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晦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从蒲坂的铜墙铁壁攀城而上,张开灰色的手掌,一点一点吞噬着烈日的锋芒。
十里长街渐渐暗淡了下来,只有几株寥寥树枝落下的黑色剪影,拖拉成张牙舞爪的模样。
宋凌一行人仍在急行,心急如焚到双腿跑起来的速度已经麻木。只是,此时,她的手,还一如方才那般冰冷。
今日的蒲坂,不见商贩路人,就连酒楼茶庄也都大门紧闭。
这里,在刀剑利箭中,俨然成了一座荒城。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一抹隐隐的不安,让她找不到源头,却总是在紧紧拉扯。
“阳昭,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许是那份不安太强烈,她忍不住喊住了走在最前面的男子,
男子似是走得急了,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略略一回头,带着嘴角不禁上扬的笑容,还有那份来自心底的远方召唤,朝着她大声喊道,“快点,出了蒲坂就到平阳了!”
男子话音还未落,那凄清瑟瑟的长街突然闪过成千上万道白亮的刀影,洞穿墙壁,引着烈日的赤芒从他们的四面八方折射而来,一刹那明光铮亮,狠狠刺伤了他们的眼。
宋凌单臂挡在前额,勉强半睁开眼,只见原来空无一人的层层高墙之上此时箭尖密布,满是穿着铠甲的秦军将士,弓已满弦,利箭的尖心齐齐对准了他们,手中的弓箭只等一声号令。
“不好!有埋伏!”阳昭勉强半眯着眼,朝着宋凌大声喊道。
说完,他赶紧退到宋凌身侧,拉起她就没命地向前狂奔。
然而,前方突然传来战马奔蹄之声,以难以分辨的速度朝他们涌来,似有千军万马。
再退,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又有一批秦兵围堵而上,断了他们的后路,已是退无可退。
一切来得都太突然,前有强将,后有追兵,已是十面埋伏,他们已如瓮中之鳖。
宋凌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有点发懵。
数万秦兵对他们数十人,精铠战甲对他们手无寸铁,此境此况,他们甚至连垂死挣扎都显得有些多余。
她紧皱着眉头,看向阳昭,一脸愧疚着沉声道,“是我大意了!”
男子环顾四周的天罗地网,已是风雨难透,他望向女子,剑眉却在一瞬舒朗了开,嘴角竟扬起一抹惨烈的浅笑,“不必自责,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
转而,他一把撕下衣袖上的一截白绫,系于脑际,只见他朝着身后仅剩的几十人慷慨就义道,“尔等随我最后战一场!”
秦兵手持长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名脸上带伤的暗影卫率先带头撕下衣袖,与阳昭一样系于眉心,眼神恫然,定定道,“我还没真正上过战场,今日有此一幸,也是不枉此生了!”
其余的暗影卫也纷纷扯下衣袖,握紧了拳头,气势腾腾,视死如归。
宋凌望着这一群年轻的将士,眼眶不禁湿润了,心底有一处地方被深深触动,化成一抹最英勇的力量,在这个荒城和冰冷的刀剑中绽放开来。
女子一把撕下衣袖素绫,束起长发,眼神坚定,将紫玉在手中握紧,双唇微动,最后唤道慕容冲的名字。
只听秦将军窦冲一声令下,“将反贼拿下!”
惊弦起,声声裂苍穹!
利箭霎时如山海一般啸涌而来,四面的秦兵高高举起手中的长矛,再狠狠落下,将这个狭小的空间围得水泄不通。尖锋饮血,长矛无情地穿过他们的身体和喉咙,尖刀透骨而露,已有几名暗影卫倒下。
阳昭双眼猩红,大喊道,“杀!”
他赤手空拳击在秦兵的坚硬铠甲上,明明双拳已经染血,却未曾后退半步,反而震得秦兵连连踉跄。
突然,一支利箭从后面猛地贯入他的右腿,疼得他单膝跪地,却未改出拳的姿势。
“阳昭!”宋凌朝着他大喊道,女子白衣上已是血迹斑斑,数十名秦兵的长矛仍在和她纠缠,让她根本无法靠近阳昭。
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秦守将窦冲眼底兴起嗜血的狂野,快感从他狰狞的冷笑中不言而喻,轻蔑的眼神冷冷扫过他们,写满了不自量力的嘲讽。
只听他字字冰冷,“杀无赦!”
箭雨更加稠密,阳昭一把撇断秦箭,忍着痛勉强站立,还未来得及扬起手,又有几支箭呼啸而来,狠狠插入他的右臂和胸膛。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整个人猛地一颤,而他却仍然牢牢抓着他前面秦兵的肩膀,用尽全身最后仅剩的力量,狠狠仰头而上,重重击在秦兵的脑门。
“阳昭!”
“阳昭!”
宋凌只觉泪掺杂着血,模糊了她的视线,痛彻心扉的呼喊在蒲坂那不知是烈日烧红的天空还是鲜血染红的苍穹上久久回荡,那么无助,那么凄然。
男子望着城门外的方向,那是平阳,他的目光中带着不甘与不舍。
他勉强偏过沾满血的脸,望了望宋凌,侧脸却渐渐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刀光剑影中静静绽放开来。
“阳昭!”
宋凌整个人颤抖着往男子倒下的方向飞奔,甚至忘了周围锋利而密集的长矛箭羽,利箭划过她的腿,长矛割破她的双臂,她都已浑然不觉。
就在她快要扶住男子的时候,突然一根长矛从她正前方迎面击来,她应是可避,却蓦然未动。
千钧一发之际,她只觉左臂一热,整个身子被人从左边猛地拉了过来。
几乎是同时,长矛的左侧锋尖划过她的脖颈,拉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她整个人被力道带倒在地,那名脸上带伤的暗影卫就守在她的旁边,而他的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姑娘!”暗影卫心急地大声喊道。
这时,她仿似才缓过神来,身上和腿上的伤痛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她整个人颤然一抖,跌倒在地。
阳昭奄奄一息地张了张唇,慢慢伸出手,强撑着身子仍摸向平阳的方向,血迹在地上拖拉了一路,蜿蜒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