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魔法师大人的儿子?诶?
菲莉亚听到这句话有些发怔,她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能够让铁饼蹦蹦跳跳的厉害魔法师,更别说什么儿子了。但听铁饼的描述……怎么对方好像认识她的样子呢?
还、还有喜欢什么的……
菲莉亚正是对“喜欢”“爱”这种词汇敏感的年纪,尽管下意识地将这个词往普通层面上的意义拉,仍然止不住地有点脸烫。
“喜、喜欢我什么的……”菲莉亚结巴地道,总觉得说这些词让人害羞,“那、那位魔法师先生是我认识的吗?”然而想不起来认识什么魔法师啊。
铁饼苦恼地道:“魔法师大人让我不要透露他的姓名,不着痕迹地赞美他儿子的说。不过,主人你应该是见过面的。魔法师大人有一头特别漂亮的长发,眼睛像是宝石一样,笑起来的时候特别亲近温和,帮我做手脚的时候动作非常轻柔……”
是、是女性的魔法师吗?感觉更不认识了……
听到铁饼的外貌描述,菲莉亚觉得相当困惑。
说到女性魔法师,除去学校里的同学以外,她认识的就只有欧文的母亲了,但欧文的母亲虽说的确是个亲近温和的人,可却是金色的短发。
诶?难道是欧文的父亲?
菲莉亚想想觉得挺像的,但又不敢十分确定,万一是她自作多情就有点尴尬了……还是开学再去问问欧文确定吧。
另一边的铁饼其实心里也憋着一口气。魔法师大人交代他千万不要说他的发色和眼睛颜色,说出去的话就把它的嘴摘掉。_(:3」∠)_
可、可是它很想告诉别人魔法师大人的眼睛里仿佛装满红色的晚霞啊。
嘤嘤嘤,然而魔法师大人说不能说就不能说嘤嘤嘤……
铁饼感觉又要伤心地哭起来了。
菲莉亚拍了拍这只好像胆子比她还小的铁饼,不禁怀疑是自己软弱的个性影响到了它。
考虑了几秒钟,菲莉亚问:“那个……你有名字吗?”
“没有。”铁饼难过地低头回答,“魔法师大人没有给我起名字……因为不知道我的性别。”
它又有点期待地仰脸。
“主、主人,你准备给我起名字吗?”
菲莉亚没给谁起过名字,这个请求令她感到苦恼。原本铁饼还不会动的时候,平时也只是“我的铁饼”“我的铁饼”这样喊的,整个学校里就她一个人用铁饼,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弄混。
“我、我不知道。”菲莉亚只好道,“你有什么想叫的名字吗?”
铁饼顿时来了精神:“那、那个,其实我从北方跑过来的时候就想好啦!我、我想叫威廉姆斯・戴安娜・劳伦斯・格温多琳・罗格朗……”
所以到底是男的女的……
而且好长好难记……
菲莉亚考虑了一下,道:“还是就叫你铁饼吧。”反正应该不会搞混的。
铁饼:!!qaq
结束这一次训练并且下定决心换武器以后,菲莉亚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和罗格朗先生说一下她的铁饼不仅自己跑回来而且还会说话的事。
她想把铁饼放在家里的话,不可能永远瞒着罗格朗先生。因此,尽管仍然有些不擅长和罗格朗先生相处,她还是抱着铁饼去敲了父亲的门。
罗格朗先生先是惊讶女儿会主动来找他,接着看到女儿手里抱着的害羞地红着脸的铁饼,听完她解释事情的经过,变得更惊讶了……
罗格朗先生已经起床许久,却还是有种自己可能是没睡醒的感觉。
不过,他毕竟是生意人,见过的奇形怪状的东西并不少,很快冷静下来。
“我没有见过能够用魔法这样改造物品的。”罗格朗先生一边端详铁饼,一边奇怪地说道,“……难道是新出现的魔法吗?”
他本想从菲莉亚手里接过铁饼自己看,但刚刚拿了一下就被铁饼的重量吓了一跳,险些将它失手掉在地上,最后还是只好借着菲莉亚的手看。
因为时不时需要翻个面转个圈什么的,这块铁饼一直在喊“哈哈哈痒痒痒”“嘤嘤嘤我好晕”,情绪相当复杂,于是罗格朗先生感觉更困惑了。
“你确定这个不会有危险吗?”他迟疑地说,“会不会对身体有伤害?”
“应该……不会吧?”菲莉亚也不是很确定,她看了看手里的铁饼……它既恐高又爱哭,怎么看都不像是又危险的样子。而且,也没听说过魔法改造的物品会对人体有伤害。
罗格朗先生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算是基本赞同这块铁饼不太会伤人的想法,于是道:“那就留着它吧,不过尽量少带出去,可能会吓到路人……”而且王城实际上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全,看到稀奇的东西就会生出不好念头的家伙并不少,拿走一块铁饼还没什么,他们如果伤害到菲莉亚的话就糟了。
罗格朗先生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眼中看上去柔弱又内向的女儿,在学校的某些教授眼中已经有了“人形杀器”这样的评价,她和不法分子碰上的话倒霉的说不定是对方,毕竟如果她在反抗途中不小心用力把人往墙上一推的话……
他又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它还挺沉的,你平时拿的时候稍微小心点。”万一砸到脚肯定很疼,会骨折都不一定……
菲莉亚郑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小心。
看着将自己都觉得很沉的东西当羽毛一样摆弄的女儿,罗格朗先生不由得有点好笑,颇为怀念地道:“说起来,你妈妈以前也不怎么怕重的东西……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连瓶盖都拧不开了。”原本直接把瓶口掰断都没问题。
罗格朗先生笑着笑着忽然顿住。
过去觉得女儿更像自己些,但此时菲莉亚看起来又哪里都是罗格朗夫人的影子……他有种眼睛被灼伤的刺痛感,不得不移开视线。
他们的婚姻束缚双方都已经太久了,伤害也太大……
离婚让他心理上终于轻松了很多,结束掉才比较正确吧。
罗格朗先生想了想,又安下心神。
为了让菲莉亚熟悉新家的环境,罗格朗先生这几天并没有带菲莉亚出门,而是让她把家的里里外外都跑了一遍,差不多把家的格局和周围的交通线路、公共设施都弄清楚了。
这一片居民区的住户大概有十几户,大多都是和罗格朗先生一样的外地生意人,另外还有一些世代住在王城的本土居民。附近的设备很齐全,基本上不会有不方便的地方,菲莉亚甚至找到几家不远的武器店和一家社区图书馆。
罗格朗先生好像在前往南淖湾期间积累了很多工作,因此时不时就要往外面跑,不在外面的时候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过为了不让菲莉亚觉得不舒服暂时没有往家里带客人……其实听女仆说,罗格朗先生除了生意伙伴以外,本来也很少有客人。
菲莉亚能感觉到罗格朗先生的确是个相当繁忙的人,另外,王城紧张的生活状态也和南泥湾的悠闲完全不同,偶尔从窗口往外看,路上的马车和行人看上去都是匆匆忙忙的,只有星期天的时候会好一些。
一个多星期以后,菲莉亚基本和房子里的女仆以及管家混熟了。
除去管家乔治有点严肃,年纪又较大,菲莉亚有些怕他以外,两个女仆都是年轻未婚出来谋生计的姑娘,一个十六岁,一个二十四岁,平时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很亲热,和在学校里的感觉差不多,让菲莉亚觉得十分容易亲近。
“我下半年就要辞职啦!”十六岁的那个女仆特别甜蜜地和菲莉亚说,“虽然先生给得工资不错,也不像其他那些爱骂人的有钱人那么苛刻,但是我就要结婚了!”
她展示了自己纤细手指上的订婚戒指,菲莉亚好奇地看去,那是一枚刻着字的银白色细戒,被白色的皮肤衬得亮闪闪的。
“恭喜你。”菲莉亚惊讶地说,且不说这个女仆是两个女仆里年纪比较小的一位,她才比自己大四岁……
总觉得结婚什么的还很遥远的菲莉亚,顿时有些奇怪的感觉。
小女仆笑嘻嘻地道:“我的未婚夫有自己的房子,只不过离市区远一点……以后我只要做自己家里的工作就好了。露西,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你都二十四了!”
露西是另一个女仆的名字,她把夹杂着棕丝的浅金色头发都包在白色的头巾里,看上去很干净利落。
“没什么,我不太急。”露西理了理头巾,顿了顿道,“以后再找这样的工作,就不像现在一样容易了。”
小女仆睁大眼睛,满脸不信:“你骗谁呢,我知道你在相亲。还有你参加那个什么奇怪的组织,我是不懂啦……我们只不过是女仆而已,又没什么前途,早点结婚有什么不好。你还想像乔治一样当管家吗?”
露西皱起眉头,张嘴想说话,但小女仆没有理她,而是又好奇地看菲莉亚。
“菲莉亚小姐,我们夫人……唔,前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啊?听乔治说这次先生回去就是和夫人离婚的,为什么呀?夫人出轨了吗?”
“没有……我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离婚。”菲莉亚低落下来,她不喜欢这个话题,也不想回答,平时都刻意忘掉的。
按照罗格朗先生和哥哥的说法,这段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破灭是迟早的事。
露西不高兴地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先生做了对不起太太的事?”
“先生的情况我们都清楚呀!他平时来往的对象不是生意伙伴,就是约克森女士了,但那个约克森女士和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啦?”小女仆撅起嘴,不满地回答,“再说,我们在这里工作都这么多年了,一次都没有见过太太,也没见过传说中的少爷,一年才有几封信……连菲莉亚小姐也是最近才来的呢!先生以前什么都没有就一个人来了王城,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先生这么忙,回不去,他们怎么也不来看看先生啊?”
“……菲莉亚小姐还站在这里呢。”露西忍不住提醒道。
小女仆仿佛这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闭嘴了。
菲莉亚有点尴尬。
王城与南淖湾隔得很远,其实本来一年就传不了几封信。
至于拜访……
“妈妈她可能是……不想打扰爸爸吧?”菲莉亚想了想,道。
“怎么会是打扰,太奇怪了吧?”小女仆跺跺脚道,“先生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又没有人来看他……我常常看见他一个人对着墙发呆呢。菲莉亚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你来之前我还从来没见先生这么开心过,你数数看,他上个星期都笑了多少次啦?”
这一点露西倒是觉得没什么错,她考虑一下,点头道:“好像是,先生虽然以前就很温和,但心情总是不好的样子。小姐来了以后,就算不怎么和先生说话,我也感觉先生的状态好像不错。”
……
这个时候,罗格朗夫人正在整理家中的旧东西。
一旦接受事实以后,她发现离婚的生活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熬,反而是十几年来少有的平静。至少,她终于借着清理罗格朗先生东西,找到了好好打扫一下仓库的机会。
这个仓库里的东西很多都是上一辈乃至上上辈传下来的,罗格朗夫人世代都住在南淖湾,因此莫名其妙的玩意攒下来许多。
罗格朗夫人找到很多她已经遗忘掉的东西,比如小时候喜欢的玩具、学生时代爱看的书。她还发现不少菲莉亚以前用的东西,望着这些,她有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菲莉亚去了王城,她过得好吗?
罗格朗夫人忽然发现,她以前一直强迫菲莉亚学习,希望她将来能到王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想不想去。菲莉亚……她喜欢王城吗?
忽然,罗格朗夫人的手顿住了。
她在仓库中找到一幅画,上面是一个相当美丽雍容的美人,她穿着华美的衣装,戴着镶满宝石的王冠,从画中望着罗格朗夫人,眼神有些锐利。
罗格朗夫人先是一愣,接着伸手擦了擦画的右下角,上面果然写着这个女人的名字。
艾丽西亚・琼斯。
那位曾令南淖湾无比自豪荣耀的王妃。
望着上面既熟悉又陌生的姓氏,罗格朗夫人忽然有点愣神。
她嫁给罗格朗先生已经太久了,久到每天忙于相夫教子、忙于和邻居家的太太攀比丈夫、忙于嘲讽这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忙于自怨自艾自己生于乡下城镇的命运、忙于每天做梦借着女儿或者丈夫成为城里人,并为此责骂和嫌弃无法为自己达成梦想的儿子……她已经忘记了很多事。
比如,在成为罗格朗夫人以前,她有一个叫做安娜贝尔・琼斯的名字。
那位被历史渐渐遗忘的那位百年前的王妃的后裔……
不,她并不是被历史遗忘的,她是被人们强行遗忘的。
那位王妃生前做了太多惊世骇俗的事。
她原本是个优秀的勇者,使用巨剑,天赋异禀,据说能够单手举起巨石。她曾经杀死过一任魔族女王,在接受表彰的仪式上,当时的国王对她一见钟情,并娶她做王妃。
对于一个出生南淖湾平民家庭的少女来说,嫁入王室似乎是无比荣耀的事,因此没有人问她的意见,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做之后的事。
弑亲,杀夫,夺位。
在海波里恩,人们允许女人担任社会工作,允许女人拥有私产,但他们似乎仍然不觉得女人应该掌控权力。
于是,在那位惊世骇俗的王妃艾丽西亚死后,人们将她的孩子赶回老家,重新拥立老国王的侄子为王,并对这段历史闭口不谈,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就连她的孩子都告诉族谱中的女孩,要做一个好女人,听从丈夫的安排,管好家里的事,不要给在外打拼的丈夫添麻烦。
于是,她的事就在统一的缄默中被渐渐遗忘。
事实上,比起王妃艾丽西亚,那个女人更适合另一个名字--
女王,艾丽西亚。
罗格朗夫人轻放在地上的手默地收紧。
结婚时铺上的如今已经陈旧的木地板,碎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