了桌上的油灯又点了两盏灯笼。几个人里里外外的走了一遍不见有人屋中的被褥
箱笼等一干杂物却均未搬走。
林震南点头道:“老头儿怕事这里杀伤了人命尸体又埋在他菜园子里他怕受到
牵连就此一走了之。”走到菜园里指着倚在墙边的一把锄头说道:“陈七把死尸
掘出来瞧瞧。”陈七早认定是恶鬼作祟只锄得两下手足俱软直欲瘫痪在地。季镖头
道:“有个屁用?亏你是吃镖行饭的!”一手接过锄头将灯笼交在他手里举锄扒开泥
土锄不多久便露出死尸身上的衣服又扒了几下将锄头伸到尸身下用力一挑挑
起死尸。陈七转过了头不敢观看却听得四人齐声惊呼陈七一惊之下失手抛下灯笼
蜡烛熄灭菜园中登时一片漆黑。林平之颤声道:“咱们明明埋的是那四川人怎地…
…怎地……”林震南道:“快点灯笼!”他一直镇定此刻语音中也有了惊惶之意。崔镖
头晃火折点着灯笼林震南弯腰察看死尸过了半晌道:“身上也没伤痕一模一样的
死法。”陈七鼓起勇气向死尸瞧了一眼尖声大叫:“史镖头史镖头!”地下掘出来
的竟是史镖头的尸身那四川汉子的尸却已不知去向。林震南道:“这姓萨的老头定有
古怪。”抢着灯笼奔进屋中察看从灶下的酒坛、铁镬直到厅房中的桌椅都细细查了
一遍不见有异。崔季二镖头和林平之也分别查看。突然听得林平之叫道:“咦!爹爹
你来看。”
林震南循声过去见儿子站在那少女房中手中拿着一块绿色帕子。林平之道:“爹
一个贫家女子怎会有这种东西?”林震南接过手来一股淡淡幽香立时传入鼻中那
帕子甚是软滑沉甸甸的显是上等丝缎再一细看见帕子边缘以绿丝线围了三道边
一角上绣着一枝小小的红色珊瑚枝绣工甚是精致。林震南问:“这帕子哪里找出来的?”林平之道:“掉在床底下的角落里多半是他们匆匆离去收拾东西时没瞧见。”林震
南提着灯笼俯身又到床底照着不见别物沉吟道:“你说那卖酒的姑娘相貌甚丑衣衫
质料想来不会华贵但是不是穿得十分整洁?”林平之道:“当时我没留心但不见得污
秽倘若很脏她来斟酒之时我定会觉得。”
林震南向崔镖头道:“老崔你以为怎样?”崔镖头道:“我看史镖头、郑镖头、与
白二之死定和这一老一少二人有关说不定还是他们下的毒手。”季镖头道:“那两个
四川人多半跟他们是一路否则他们干么要将他尸身搬走?”林平之道:“那姓余的明明
动手动脚侮辱那个姑娘否则我也不会骂他他们不会是一路的。”崔镖头道:“少镖
头有所不知江湖上人心险恶他们常常布下了圈套等人去钻。两个人假装打架引得
第三者过来劝架那两个正在打架的突然合力对付劝架之人那是常常有的。”季镖头道
“总镖头你瞧怎样?”林震南道:“这卖酒的老头和那姑娘定是冲着咱们而来只
不知跟那两个四川汉子是不是一路。”林平之道:“爹爹你说松风观余观主派了四个人
来他们……他们不是一起四个人吗?”
这一言提醒了林震南他呆了一呆沉吟道:“福威镖局对青城派礼数有加从来没
甚么地方开罪了他们。余观主派人来寻我晦气那为了甚么?”
四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半晌都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林震南才道:“把史镖
头的尸身先移到屋中再说。这件事回到局中之后谁也别提免得惊动官府多生事端。
哼姓林的对人客气不愿开罪朋友却也不是任打不还手的懦夫。”季镖头大声道:“
总镖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大伙儿奋力上前总不能损了咱们镖局的威名。”林震南
点头道:“是!多谢了!”五人纵马回城将到镖局远远望见大门外火把照耀聚集多
人。林震南心中一动催马上前。好几人说道:“总镖头回来啦!”林震南纵身下马只
见妻子王夫人铁青着脸道:“你瞧!哼人家这么欺上门来啦。”
只见地下横着两段旗杆两面锦旗正是镖局子门前的大旗连着半截旗杆被人弄
倒在地。旗杆断截处甚是平整显是以宝刀利剑一下子就即砍断。
王夫人身边未带兵刃从丈夫腰间抽出长剑嗤嗤两声响将两面锦旗沿着旗杆割了
下来搓成一团进了大门。林震南吩咐道:“崔镖头把这两根半截旗杆索性都砍了!
哼要挑了福威镖局可没这么容易!”崔镖头道:“是!”季镖头骂道:“***这
些狗贼就是没种乘着总镖头不在家上门来偷偷摸摸的干这等下三滥勾当。”林震南向
儿子招招手两人回进局去只听得季镖头兀自在“狗强盗臭杂种”的破口大骂。父子
两人来到东厢房中见王夫人已将两面锦旗平铺在两张桌上一面旗上所绣的那头黄狮双
眼被人剜去露出了两个空洞另一面旗上“福威镖局”四字之中那个“威”字也已被
剜去。林震南便涵养再好也已难以再忍拍的一声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喀喇一声响
那张花梨木八仙桌的桌腿震断了一条。林平之颤声道:“爹都……都是我不好惹出
了这么大的祸事来!”林震南高声道:“咱们姓林的杀了人便杀了又怎么样?这种人倘
若撞在你爹爹手里一般的也是杀了。”王夫人问道:“杀了甚么人?”林震南道:“平
儿说给你母亲知道。”林平之于是将日间如何杀了那四川汉子、史镖头又如何死在那小酒
店中等情一一说了。白二和郑镖头暴毙之事王夫人早已知道听说史镖头又离奇毙命
王夫人不惊反怒拍案而起说道:“大哥福威镖局岂能让人这等上门欺辱?咱们邀集
人手上四川跟青城派评评这个理去。连我爹爹、我哥哥和兄弟都请了去。”王夫人自幼
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做闺女之时动不动便拔刀伤人她洛阳金刀门艺亮势大谁都
瞧在她父亲金刀无敌王元霸的脸上让她三分。她现下儿子这么大了当年火性仍是不减。
林震南道:“对头是谁眼下还拿不准未必便是青城派。我看他们不会只砍倒两根
旗杆杀了两名镖师就此了事……”王夫人插口道:“他们还待怎样?”林震南向儿子
瞧了一眼王夫人明白了丈夫的用意心头怦怦而跳登时脸上变色。林平之道:“这件
事是孩儿做出来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身当孩儿也……也不害怕。”他口中说不怕其
实不得不怕话声颤泄漏了内心的惶惧之情。
王夫人道:“哼他们要想动你一根寒毛除非先将你娘杀了。林家福威镖局这杆镖
旗立了三代可从未折过半点威风。”转头向林震南道:“这口气倘若出不了咱们也不
用做人啦。”林震南点了点头道:“我去派人到城里城外各处查察看有何面生的江湖
道再加派人手在镖局子内外巡查。你陪着平儿在这里等我别让他出去乱走。”王夫
人道:“是了我理会得。”他夫妇心下明白敌人下一步便会向儿子下手敌暗我明
林平之只须踏出福威镖局一步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林震南来到大厅邀集镖师分派各
人探查巡卫。众镖师早已得讯福威镖局的旗杆给人砍倒那是给每个人打上个老大的耳
光人人敌忾同仇早已劲装结束携带兵刃一得总镖头吩咐便即出。
林震南见局中上下齐心合力抗敌稍觉宽怀回入内堂向儿子道:“平儿你母
亲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又有大敌到来你这几晚便睡在咱们房外的榻上保护母亲。”
王夫人笑道:“嘿我要他……”话说得一半猛地省悟丈夫要儿子保护自己是假实
则是夫妇俩就近保护儿子这宝贝儿子心高气傲要他依附于父母庇护之下说不定他心
怀不忿自行出去向敌人挑战那便危险之极当即改口道:“正是平儿妈妈这几日
风湿手足酸软你爹爹照顾全局不能整天陪我若有敌人侵入内堂妈妈只怕抵挡
不住。”林平之道:“我陪着妈妈就是。”
当晚林平之睡在父母房外榻上。林震南夫妇打开了房门将兵刃放在枕边连衣服鞋
袜都不脱下只身上盖一张薄被只待一有警兆立即跃起迎敌。
这一晚却太平无事。第二日天刚亮有人在窗外低声叫道:“少镖头少镖头!”林
平之夜半没好睡黎明时分睡得正熟一时未醒。林震南道:“甚么事?”外面那人道:
“少镖头的马……那匹马死啦。”这匹白马林平之十分喜爱负责照看的马夫一见马死
慌不迭来禀报。林平之朦朦胧胧中听到了翻身坐起忙道:“我去瞧瞧。”林震南知道
事有蹊跷一起快步走向马厩只见那匹白马横卧在地早已气绝身上却也没半点伤痕。林震南问道:“夜里没听到马叫?有甚么响动?”那马夫道:“没有。”林震南拉着儿
子的手道:“不用可惜爹爹叫人另行去设法买一匹骏马给你。”林平之抚摸马尸怔怔
的掉下泪来。突然间趟子手陈七急奔过来气急败坏的道:“总……总镖头不好……不好
啦!那些镖头……镖头们都给恶鬼讨了命去啦。”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惊问:“甚么?”陈七只是道:“死了都死了!”林平之怒道:“甚么都死了?”伸手抓住他的胸口
摇晃了几下。陈七道:“少……少镖头……死了。”林震南听他说“少镖头死了”这不
祥之言入耳说不出的厌闷烦恶但若由此斥骂更着形迹。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有的
说:“总镖头呢?快禀报他老人家。”有的说:“这恶鬼如此厉害那……那怎么办?”
林震南大声道:“我在这里甚么事?”两名镖师、三名趟子手闻声奔来。为一名镖师
道:“总镖头咱们派出去的众兄弟一个也没回来。”林震南先前听得人声料到又有
人暴毙但昨晚派出去查访的镖师和趟子手共有二十三人之多岂有全军覆没之理忙问
“有人死了么?多半他们还在打听没来得及回来。”那镖师摇头道:“已现了十七
具尸体……”林震南和林平之齐声惊道:“十七具尸体?”那镖师一脸惊恐之色道:“
正是一十七具其中有富镖头、钱镖头、吴镖头。尸停在大厅上。”林震南更不打话
快步来到大厅只见厅上原来摆着的桌子椅子都已挪开横七竖八的停放着十七具尸。饶是林震南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陡然间见到这等情景双手禁不住剧烈抖膝盖酸
软几乎站不直身子问道:“为……为……为……”喉头干枯不出声音。只听得厅
外有人道:“唉高镖头为人向来忠厚想不到也给恶鬼索了命去。”只见四五名附近街
坊用门板抬了一具尸进来。为的一名中年人说道:“小人今天打开门板见到这人
死在街上认得是贵局的高镖头想是了瘟疫中了邪特地送来。”林震南拱手道:
“多谢多谢。”向一名趟子手道:“这几位高邻每位送三两银子你到帐房去支来。”这几名街坊见到满厅都是尸不敢多留谢了自去。过不多时又有人送了三名镖师
的尸来林震南核点人数昨晚派出去二十三人眼下已有二十二具尸只有褚镖师
的尸尚未现然而料想那也是转眼之间的事。他回到东厢房中喝了杯热茶心乱如
麻始终定不下神来走出大门见两根旗杆已齐根截去心下更是烦恼直到此刻敌
人已下手杀了镖局中二十余人却始终没有露面亦未正式叫阵表明身分。他回过头来
向着大门上那块书着“福威镖局”四字的金字招牌凝望半晌心想:“福威镖局在江湖
上扬威数十年想不到今日要败在我的手里。”忽听得街上马蹄声响一匹马缓缓行来
马背上横卧着一人。林震南心中料到了三分纵身过去果见马背上横卧着一具死尸正
是褚镖头自是在途中被人杀了将尸放在马上这马识得归途自行回来。
林震南长叹一声眼泪滚滚而下落在褚镖头身上抱着他的尸身走进厅去说道
“褚贤弟我若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只可惜……只可惜唉你去得太快没将仇
人的姓名说了出来。”这褚镖头在镖局子中也无过人之处和林震南并无特别交情只是
林震南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这些眼泪之中其实气愤犹多于伤痛。
只见王夫人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右手指着天井大声斥骂:“下三滥的狗强盗
就只会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倘若真是英雄好汉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镖局来咱们明
刀明枪的决一死战。这般鬼鬼祟祟的干这等鼠窃勾当武林中有谁瞧得起你?”林震南低
声道:“娘子瞧见了甚么动静?”一面将褚镖头的尸体放在地下。
王夫人大声道:“就是没见到动静呀。这些狗贼就怕了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虚削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这口金刀!”忽听得屋
角上有人嘿嘿冷笑嗤的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下当的一声打在金刀的刀背之上。王
夫人手臂一麻拿捏不住金刀脱手余势不衰那刀直滚到天井中去。
林震南一声轻叱青光一闪已拔剑在手双足一点上了屋顶一招“扫荡群魔”
剑点如飞花般散了开来疾向敌人射暗器之处刺到。他受了极大闷气始终未见到敌
人一面这一招竭尽平生之力丝毫未留余地哪知这一剑却刺了个空屋角边空荡荡地
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矮身跃到了东厢屋顶仍不见敌人踪迹。
王夫人和林平之手提兵刃上来接应。王夫人暴跳如雷大叫:“狗崽子有种的便
出来决个死战偷偷摸摸的是哪一门不要脸的狗杂种?”向丈夫连问:“狗崽子逃去了?是怎么样的家伙?”林震南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惊动了旁人。”三个人又在屋顶寻
览了一遍这才跃入天井。林震南低声问道:“是甚么暗器打了你的金刀?”王夫人骂道
“这狗崽子!不知道!”三人在天井中一找不见有何暗器只见桂花树下有无数极细
的砖粒散了一地显而易见敌人是用一小块砖头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块
砖头上竟出如此劲力委实可畏可怖。王夫人本在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乱骂见
到这些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不的走进厢房待丈
夫和儿子跟着进来便即掩上了房门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
便如何……如何……”林震南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难相助那也是寻常之事。”王夫人道:“咱们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几个。比咱俩
还差一点的邀来了也没用处。”林震南道:“话是不错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来商
量商量也是好的。”王夫人道:“也罢你说该邀哪些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
咱们先把杭州、南昌、广州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来再把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
道邀上一些。”王夫人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传了开去实是大大堕了福威镖
局的名头。”林震南忽道:“娘子你今年三十九岁罢?”王夫人啐道:“呸!这当儿还
来问我的年纪?我是属虎你不知道我几岁吗?”林震南道:“我帖子出去便说是给
你做四十岁的大生日……”王夫人道:“为甚么好端端给我添上一岁年纪?我还老得不够
快么?”林震南摇头道:“你几时老了?头上白也还没一根。我说给你做生日那么请
些至亲好友谁也不会起疑。等到客人来了咱们只拣相好的暗中一说那便跟镖局子的
名头无损。”王夫人侧头想了一会道:“好罢且由得你。那你送甚么礼物给我?”
林震南在她耳边低声道:“送一份大礼明年咱们再生个大胖儿子!”王夫人呸的一声
脸上一红啐道:“老没正经的这当儿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林震南哈哈一笑走进帐
房命人写帖子去邀请朋友其实他忧心忡忡说几句笑话不过意在消减妻子心中的惊
惧而已心下暗忖:“远水难救近火多半便在今晚镖局中又会有事生等到所邀的
朋友们到来不知世上还有没有福威镖局?”
他走到帐房门前只见两名男仆脸上神色十分惊恐颤声道:“总……总……镖头…
…这……这不好了。”林震南道:“怎么啦?”一名男仆道:“刚才帐房先生叫林福去买
棺材他……他……出门刚走到东小街转角就倒在地上死了。”林震南道:“有这等事?他人呢?”那男仆道:“便倒在街上。”林震南道:“去把他尸抬来。”心想:“光
天化日之下敌人竟在闹市杀人当真是胆大妄为之极。”那两名男仆道:“是……是…
…”却不动身。林震南道:“怎么了?”一名男仆道:“请总镖头去看……看……”林震
南情知又出了古怪哼的一声走向大门只见门口三名镖师、五名趟子手望着门外脸
色灰白极是惊惶。林震南道:“怎么了?”不等旁人回答已知就里只见大门外青石
板上淋淋漓漓的鲜血写着六个大字:“出门十步者死”。离门约莫十步之处画着一条
宽约寸许的血线。林震南问道:“甚么时候写的难道没人瞧见么?”一名镖师道:“刚
才林福死在东小街上大家拥了过去看门前没人就不知谁写了开这玩笑!”林震南
提高嗓子朗声说道:“姓林的活得不耐烦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门十步者死!”大踏步走
出门去。两名镖师同时叫道:“总镖头!”林震南将手一挥径自迈步跨过了血线瞧那
血字血线兀自未干伸足将六个血字擦得一片模糊这才回进大门向三名镖师道:“
这是吓人的玩意儿怕他甚么?三位兄弟便请去棺材铺走一趟再到西城天宁寺去请
班和尚来作几日法事度亡魂驱除瘟疫。”三名镖师眼见总镖头跨过血线安然无事
当下答应了整一整身上兵刃并肩走出门去。林震南望着他们过了血线转过街角
又待了一会这才进内。
他走进帐房向帐房黄先生道:“黄夫子请你写几张帖子是给夫人做寿的邀请
亲友们来喝杯寿酒。”黄先生道:“是不知是哪一天?”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人奔将进
来林震南探头出去听得砰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林震南循声抢过去见是适才奉命
去棺材铺三名镖头中的狄镖头身子尚在扭动。林震南伸手扶起忙问:“狄兄弟怎么
了?”狄镖头道:“他们死了我……我逃了回来。”林震南道:“敌人怎么样子?”狄
镖头道:“不……不知……不知……”一阵痉挛便即气绝。片刻之间镖局中人人俱已
得讯。王夫人和林平之都从内堂出来只听得每个人口中低声说的都是“出门十步者死”
这六个字。林震南道:“我去把那两位镖师的尸背回来。”帐房黄先生道:“总……总
镖头……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谁去背回尸赏三十两银子。”他说了
三遍却无一人作声。王夫人突然叫道:“咦平儿呢?平儿平儿!”最后一声已叫得
甚是惶急。众人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镖头少镖头!”忽听得林平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在这里。”众人大喜奔到门口只见林平之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将出来双肩
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镖师。林震南和王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
过了血线护着林平之回来。众镖师和趟子手齐声喝彩:“少镖头少年英雄胆识过人!”林震南和王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王夫人埋怨道:“孩子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
镖头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林平之笑了笑心下说不出
的难过:“都为了我一时忍不住气杀了一人以致这许多人为我而死。我若再贪生怕死
何以为人?”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华师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了?”林震南喝问
“怎么啦?”局中的管事脸色惨白畏畏缩缩的过来说道:“总镖头华师傅从后门
出去买菜却死在十步之外。后门口也有这……这六个血字。”那华师傅是镖局中的厨子
烹饪功夫着实不差几味冬瓜盅、佛跳墙、糟鱼、肉皮馄饨驰誉福州是林震南结交
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林震南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镖师、
趟子手。江湖道的规矩劫镖之时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
此狠辣竟是要灭我福威镖局的满门么?”向众人道:“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
就只会趁人不防下手。你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刚才少镖头和我夫妇明明走出了大门十
步之外那些狗强盗又敢怎样?”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出门一步。林震南和王
夫人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林震南安排了众镖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见十多名镖师竟是团团坐在
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众镖师见到总镖头都讪讪的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
林震南心想敌人实在太强局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
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来陪着众镖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
话只喝那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镖局中奔了出去。林震南一查原来是五名
镖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去。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林的无力照顾众位兄
弟大家要去便去罢。”余下众镖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
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回来。这五名镖师意欲逃离险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林平之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大丈
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姓余的四川人是我林平之杀的可跟旁人毫不相干。要报仇尽
管冲着林平之来好了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杀害良善算是甚么
英雄好汉?我林平之在这里有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忘八羔子!”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儿死便死了有种的
便一刀砍过来为甚么连见我一面也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走近镖局观看。林震南夫妇听
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
肚子也要气炸听得林平之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众镖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
三人胆气均想:“总镖头英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
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林震南等三人骂了半天四
下里始终鸦雀无声。林平之叫道:“甚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
么奈何我?”说道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拉着林平之的手回进
大门。林平之兀自气得全身抖回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林
震南抚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林家的好男儿敌人就是不敢露面
咱们又有甚么法子?你且睡一阵。”林平之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吃过晚饭
后听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要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
通过十步之外的血线逃生否则困在镖局子中早晚送了性命。王夫人冷笑道:“他们要
挖地道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林震南父子都明白她话中之意那是说只
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镖师一般徒然提早送了性命。林震南沉吟道:“我去瞧瞧倘
若这是条生路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人只嘴里说
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一早便睡了。镖局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
由命的念头也不再有甚么人巡查守夜。林平之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
跃而起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平儿是我。你爹出去了半天没回
来咱们找找他去。”林平之吃了一惊:“爹到哪里去了?”王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一张只见厅中灯烛明亮十几名镖师正在掷
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夫人
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林震南的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
不敢声张局中人心惶惶之际一闻总镖头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进林
平之忽听得左兵器间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
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原来你在这里。”林震南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
回过头来。林平之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僵住了张
大了嘴不出声音。
王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赤裸
胸膛肚腹均已剖开看这死尸之脸认得是霍镖头他日间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去
却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林平之也走进了兵器间反手带上房门。林震南从死人胸膛中拿
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王夫
人接口道:“果然是青城派的‘摧心掌’!”林震南点了点头默然不语。林平之这才明
白父亲原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因。林震南放回人心将死尸裹入油布抛在墙
角伸手在油布上擦干了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说道:“对头确是青城派的高手。娘子
你说该怎么办?”
林平之气愤愤的道:“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孩儿明天再出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
倘若不敌给他杀死也就是了。”林震南摇头道:“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八九块死
者身体之外却不留半点伤痕此人武功之高就在青城派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要
杀你早就杀了。我瞧敌人用心阴狠决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林平之道:
“他要怎样?”林震南道:“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胆俱裂自
行吓死他方快心意。”林平之怒道:“哼这狗贼竟将咱们福威镖局视若无物。”
林震南道:“他确是将福威镖局视若无物。”林平之道:“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
十二路辟邪剑法否则为甚么始终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备暗中害人?”林
震南摇头道:“平儿爹爹的辟邪剑法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那是绰绰有余但此人的
摧心掌功夫实是远远胜过了你爹爹。我……我向不服人可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却
是……却是……唉!”林平之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甚么。王夫人道:
“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且避他一避。”林震南点头道:“我也这么
想。”王夫人道:“咱们连夜动身去洛阳好在已知道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林震南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林平之道:“咱们一走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没人理会那可如何是好?”林震南道:
“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无事了。”林平之心道:“爹
爹这话有理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人。我脱身一走敌人决不会
再和这些镖师、趟子手为难。”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说不定敌人一把火便将镖局
烧个精光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
兀自觉得留下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是从他亲手打死
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房中。
王夫人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劳甚子干么?”
林震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
学过一些武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甚么分别今日猝逢大难仓皇应变
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而生说道:“你外公家里甚么东西都有不
必携带太多物件。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西、湖南、
湖北都有分局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林
平之无奈只得将包裹放下。王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冲出去还是从后
门悄悄溜出去?”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响过了半天
才睁开眼来说道:“平儿你去通知局中上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
叫帐房给大家分银两。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林平之应道:“是!”心下好生奇
怪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王夫人道:“你说要大家一哄而散?这镖局子谁来照看?”林震南道:“不用看了这座闹鬼的凶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下
各人难道不走?”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局中登时四下里都乱了起来。林震南待儿子出房
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
敌人武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王夫人拍掌赞道:“此计极高。”
便去取了两套趟子手的污秽衣衫待林平之回来给他父子俩换上自己也换了套青布衣
裳头上包了块蓝花布帕除了肤色太过白皙宛然便是个粗作仆妇。林平之只觉身上的
衣衫臭不可当心中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可奈何。黎明时分林震南吩咐打开大门向众
人说道:“今年我时运不利局中疫鬼为患大伙儿只好避一避。众位兄弟倘若仍愿干保
镖这一行的请到杭州府、南昌府去投咱们的浙江分局、江西分局那边刘镖头、易镖头
自不会怠慢了各位。咱们走罢!”当下一百余人在院子中纷纷上马涌出大门。林震南将
大门上了锁一声呼叱十余骑马冲过血线人多胆壮大家已不如何害怕都觉早一刻
离开镖局便多一分安全。蹄声杂沓齐向北门奔去众人大都无甚打算见旁人向北
便也纵马跟去。
林震南在街角边打个手势叫夫人和儿子留了下来低声道:“让他们向北咱们却
向南行。”王夫人道:“去洛阳啊怎地往南?”林震南道:“敌人料想咱们必去洛阳
定在北门外拦截咱们却偏偏向南兜个大圈子再转而向北叫狗贼拦一个空。”林平之
道:“爹!”林震南道:“怎么?”林平之不语过了片刻又道:“爹。”王夫人道:
“你想说甚么说出来罢。”林平之道:“孩儿还是想出北门这狗贼害死了咱们这许多
人不跟他拚个你死我活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王夫人道:“这番大仇自然是要
报的但凭你这点儿本领抵挡得了人家的摧心掌么?”林平之气忿忿的道:“最多也不
过像霍镖头那样给他一掌碎了心脏也就是啦。”
林震南脸色铁青道:“我林家三代倘若都似你这般逞那匹夫之勇福威镖局不用
等人来挑早就自己垮啦。”林平之不敢再说随着父母径向南行出城后折向西南过
闽江后到了南屿。这大半日奔驰可说马不停蹄直到过午才到路旁一家小饭铺打尖。林震南吩咐卖饭的汉子有甚么菜肴将就着弄来下饭越快越好。那汉子答应着去了。
可是过了半天全无动静。林震南急着赶路叫道:“店家你给快些!”叫了两声无人
答应。王夫人也叫:“店家店家……”仍是没有应声。王夫人霍地站起急忙打开包裹
取出金刀倒提在手奔向后堂只见那卖饭的汉子摔在地下门槛上斜卧着一个妇人
是那汉子的妻子。王夫人探那汉子鼻息已无呼吸手指碰到他嘴唇尚觉温暖。
这时林震南父子也已抽出长剑绕着饭铺转了一圈。这家小饭铺独家孤店靠山而筑
附近是一片松林并无邻家。三人站在店前远眺四方不见半点异状。
林震南横剑身前朗声说道:“青城派的朋友林某在此领死便请现身相见。”叫
了几声只听得山谷回声:“现身相见现身相见!”余音袅袅此外更无声息。三人明
知大敌窥视在侧此处便是他们择定的下手之处心下虽是惴惴但知道立即便有了断
反而定下神来。林平之大声叫道:“我林平之就在这里你们来杀我啊!臭贼狗崽子
我料你就是不敢现身!鬼鬼祟祟的正是江湖上下三滥毛贼的勾当!”突然之间竹林中
出一声清朗的长笑林平之眼睛一花已见身前多了一人。他不及细看长剑挺出便
是一招“直捣黄龙”向那人胸口疾刺。那人侧身避开。林平之横剑疾削那人嘿的一声
冷笑绕到林平之左侧。林平之左手反拍一掌回剑刺去。林震南和王夫人各提兵刃本
已抢上然见儿子连出数招剑法井井有条此番乍逢强敌竟丝毫不乱当即都退后两
步见敌人一身青衫腰间悬剑一张长脸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脸上满是不屑的神情。
林平之蓄愤已久将辟邪剑法使将开来横削直击全是奋不顾身的拚命打法。那人
空着双手只是闪避并不还招待林平之刺出二十余招剑这才冷笑道:“辟邪剑法
不过如此!”伸指一弹铮的一声响林平之只觉虎口剧痛长剑落地。那人飞起一腿
将林平之踢得连翻几个筋斗。林震南夫妇并肩一立遮住了儿子。林震南道:“阁下尊姓
大名?可是青城派的么?”那人冷笑道:“凭你福威镖局的这点儿玩艺还不配问我姓名。不过今日是为报仇而来须得让你知道不错老子是青城派的。”
林震南剑尖指地左手搭在右手手背说道:“在下对松风观余观主好生敬重每年
派遣镖头前赴青城向来不敢缺了礼数今年余观主还遣派了四位弟子要到福州来。却不
知甚么地方得罪了阁下?”那青年抬头向天嘿嘿冷笑隔了半天才道:“不错我师父
派了四名弟子到福州来我便是其中之一。”林震南道:“那好得很啊不知阁下高姓大
名?”那青年似是不屑置答又是哼了一声这才说道:“我姓于叫于人豪。”林震南
点了点头道:“‘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原来阁下是松风观四大弟子之一无怪摧心
掌的造诣如此高明。杀人不见血佩服!佩服!于英雄远道来访林某未曾迎迓好生失
礼。”于人豪冷冷的道:“那摧心掌吗嘿嘿……你没曾迎接你这位武艺高强的贤公子
却迎接过了连我师父的爱子都杀了也不算怎么失礼。”
林震南一听之下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本想儿子误杀之人若是青城派的寻常
弟子那么挽出武林中大有面子之人出来调解说项向对方道歉赔罪或许尚有转圜余地
原来此人竟是松风观观主余沧海的亲生爱子那么除了一拚死活之外便无第二条路好
走了。他长剑一摆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好笑于少侠说笑话了。”于人豪白眼一
翻傲然道:“我说甚么笑话?”林震南道:“久仰余观主武术通神家教谨严江湖上
无不敬佩。但犬子误杀之人却是在酒肆之中调戏良家少女的无赖既为犬子所杀武功
平庸也就可想而知。似这等人岂能是余观主的公子却不是于少侠说笑么?”于人豪脸
一沉一时无言可答。忽然松林中有人说道:“常言道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在那小酒店
之中林少镖头率领了福威镖局二十四个镖头突然向我余师弟围攻……”他一面说一
面走了出来此人小头小脑手中摇着一柄折扇接着说道:“倘若明刀明枪的动手那
也罢了福威镖局纵然人多老实说那也无用。可是林少镖头既在我余师弟的酒中下了毒
又放了一十七种喂毒暗器嘿嘿这龟儿子硬是这么狠毒。我们一番好意前来拜访
可料不到人家会突施暗算哪。”林震南道:“阁下尊姓大名?”那人道:“不敢区区
在下方人智。”林平之拾起了长剑怒气勃勃的站在一旁只待父亲交待过几句场面话
便要扑上去再斗听得这方人智一派胡言当即怒喝:“放你的屁!我跟他无冤无仇从
来没见过面根本便不知他是青城派的害他干甚么?”
方人智晃头晃脑的说道:“放屁放屁!好臭好臭!你既跟我余师弟无冤无仇为
甚么在小酒店外又埋伏了三十余名镖头、趟子手?我余师弟见你调戏良家少女路见不平
将你打倒教训你一番饶了你性命可是你不但不感恩图报为甚么反而命那些狗镖
头向我余师弟群起而攻?”林平之气得肺都要炸了大声叫道:“原来青城派都是些颠倒
是非的泼皮无赖!”方人智笑嘻嘻的道:“龟儿子你骂人!”林平之怒道:“我骂你便
怎样?”方人智点头道:“你骂好了不相干没关系。”林平之一愕他这两句话倒大
出自己意料之外突然之间只听得呼的一声有人扑向身前。林平之左掌急挥待要出
击终于慢了一步拍的一响右颊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方
人智迅捷之极的打了一掌退回原地伸手抚摸自己右颊怒道:“小子怎么你动手打
人?好痛好痛哈哈!”
王夫人见儿子受辱刷的一刀便向那人砍去一招“野火烧天”招出既稳且劲
那人一闪身刀锋从他右臂之侧砍下相距不过四寸。那人吃了一惊骂道:“好婆娘。”不敢再行轻敌从腰间拔出长剑待王夫人第二刀又再砍到挺剑还击。林震南长剑一
挺说道:“青城派要挑了福威镖局那是容易之极但武林之中是非自有公论。于少
侠请!”于人豪一按剑鞘呛啷一声长剑出鞘道:“林总镖头请。”林震南心想:“
久闻他青城派松风剑法刚劲轻灵兼而有之说甚么如松之劲如风之轻。我只有占得先
机方有取胜之望。”当下更不客气剑尖一点长剑横挥过去正是辟邪剑法中的一招
“群邪辟易”。于人豪见他这一招来势甚凶闪身避开。林震南一招未曾使老第二招“
锺馗抉目”剑尖直刺对方双目于人豪提足后跃。林震南第三剑跟着又已刺到于人豪
举剑挡格当的一响两人手臂都是一震。林震南心道:“还道你青城派如何了得却也
不过如此。凭你这点功夫难道便打得出那么厉害的摧心掌?那决无可能多半他另有大
援在后。”想到此处心中不禁一凛。于人豪长剑圈转倏地刺出银星点点剑尖连刺
七个方位。林震南还招也是极快奋力抢攻。两人忽进忽退二十余招间竟难分上下。那
边王夫人和方人智相斗却接连遇险一柄金刀挡不住对方迅之极的剑招。林平之见母亲
大落下风忙提剑奔向方人智举剑往他头顶劈落。方人智斜身闪开林平之势如疯汉
又即扑上突然间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被甚么绊了一下登时跌倒只听得一人说道:“
躺下罢!”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身上跟着背上有件尖利之物刺到。他眼中瞧出来的只是地
下尘土但听得母亲尖声大叫:“别杀他别杀他!”又听得方人智喝道:“你也躺下。”原来正当林平之母子双斗方人智之时一人从背后掩来举脚横扫将林平之绊着跟
着拔出匕指住了他后心。王夫人本已不敌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刀法松散被方人智
回肘撞出登时摔倒。方人智抢将上去点了二人穴道。那绊倒林平之的便是在福州城
外小酒店中与两名镖头动手的姓贾汉子。林震南见妻子和儿子都被敌人制住心下惊惶
刷刷刷急攻数剑。于人豪一声长笑连出数招尽数抢了先机。林震南心下大骇:“此人
怎地知道我的辟邪剑法?”于人豪笑道:“我的辟邪剑法怎么样?”林震南道:“你……
你……你怎么会辟邪剑……”方人智笑道:“你这辟邪剑法有甚么了不起?我也会使!”
长剑晃动“群邪辟易”、“锺馗抉目”、“飞燕穿柳”接连三招正都是辟邪剑法。
霎时之间林震南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可怖的情景万万料想不到自己的家传绝学辟邪剑
法对方竟然也都会使就在这茫然失措之际斗志全消。于人豪喝道:“着!”林震南
右膝中剑膝盖酸软右腿跪倒。他立即跃起于人豪长剑上挑已指住他胸口。只听贾
人达大声喝彩:“于师弟好一招‘流星赶月’!”这一招“流星赶月”也正是辟邪剑
法中的一招。林震南长叹一声抛下长剑说道:“你……你……会使辟邪剑法……给咱
们一个爽快的罢!”背心上一麻已被方人智用剑柄撞了穴道听他说道:“哼天下哪
有这样便宜的事?先人板板姓林的龟儿、龟婆、龟孙子你们一家三口一起去见我师
父罢。”贾人达左手抓住林平之的背心一把提了起来左右开弓重重打了他两个耳光
骂道:“兔崽子从今天起老子每天打你十八顿一路打到四川青城山上打得你一
张花旦脸变成大花面!”林平之狂怒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了过去。两人相距不过尺许
贾人达竟不及避开拍的一声正中他鼻梁。贾人达怒极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举脚便
向他背心上猛踢。方人智笑道:“够了够!踢死了他师父面前怎么交代?这小子大姑
娘般的可经不起你的三拳两脚。”贾人达武艺平庸人品猥琐师父固对他素来不喜
同门师兄弟也是谁都瞧他不起听方人智这么说倒也不敢再踢只得在林平之身上连连
吐涎以泄怒火。方于二人将林震南一家三口提入饭店抛在地下。方人智道:“咱们吃
一餐饭再走贾师弟劳你驾去煮饭罢。”贾人达道:“好。”于人豪道:“方师哥可
得防这三个家伙逃了。这老的武功还过得去你得想个计较。”方人智笑道:“那容易!
吃过饭后把三人手筋都挑断了用绳子穿在他三个龟儿的琵琶骨里串做一串螃蟹包
你逃不了。”林平之破口大骂:“有种的就赶快把老爷三人杀了想这些鬼门道害人那
是下三滥的行径!”方人智笑嘻嘻的道:“你这小杂种再骂一句我便去找些牛粪狗屎来
塞在你嘴里。”这句话倒真有效林平之虽气得几欲昏去却登时闭口再也不敢骂一
句了。
方人智笑道:“于师弟师父教了咱们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咱哥儿俩果然使得似
模似样林镖头一见登时便魂飞魄散全身酸软。林镖头我猜你这时候一定在想:他
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是不是啊?”
林震南这时心中的确在想:“他青城派怎么会使我林家的辟邪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