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中山王的军队,已经距离长安不到两百里,陛下复兴大燕的希望,终于可见了。城中尚有千余鲜卑壮士,可护送陛下出城,一展抱负。”
这时,慕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吾笼中之人,必无还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复顾。”
“吾要留在长安,助凤皇一臂之力,在苻坚的心窝上,狠狠插上一刀,方可恕我亡国之罪。”
这个时候的慕容,一心为国,抛开生死,不为权势,竟然让人忍不住心生敬佩。也许当年,真的是他太年幼,还没弄清楚怎么治国,就已经被慕容评和可足浑氏败光了家业。
“今召汝来,特有密诏,望汝冒险出城,将孤的传位诏书交到中山王的手里。”
“陛下!”慕容肃当即跪下,他对慕容的忠心,就如嵩山顶上的石块,日月消磨,却也未改其形。
“慕容肃啊,我知道你要劝什么,但是现在,我真正在意的,只有我们大燕的未来。我不想成为凤皇的后顾之忧,望汝勉力,送诏出城!”
慕容肃不再多言,深深叩首,领命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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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漆漆的房子里看不见一丝光亮,只有黑暗,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将女子束缚。
这个时候,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原来有了软肋,一个再强大的人,瞬间也会变得畏手畏脚。
秦军郑西败退之后,苻晖便将她抓到了长安,离慕容冲不过二百里,却有几道铜墙铁壁,将两人狠狠隔开。
自从知道自己要当母亲了之后,保命胜过了一切,再也没有当年不畏生死的勇气了。
凤皇,你知道吗?我已经有了我们俩的孩子,我们在长安,等你凯旋而来。
就在宋凌准备听天由命的时候,墙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石块砸在墙上的声音。
她赶紧挪动着身子,往墙边靠去,细细听来,仍能听见孩子的交谈声。
“慕容盛,你干嘛呢?”
“打老鼠洞啊。”
“这有什么好玩的?”
少年也不回答,只低头砸着墙面。
平原公家的洞,怎么会没有意思。
宋凌手脚虽被束缚,但却听得真切,一听到慕容家族的名字,她心中顿时一动,该为自己和孩子试一试。
她费力地用身子撞了几下墙壁,但声响实在太小,根本不能引起外面的人注意。
她把心一横,索性用头撞去,才撞一下,已经疼得不行。
想想,还是再试一次吧。
这一下,墙外很快得到了反应。
“你们听,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慕容盛突然放下石块,把耳朵贴向墙面,仔细听着。
“好像是有什么声响,应该是老鼠吧。”另一名少年满不在意地说道。
“慕容盛,还玩吗?”
“别说话!”
慕容盛静静听着,墙内三声而响,一声而断,极有规律,像极了鲜卑族的一个童谣节奏。
“金凤凰,金凤凰,太宰恪,吴王垂......”
不错,是鲜卑的童谣,难道大燕的人被苻晖抓起来了?
说也奇怪,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竟有这种灵敏性,也是少见。
“你听见什么了?”另一名少年不禁也凑上来看热闹。
慕容盛懒散地耸耸肩,索然无味道,“还真让你说中了,老鼠打洞的声响而已,真是没什么意思,不能我们一天都玩老鼠吧。”
“是啊,没劲死了,去玩点别的吧。”坐在地上的一名少年提议道。
慕容盛眼光一亮,赶紧顺着他的话接下去,“要不我们去宋家玩吧,至少有些好吃的。”
“好啊,好啊!”两名少年立刻来了精神,纷纷响应。
“那你们先去,我回家拿个东西,一会就来。”
“好!你快点啊!”
慕容盛先与两名少年相背而走,待他们走远,他又迅速折了回来。
他以刚才歌谣的节奏,又回了三声响,宋凌当即会意,不再撞去。
仰头一望,这苻晖的府邸还是挺高的。他在墙下搬来一堆大石块,码成一个阶梯状,然后慢慢爬了上去。
高度离墙顶还是差了一些,他双臂一伸,还是够不到,索性纵身猛地一跃,双手正好勉强够到墙。
这个时候,他并未急于入府,而是借着臂力,悄悄露出一个脑袋,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地形。
慕容盛发现,就在这墙前的一寸处,有几棵大树,树干虽粗,但是分支极多,要是爬上来,应该不是难事。
已经侦查好逃跑的路线之后,慕容盛这才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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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晖身形潦倒地回到府上,一路上,脑海里总是回放着苻坚失望的表情和苛责的语气,一次次回放都像一把把利刃,在他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上反复碾压,让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价值。
“你是我最优秀的儿子,更拥重兵,尽是秦国最精锐的将士,却屡次被慕容冲那个白虏小儿打败!”
“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还有什么颜面来见我!”
是啊,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活着也不能带领秦军打胜仗,总是败在慕容冲的手下,让无数将士尸骨难寒,他愧对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苻晖啊苻晖,你怎么这么无能!
如果活着,只是在慕容冲的长矛之下耻辱过日,带着战败无能的阴影过一生,那他,倒情愿平平静静地死去!
毕竟,他对大秦,对父王,已经没有任何可用的价值了!
但是,在他死之前,他也一定要让慕容冲痛不欲生!
他手握弯刀,一把打开关押宋凌的房间,整个人杀气腾腾地冲了进来。
只是在进来的这一刻,他瞬间傻眼了,房间虽大,却空无一人。
她怎么跑走的?!房间上了锁,她又被绑了手脚,怎么可能凭空逃脱!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大秦吗!
他燕国有什么好,老天你如此助他!
“父王!恕儿不孝,不能为您诛灭燕虏!”
弯刀一过,万事归空,此身归故土,刀剑入封路。
也许在武将的心中,唯一可以洗去战败耻辱的机会,就是自我了结。
苻坚未曾想,他一时气话,竟将自己的儿子逼上了绝路,又自责,又痛心,更加悲伤!那偌大宫殿中的悲泣声,悠悠而来,如杜鹃啼血的哀鸣,是一个父亲最为痛心疾首的忏悔。
短短数月,他已失儿失女,任他身居君主高位,但是想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孤苦老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