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评跪在地上,圣旨里念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他羞愧难当。
他当即按照慕容的旨意,将聚敛来的钱财重新发还给将士们,并硬着头皮与王猛急急开战。
十月,甲子,王猛在渭源誓师,他将军中粮草全部弃于河水之中,一明背水一战,不胜便死的心志!他望着一众将士,慷慨激昂道,“王景略受国厚恩,任兼内外,今与诸君深入贼地,当竭力至死,有进无退,共立大功,以报国家!”
“受爵明君之朝,称觞父母之室,不亦美乎!”
秦军将士多受鼓舞,皆高呼“竭力至死,有进无退”,士气瞬间高涨。
再望燕军那边,慕容评虽然将钱帛已经退了回去,但是将士们多多少少被之前的事情影响,已经对慕容评失望至极,全无斗志。
可是就在开战之际,秦军那里却出了一点问题。
邓羌、张蚝二将,素有万夫莫当之勇,世人并称“万人敌”。
且往近了的说,桓温北伐燕国,邓羌率两万步骑,狠狠地在桓温败逃的路上打了一场,斩敌万余人。
晋阳难攻,那仅率几百壮士就斩了燕军几千人的骁将,可不就是张蚝。
王猛知人善用,当然知道此二将的能耐,要想一举灭燕,万万离不开这两位大将的协助。
潞川这一仗,必须由邓羌做先锋,无人可代之。
王猛誓师完毕,当即郑重地对邓羌说,“今日之事,非将军不能破敌。”
“成败之机,在兹一举,将军勉之。”
谁知,邓羌这个时候却推脱了起来,“若能以司隶见与者,公勿以为忧。”
他当然知道,灭燕在秦王一统天下的版图里是多么重要的一笔,更知道他自己对这场战役的重要性,所以要一个司隶官职,在他看来,并不算过分。
只是,他这种坐地起价相要挟的方式,在王猛那里并没有讨到什么甜头。
上阵杀敌本就是将领该做之事,哪有以此来求官的。
“此非吾所及也,必以安定太守、万户侯相处。”
邓羌一听,当即皱起了眉头,只给安定太守和万户侯这样的赏赐,怎么配得上他盖世的神勇。
他阴沉着脸,一句话没说,直接从王猛身边走过,回到自己帐营里倒头大睡去了。
好你个邓羌,竟还摆起架子来了!
王猛虽心有怨愤,但是他已经破釜沉舟了,这仗还得打啊。
他当即去找张蚝,谁知邓羌已经和张蚝通了气,两人都不愿出战。
王猛无奈,燕军已经发动了猛攻,他只好派其他将领迎敌。燕军数倍多于秦军,王猛这边,又没有猛将压阵,根本就没有占到什么上风。
王猛一见,这不行啊!他粮饷已告吹,若不速速攻下潞川,一旦被燕军包围起来,秦军很快便会陷入绝境。
他没有办法,只好拉下老脸,前往邓羌的营帐。
邓羌听着帐外的战马嘶鸣声,知道秦军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便开心地在营帐里豪饮了起来。
王景略,没有我邓羌,这潞川,你根本攻不下来!
王猛掀帐而入,恭敬请道,“望将军出战,吾必在圣上面前,以司隶之职,为将军加官封爵。”
邓羌嘴角当即扬起一丝得意的笑,任你王景略再有才谋,还不是得来求我邓某!
他将大碗往桌上一搁,当即提矛而出,跨马而上,与张蚝、徐成等将,驰赴燕陈。
邓羌、张蚝二人,一入阵,秦军很快风势逆转。
二人跨马持矛,四进四出,冲入慕容评三十万的大军,长矛所到之处,旁若无人,俨然横扫千军之势。
不到一个时辰,秦军已经斩敌五万余人。
正午的日光,将漳河水照得通红,一时之间,血河成流。
风声喑哑,慕容评被杀得风声鹤唳,赶紧领着剩下将士沿漳河而逃。
邓羌、张蚝二人,并未罢休,驾马猛追,又斩敌十万余人。
最终,慕容评所率的大燕精锐三十万军,先后被斩五万,十万人,被俘降兵十五万,唯慕容评单骑逃回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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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蔽日,天地肃杀,仿佛一夕之间,这个曾繁华若市的国都遭遇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摧残。
一听三十万大军皆作草木散,只有慕容评单骑而回,慕容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赶紧领着一千余骑兵,自邺城小路而逃,欲奔往龙城,连太后和慕容冲都没来得及顾上。
没有皇帝的皇宫,已然成了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在惊恐中慢慢等着命运的凌迟。婢女太监们,随便捡了几件娘娘的首饰便四下逃命去了。百官听闻战败的消息,个个心惊胆战,为求明哲保身,全部收拾行李连夜潜逃。
多少盛宠荣华,一朝丧!
只有一个身穿凤服的老妇,发髻歪斜,散发遮面,无力地瘫坐在大殿的门槛上,看着来往众人纷纷逃命,她不时疯癫呢喃,却再也提不起一丝威严的力气。
“金凤凰,金凤凰,太宰恪,吴王垂,两相当,燕国旺,外敌慌。”
可足浑氏,终于看见了,大燕在她的手中如何灭亡!
也看见了,一手扶持的儿子、一直信任的大臣,在逃命的时候,是多么得决绝,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秦军要打过来的消息,像浓雾一样重重笼罩在所有邺城百姓的头顶,压得整个寂静肃然的城池喘不过气来。
人们乱作一团四散逃乱,数不尽的钱财器物散落一地,也不见有人匆忙之中去拾捡;看不清的疯狂踩踏落在妇孺和老人孱弱的身体上,所有人都像疯了一样四窜逃命。
高头战马上的白衣少年眉头紧皱,眼中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凄然,如天降霜雪覆了邺城满街。
“王爷,我们也赶快走吧!”他身边的黑衣少年哑着嗓子规劝道。
慕容冲转过脸,凌厉的目光狠狠射向袁襄,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如冰雕般斩钉截铁,“我是不会走的!”
袁襄双膝跪地,眼底是难以言喻的痛心疾首,他跟随慕容冲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了然全知,他心里很清楚,慕容冲是绝对不会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抛下全城百姓出逃的。
但是,他作为侍从,首要的使命便是保护主子周全,他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冲螳臂当车,孤身涉险。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陛下都抛弃大燕了,您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少年重重叩首,额头一片殷红。
风声凛冽,吹乱了少年白玉冠间的鬓发,他在风中高昂起头,像百年挺立的青松苍柏般坚韧不拔,只见他猛然挥剑而起,声音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车骑营还有多少兵马?”
“不到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