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漆黑一片,阳雪看不清段随此时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做了这么艰难的决定。想来,应是纠结了许久。
对于段随,她本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以她的了解,此人精明过人,谙于官场之道,是不会随便搅入任何浑水之中的。
尤其是现在大势还不明朗的时候,稍有不慎,都可能赔上身家性命。
慕容冲和慕容泓,任何人都不知道将来谁会得势,段随这时愿慷慨相助,应不是为了讨好慕容冲。
而她与段随一向相交不深,她也不觉得像段随这样的人,会把情义看得多重。
那他应下她的请求,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宋凌。
“客气或者感谢的话,我也不必说了。我有一计,可使宋凌脱困,而将军独善其身。”阳雪知道时间紧迫,直接开门见山道。
段随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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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蚝领着十万大军仓惶出城,连连赶路,已快行至梁州境内。只是这个时候,身经百战的他却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
慕容泓和慕容冲所有的兵马加起来才不过十几万,而关中又是他们的大营所在,至少要留下几万兵马用来防守,不可能倾巢而出来攻打洛阳啊。
这样算起来,那燕军和他现在手上的兵马,数量上应该并没有多少差距。
而且久闻慕容泓和慕容冲两兄弟为一个女人而暗暗相争,始终面和心不合,又怎会同心同德集中兵马来攻城呢?
难道燕军是借助今晚有大雾而故布疑阵,实则兵马不足?
“秦力!”一想到这,张蚝赶紧召来副将。
“末将在!”一名身形彪悍的虎将站了出来。
“去长安的信使回来了吗?”不知当天王得知洛阳已失的消息是否大怒,若天王下令他回攻洛阳,他倒也不似这般纠结。
“禀将军,还没有。”
还没有。
张蚝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样落荒而逃始终不是名将所为,坐以待毙又岂非智士之举。
若燕军只是虚张声势,他这般不战而退,岂非沦为后世笑柄?
“你速派十名哨骑,前去洛阳城外打探,速去速归,切勿打草惊蛇!”
这燕军虚实,一探便知。
“末将领命!”秦力虽不明白为何张蚝撤军之后仍要回探洛阳,但他相信,后将军一定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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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洛阳已城门大开,除了城楼之上的巡视守军,其余大部分的将士已经卸甲高坐庆功。
从将军府到城门的长街上,燕军大摆宴席,延绵几里,好不壮观。城中的百姓一听燕军从秦国手中夺回昔日城池都是喜不自已,一窝蜂地从家中出来涌向长街,提着大罐的酒和宰好的鸡羊兴冲冲地为燕军庆祝。
故土重归,同胞相见,军民一心,太多言语,哽在心头,那久违的笑容和激动的泪水,都化作此时彼此紧紧相握的双手。
受尽秦军欺压的百姓,终于在今日可以抬起头,看这大燕国土的茫茫苍穹,看这大燕军队的铮铮铁骑,家与国,在此刻重新深深凝聚。
何以为天下,何以为家?
百姓拥戴之地,便是大业崛起之所在。
那些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不住地将家中的食物递给燕兵,但是将士们始终推脱着不肯接受。
“将军们,你们就收下吧,这是我们洛阳百姓的一点心意。自从洛阳沦陷后,我们一直在秦军的欺辱压榨下生活,那是打不敢还手,怒更不敢言哪!我们家中的女儿,就连十二三岁的幼女,都被秦军抢去了军营,这些畜生......”一说到这,老人们不禁都提起衣袖擦拭着眼中的泪水,哀叹悲愤之声不绝于耳,亡国之民,何以安生?
燕军们望着此刻悲从中来的乡亲父老们,不禁也垂下头,感慨万千,叹气连连。
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乡的老父母们,自燕亡国之后,他们不也似洛阳百姓这般无助吗?
他们那些含恨而终的凄凉情景此刻历历在目,他们那些病怏怏的孱弱身躯仍在坚守期盼着儿孙有朝一日驱逐秦贼,光复燕国。
燕兵们握着百姓的手更加紧了,仿似是与几年未见的父母亲重聚了。
“我们活到这个年纪,本以为在死之前都看不到洛阳回到燕国的土地上了,是你们这些骁勇的将士们在战场上拼命才换回如今洛阳的太平,我们此生夙愿已了!我们都已是风烛残年,一不能提刀上阵砍秦贼,二不能兴国安邦复燕国,除了带来家中这些存着的酒和肉,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还望将军们不要嫌弃,就让我们也为大燕尽些力吧。”说着,父老乡亲们再次将手中的食物塞进燕兵们的怀里。
盛情难却,燕兵们望着洛阳百姓的一番心意,实在不好意思再推脱。
就在这个时候,韩延走进了人群当中。一看见韩延,燕兵们赶紧把食物和酒水再次递回到乡亲们手中,并轻声说道,“老人家,你们的心意我们都领了,但是军师有令,我军进城之后,不能取百姓一分一毫,你们还是将肉和酒带回去吧。”
韩延已经卸了刀甲,一身浅灰长袍,如长街的底色,看似那般平凡,只是他那眉宇间散发的英挺之气,让人一眼就觉得此人身份地位不简单。
洛阳百姓们看见韩延,又望了望此时略显拘谨的燕军将士们,立刻猜出了韩延应是大将或统帅之类的身份,为首的老大爷赶紧跪下,他身后的百姓们也紧跟着齐齐跪地,深深叩首。
“老人家,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韩延立刻上前扶起为首的老大爷。
“蒙将军和全军将士的庇护,洛阳终于太平了!请受我们城中百姓一拜。”老大爷又欲再拜,被韩延赶紧拉住。
“老人家,这驱逐秦贼本就是我们燕军应尽之事,你们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吧!”
宿勤崇就站在韩延身后的不远处,见到这万民来拜的情景,他不禁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不愿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