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掀开她后背的衣衫一看,不禁一惊,断箭插得很深啊。
“箭伤这么严重,你一个女子,竟然扛得住?”
宋凌没有说话,她疼着,但又忍着。因为这天下没有一种疼,可以超过灭国之痛,那不是她一个人的疼痛,是千千万万燕国子民的锥心伤痛,那种痛,早就将她身体的切肤之痛盖过了。
梁大夫将医刀放在火上烤了烤,摇了摇头,这燕国人,骨子是硬啊。
“梁大夫,你给她取出箭之后,再看看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其他受伤的地方,也一并包扎了吧,省得杨将军等会再让我把她送过来。”那名秦兵小声说道,似是看出了杨定对宋凌的不同寻常,便留心叮嘱了一下。
“我知道了。”梁大夫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取箭的过程,很长,长到几个秦兵已经在下面等不住骂开了。鲜血将马车的坐塌早已浸透,她紧紧咬着自己的衣袖,一刀一怔,这么冷的天,她却疼得直冒汗。
只觉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再也忍不住,一下叫出了声。
断箭终于取了出来,那撕扯的痛,犹如野兽将血肉狠狠咬开,痛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那喷薄而出的鲜血一下止都止不住。
杨定似是不太放心她的伤势,又从后面赶了过来,正好听见她痛苦的叫声,心中一急,赶紧冲上了马车。
“卫将军,你太着急了,我刚刚给她把血止住。”
梁大夫一见杨定来了,不禁有些发愣,没想到卫将军对这燕国姑娘,竟如此上心。
大夫正在给宋凌的伤口处上着药,还没有来得及包扎,她的身子,从肩膀到后背处,多少有些裸露,不过也都被刺眼的血红盖了大半。
“大夫,她怎么样了?”他倒没往其他的地方想,只着急地询问。
宋凌,他打过交道,那个长刀划过脖颈也不吭一声的女子,似是带着天生的倔强,足以抵抗一切的疼痛。但是刚才,就在这呼啸的寒风之中,他竟能听见她那般痛苦的叫声,该是有多痛,让她也承受不住!
“伤势是挺严重的,不过现在箭已经取出来了,伤口也处理了,没什么生命危险。不过伤口有可能会发炎,毕竟伤势耽搁了一段时间,最好能让她去燕国的马车里歇着,要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徒步走到长安,估计她没死人也废了。”
从梁大夫的话语间,杨定听得出来,她伤得很重。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的。梁大夫,麻烦你了。”
将她安置到马车里,不是难事,但是她愿不愿意,才是他最难说服的。单看慕容冲受着伤,也非要在雪地里行军,就知道燕国人的强骨头了。
“将军不必客气,下去等吧。”
“哦,好。”杨定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下了马车。
宋凌挣扎着起身,打斗了一夜,流了几天的血,刺骨的疼痛,早就将她的身体掏空了。
若现在有一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绝对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还没迈出两步,便身子一软,从马车上栽了下去。
杨定一见,急步上前,外袍随风带起,扬起雪花飘洒,他长臂一揽,便将女子稳稳地接在了怀中。
“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一刻,杨定看得真切,她的嘴唇惨白,白得就像这飘落的冰雪,除了清冷,毫无生机。
“别假惺惺的!”
宋凌一把推开他,还没站稳,便又倒在了雪地里。
地上真凉啊!凉得就像他们的心一样!
“宋凌!”杨定眸光一紧,竟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扶起了她,“大夫说了,你伤得很重,我扶你去马车上休息。”
“杨定!你们灭了我们的国,又来送好心?刺我们一刀,又给我们包扎,你们秦国,可真是想得出来啊!”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踉跄着站立,整个人在风中摇摇摆摆,就像一个没什么重量的风筝,杨定一松开扶住她的力量,她便要倒下了。
但是,却有那么一股莫名的气撑着她站住了,是大燕的气骨吧!
在敌人面前,就是死,也要站着死!
“我们鲜卑人,不吃这一套!”
见她这副倔强模样,杨定撤了手,就在刚才一推一甩之间,他看见,她包扎好的伤口处又开始往绷带外面渗血了。
“既然你这么不屑,又何必接受我的帮助?”
她冷哼一声,若风过平野般不屑,“杨定,你听清楚了!我不是接受你的帮助,是慕容宝帮了我。”
“我要活着,活着复国,活着,灭了你们秦国!”
“宋凌!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我可以当即斩了你!”
她一下大声笑开了,生死,她早就抛开了。
他们是大燕人,活着的意义,是为了大燕,为了他们的燕国,为了他们的家!家国都不在了,他们这些众生蜉蝣,倚靠的信仰大河都枯竭了,别说还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支撑他们的力量,塌了!
“那我再说一遍,我宋凌,只要活着,就是为了复国,就是为了让你们秦国血债血偿!除非我死了!”
“你听清楚了吗!”
“宋凌!”
只听“噌”地一声,明显看见杨定左手有出刀的动作,只是白刃刚露一小截,便被他回鞘压了下去。
“听听!听听这亡国奴大逆不道的叫嚣!”
虎皮靴踏雪的声音,铿铿作响,身披貂裘氅袍的男子斜眼望着摇摇欲坠的女子,眼中极尽不屑。
“卫将军,你怎忍得下啊!”
“二皇子。”杨定一见苻晖来了,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
宋凌啊,你这下,是真的惹上麻烦了。
“杨定,本王刚才没听错吧,这个燕国人,口口声声说着要复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脾气了!换做以前,别人要是说一下我们大秦的不是,你都要跟人家拼命的啊!”
苻晖说着,不禁唏嘘一声,似是今天非要揪住此事不放,也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宋凌,还是杨定。
“二皇子,她病糊涂了,所以才胡言乱语,希望二皇子能不跟一个病人计较。”
“你这意思,是我斤斤计较了?”苻晖眉一横,冷冷说道。
“末将没有那个意思。”
杨定知道,今天苻晖,是冲着他来的。
他是太子苻宏的人,而苻晖,是和苻丕同一战线的。
“我是病了,但我没有胡言乱语,你们也没有听错。”
宋凌冷冷望着苻晖,眼中未有惧意。
“宋凌!你疯了!”
杨定这下真的急了,以苻晖的个性,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他,也拦不住。
苻晖不禁拍手叫好,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嘲笑。
“本王真是笑了,卫将军如此为一个姑娘,谁知这厮竟不领情。”
“等回了长安,本王将卫将军今日英雄护美人一事跟宝锦妹妹说上一说,不知她可会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