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潇潇微雨,做轻寒,黄昏渐近月光阑珊。她椅栏,轻盼,轻盼他归来。
待到长街人渐散,人未还,惊闻噩耗传。
好像邺城连日来的平静,都在这一场细雨中蓦然打乱。
眼见月高悬,夜已深,宋凌仍久久未等到兄长归来,她实在放心不下,特来段随的府上来打听。
宋旭虽有时难免应酬晚归,但都会派人给她一个口信,现在已过子时,她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真的有些担忧起来。
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夜色中的段府,笼罩着一层厚厚的宁静,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在此时,沉睡了。宋凌知道,在这个时候拜访确有不妥,但是事出紧急,有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让她坐立不安。不在今夜弄清宋旭去向,她是怎么都不会安心的。
在叩响段府大门的那一刻,她真的很希望,大哥只是与段随相谈过欢,贪杯醉倒,所以才迟迟没有回府。
但是,一阵阵寂静,好像把她最后的希望全部幻灭。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段府家丁打着哈欠前来开门。
“姑娘,什么事?”家丁睡眼惺忪,显然是新来的,没有见过宋凌。
“请转告段校尉,说宋旭之妹宋凌来访。”
扰人清梦,宋凌多少心有愧意。
家丁好像听过宋旭的名字,所以当即打起了精神,也客气了许多道,“好的,劳烦姑娘稍候。”
等了许久,才看见一个身形潦倒的人影,男子鬓发微乱,随意地散在额前,刚好遮住那一双深邃的双眸。
“喝!再喝啊!”只听段随口中不停呢喃着,显然已醉得神志不清,更有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
“段大哥!你知道我哥的去向吗?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宋凌还是选择死马当活马医,只好问向大醉的段随。
“你哥是谁啊?能不能喝啊?”段随不耐烦地抬起头,脸庞满是烈酒熏起的潮红。
“我哥宋旭啊!”真是把她急死了。
“哦,宋旭啊,喝花酒去了。”他似是正儿八经地想了想。
“什么!”
一旁的家丁见状,忍不住劝道,“温姑娘,我家大人今日确实喝多了,你现在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倒不如先回去,明日再来。”
宋凌望了望仍旧不醒人事的段随,心想确实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更何况夜毕竟深了,再打扰多有不好。
所以,她先行告辞,“好,那我明日再来。”
她又望了一眼段随,叮嘱道,“照顾好你家大人。”
待宋凌走远,段随走路仍旧飘忽不稳,但是碎发掩盖下的眼神已经清醒了许多。
宋家之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吴王旧部,岂能无忧?
宋凌紧皱着眉头,在雨中急行。
大哥到底去哪里了呢?
是朝廷里出了什么事吗?
要是大哥没事,这么晚了肯定会回来的。
要是朝廷真出了事,宋府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只好明日一早再去阳府和段府打探打探消息。
秋晚夜凌寒,微雨再起,她万愁心绪,迷茫间不知为何伸手而出,只觉风弄细雨入掌心,遍寻不见踪迹。
恰在此时,她微微抬头,只见长街迎面走来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来人样貌,只觉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而冷冽的气息,自他周身散开。
男子远远走来,只见一抹清丽倩影立于微雨中,秋风时而吹起她及腰的长发,时而带起她纤指间的雨丝,幽然夜仙子,唯美画中人。
她伫立,似是在等他一步步走近。
只想问,是你吗?慕容令。
夜那么静,静得好像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若真是他,她该开口说些什么?是祝贺凯旋还是询问兄长近况?
他迈步,一步步走来,似是往着她的方向,又似是循着自己原路。
他渐渐走近,朗朗如日月入怀,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她看得真切,亦看得心醉。
他再走近,风吹起他的长袍,轻轻作响。
四目相对,只是一瞬的相视,好像烟火漫天而起,四季流转,将一年美景都看遍。好像整个夜,整条街,都静了下来,只剩她自己的呼吸声。
他的眼神依旧冰冷,只是在望向她的那一眼,眼眸中寒若冰霜的深潭竟泛起了一丝涟漪。
是她。
雨丝轻轻落在她的睫毛,将他的容颜模糊了起来,她还在思索如何开口,一个眨眼,他已从她身边走过。
她一转身,欲开口,他却抢先一步,一把揽过她的腰,身影快如旋风过境,从长街闪到屋舍一侧。
夜那么黑,他的眸子却那么亮,亮得好像天上的北极星,耀眼光芒。
突然,只听耳畔“嗖”地一声,只觉一股劲风袭来,一支利箭拔地而起,穿风而过,如雷霆炸空,似利刃出鞘,险险从两人头际掠过。
宋凌赶紧往后面望去,小巷中有人影攒动,长弓利箭的倒影透过街巷的缝隙映在地上,密密麻麻。她粗略估计,对方有三十人以上。
“那里有人!”她指着街巷的方向,急急提醒慕容令道。
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虽躲过了一箭,对方似是也感觉到打草惊蛇,索性半提长刀半提弓,全部往他们的方向慢慢走来。
慕容令看着他们的黑影越显越短,微微屏气,只待一个一击必胜的机会。
他卸下了自己腰上的佩剑,一把塞到她的怀里,语气是不容抵抗的严肃,“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一会我去引开他们,你看到机会就自己先跑。”
她的“不”还没说出声,他已经快她一步冲了出去。一个黑衣人看到慕容令冲出来,赶紧举刀欲砍,刀未起,已经被他快人一招顺到了自己手里。那名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慕容令一刀封喉,快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
长刀染血,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迷离且淡漠的夜光,那泛着凌凌冷光的双眸,让后面的黑衣人莫名有些发寒,一时不敢上前。他们还没看见慕容令出刀,就直接到了同伴的倒下,不禁心中唏嘘。
知道近战不敌之后,黑衣人们纷纷拉开大弓,只见利箭离弦,劲风强烈,数十支箭排江倒海般朝慕容令射来。
慕容令慢慢后退,挥刀快如闪电突临,疾如狂风突袭,断箭在他刀下凌乱落了一地。
可是乱箭如密雨,箭箭狠绝毒,一看就是经过严密而专业训练出来的杀手。
她不确定慕容令能否全身而退,眼看着敌人围上来的速度超过了他后退的幅度,她拔剑而出,冲了出来。
男子一见宋凌,赶紧腾出手来,快若闪电地斩断了一支从侧面朝她本来的箭支,他急急道,“为什么还不走!”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她猛地提气,挥剑如虹,狠狠劈开前面的两支箭,字字铿锵。
慕容令望着她那坚定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冰冷的心似有些许触动。
利箭紧罗密布,就像一张布满尖锐利刃的铺天大网,朝着他们呼啸迅猛盖来。
急风骤雨般的箭自她身边密密麻麻地射来,宋凌渐渐体力不支,挥剑速度赶不上箭射来的飞快了。
突然,箭雨中的一支利箭不知是偏离了目标还是有意为之,竟朝着男子身旁的宋凌命门奔来。
出其不意又迅猛至极,就在她措手不及之际,眼前兀地隔空闪过一道白光,然后就看见利箭一分为二断成半截。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匆忙中腾出手的男子,竟没想到他会分心救她。正在此时,又有一支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越过其他箭支,往男子的胸膛呼啸飞来。
眼见他躲闪不及,宋凌想也没想,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慕容令一见利箭朝着她射来,只觉呼吸突然卡在了嗓子眼,他一把拉开她,但还是稍稍慢了些。利箭擦着她的左肩而过,拉起一条细长的血线,鲜血很快在她的肩头绽放出一朵血红的花。
他赶紧一把扶住她,但是就在此刻,又有一支箭狠狠射来,一把贯穿入了慕容令的左肩狭骨。
男子身形突然一斜,长刀哐当一声从他手中滑落,他紧皱着眉头闷哼一声,踉跄着连退数步,护着她的动作却未改变。
“慕容令!你怎么样?!”温热的鲜血汩汩地从他肩上流下,漫过她的指缝。
“我没事。”男子强忍疼痛,从宋凌手中拿过青霜剑,再次站直身子,挡在她的面前,横眉冷冷望向成群的黑衣人,气势仍可战百场。
黑衣人见两人都受了伤,纷纷收了弓箭,取出后背长刀,欲速战速决。
“要是为我好,你就先走!这里离吴王府不远,我能活着撑到援兵来!”他背对着她,冷冷说道。
她看着鲜血从他的肩膀流入刀柄,再慢慢滴到地上,渗入水洼中,染成一片赤红。
“我不走!”她拼命摇着头,只觉心痛难当,泪不知何时就模糊了她的眼眶。
“走啊!你在这里只会拖累我!”他不耐烦地朝她吼道。
她立在原地,没有动,她心里很清楚,他现在所做所言,其实都只是为了保护她。
吴王府虽不远,但还有些脚程,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他安然无恙之前将援兵带来。
她不敢走,她怕有一生的遗憾!
“慕容令!”
让我留下吧!
她不敢说出口,她怕他在此时分心。
眼见黑衣人越走越近,只听他们长刀刮地的声音,铿铿作响,好像听见了刀骨相碰的惨烈。
“走啊!”他再一次朝着她大声喊道,只是这一次,他回头看了她。
若是最后一眼,就为此生稍微留点念想吧!
“世子!”就在这个时候,只见后方有闪烁的数把火光聚拢而来。齐风见世子久久未归,特带家将出来寻找,一见慕容令被黑衣人围攻,赶紧冲过来支援。
“世子,你受伤了!”齐风一见慕容令中了箭,急急担忧道,“快送世子回府!这里交给我们!”
慕容令朝他点了点头,而后定定望向宋凌,“和我一起走!”
他紧紧拉着她,紧得就像握着一把易逝的流沙,生怕听到她说拒绝的回答。
“好!”她也望向他,那一刻,好像现在的险境已经不是险境,只要他一句话,天涯海角,生死相随。
在那一刻,她真的有这样的冲动!
黑衣人见吴王府援兵已到,刺杀慕容令今日难成,随即四下逃散。有侥幸逃脱之人,没来得及逃的,当即饮毒自尽,没给吴王府留一个活口,也没留一点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