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分家的时候,重老太爷为显府中和睦,特地在三房之间都留了夹道和窄门,方便三房人之间往来,重岚本想把这门堵上,但这些日子为了方便照看白氏,还没来得及请工匠来砌墙,没想到方便了陈元儿和重柔。
重柔也瞧见了立在二门里的重岚,面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不过嘴里还是半真半假地劝道:“元儿妹妹快别气了,虽然昨日姜将军来了我堂姐院子,但这也不一定就是他拒亲的原因。”
她不提拒亲的事儿还好,一提陈元儿面上更是冒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重岚面前:“本来以为你出身低贱了些,但人还是好的,没想到竟是我瞧走了眼,你内里竟是个如此龌龊的!”
重柔‘哎呦’了一声,半轻不重地扯着陈元儿的袖子:“妹妹快别这么说了,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她冲着重岚无奈一笑:“堂姐,我方才可拼命拦着了,但元儿妹妹非要过来寻你,我也没办法啊。”
重岚想到陈家提亲被拒的事儿,又联想到昨天姜乙到她院子里来,心里隐约有了些底,也不理会重柔,对着陈元儿笑道:“原来是陈家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坐坐。”
陈元儿一把挥开重柔的手,怒声道:“谁要进你这下贱人的院子了!嘴上说的好好地,背地里却又是一套!”她气得用力喘了几声,大声问道:“我问你,昨天姜将军可是被你勾着来你这里了!”
重岚沉了脸:“其一,我不是你家的奴才,你犯不着对我呼来喝去的,其二,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打听一个外男的事儿不怕毁了自己清白?
她顿了下,还是补了条“其三,我们二房和姜将军当年有些旧怨,所以他昨日一怒之下才带兵围了我的院子,好在后来总算是说开了,好好地一桩事儿被你说的这般龌龊,我倒是好奇你们陈家的家教了,一个姑娘家脑子里怎么全是这种腌臜心思!”
陈元儿气得面色涨红,胸膛起伏几下,狠狠道:“闭嘴!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教训我!”她听了重岚的其三,狐疑道:“他找你真是为了当年和重家二房的旧怨?”
重岚冷笑看她,并不答话,陈元儿虽气恼,但难免信了几分。
重柔见这把火点不起来,她这个扇风的也没了看头,忙佯作好奇地道:“可我怎么听爹爹说,姜将军一开始要进门是要送堂姐什么礼物,门房硬拦着不放人,他才带兵闯进去的。”
重岚眉头一皱,昨天的事儿闹的这般大,能瞒得过别人,也难瞒得过住的最近的大房,她冷眼看着重柔,后者就捂着嘴惊慌道:“堂姐为何这般看着我,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陈元儿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看着重岚的目光几欲喷火,指着骂道:“好好好,我真是失敬了,想不到你不光能勾搭男人,嘴皮子也这般了得!你这个专坏人好事小贱.人,说一套做一套,撒起谎来眼都不眨,果真是个口蜜腹剑的贱货!”
她想到自己被退亲之后,姜乙立刻跑到重岚府上献殷勤,这明摆着就是为了她拒绝自己,这事儿对于任何女人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她自觉除了容貌外,论才学气质家世没哪样输给重岚了,当下就把她给恨上了。
重岚讥讽地笑了笑:“陈家姑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专坏人好事儿,我坏谁的好事儿了?”
陈元儿面色一滞,她总不好亲口说自己被退亲之事吧?
清云反应伶俐,声音清脆地道:“姑娘这些日子没出门,一直不知道,前日里陈家向平乐郡王提亲被拒了呢。”
重岚故作恍然地道:“哦,原来是此事,可是平乐郡王乃是贵胄,看不上陈家门第有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能叫被我坏了好事儿?”
她说完看了眼陈元儿,刀口无德,说话也半分不留情面:“不过也难怪了,要我是男人,也不愿娶个动辄在别人府上撒泼打骂的泼妇回家。”
陈元儿听完了这话,目光几欲喷火,原本就不怎么出众的面容扭曲起来:“不要脸的娼.妇,狐媚子!仗着有张狐媚脸就四处勾引男人,看我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她说完身后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就冲了进来,团团把重岚围住,见到东西就要砸,重岚府上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两边人扭打成一团,也无暇护着主子了。
重岚院子被连着围了两次,心里大叫晦气,正想派人去给陈府传信,把他们家的疯子领回去,抬眼就瞧见陈元儿狠狠地盯着自己,一边的重柔掩着嘴满脸惊慌,眼里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陈元儿看着重岚娇美的相貌,细瓷一般的肌肤,心里更生出另一股怨愤来,要是她生的比重岚美貌,姜乙还会狠心拒绝她吗?
她越想越是邪火乱冒,突然冲上前几步,攥住重岚的手腕,扬手就挥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贱.妇,下作,没脸的东西’之类的话。
重岚当然不可能给她打着,陈元儿看着身形微胖,但身子没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就推开了,她侧身避开,忍不住冷声道:“蠢货,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也不知道!这般闹大了我是不怕什么的,但你可是官家小姐,以后的名声就全毁了!”
她不怕打起来,但要是事儿闹大了,别人就会联想到姜乙昨天过来的事儿,到时候保不齐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呢。
可惜陈元儿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张口骂个不住,没想到重岚看着身形纤弱,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她挣了半天也挣不开。
重岚正想给她一脚让她安静点,立在门槛处的重柔眼睛转了转,忽然惊叫了声:“你们别打了。”
然后飞快地冲过来,一手拽着重岚胳膊,一手搭着陈元儿的肩膀,看着像是在劝架,其实却是拉偏架,帮陈元儿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重柔眼看着重岚要挨打,眼底正得意,冷不丁却瞧见重岚讥诮的眼神,心里一冷,想到什么似的退了几步,不过就听‘啪’地一声脆响,她脸上浮起五道指印来,人踉跄几步被绊倒在地上。
重岚手还没收回来,陈元儿有些胆怯,重柔惊慌地道:“堂姐,我是好心帮你...”她话还没说完,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把她的脸打偏过去。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和重岚打架从来都没赢过,每次都被按在地上揍得嗷嗷叫唤,小时候的败绩浮上心头,她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重岚笑笑:“你再说一句,我就再打你一下。”
她倾下身,眼里毫不掩饰的嫌恶,声音却还带着甜美的笑意:“在重府大房,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两面三刀,见不得别人比你好,面上还非要装出亲热德行来,打量着谁不知道你那德行呢?”
她说完起了身,冲重柔微微笑了笑:“妹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好姻缘,可千万别自己糟蹋了。”
重柔心里一寒,知道她从不会无的放矢,顿时有些惊慌起来。
那边的陈元儿也似回过神来了,想到自己比斗嘴比打架都奈何不得重岚,心里大恨,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冲了过来,用力往重岚嘴上扎,红着眼骂道:“你不是能说会道吗?!”
重岚忙侧开身,正要制住他,就听偏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一位教养嬷嬷打扮的人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粗壮媳妇,她头上梳着圆髻,带着白玉扁方,穿着灰色素面妆花褙子,打扮端正,相貌威严,带着人缓缓走进了重府二房院子。
她目光先落在头发散乱的陈元儿身上,缓缓道:“姑娘,您这般可真是给夫人老爷长脸了。”
她大概在陈府极有身份,这时候也不便主子亲自过来,便派了她过来。
陈元儿被她讥讽了也不敢回嘴,只是垂头啜泣:“柳嬷嬷...”
柳嬷嬷看着她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重柔身上,面色比方才更为冷厉:“有人利用我们姑娘性子单纯冲动,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耳朵里倒,四姑娘做的事儿说的话,我们老爷夫人和贵府重老爷都知道了,已经打算重新考虑这门亲事了。”
重柔面色煞白,颤着声音,哭天抢地地道:“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方才还劝架来着...”她哭着转去看重岚:“堂姐,你帮我说说,我方才还好心帮忙要分开你们呢。”
重岚避开几步,没有搭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柳嬷嬷,等着瞧她怎么处理。
柳嬷嬷这才把脸转向重岚,面上显出几分愧疚:“这回真是对不住三姑娘了,我们姑娘心思单纯,没那许多想头,这才着了别人的道儿,无意伤了姑娘,老奴在这里代我们姑娘给您赔不是了。”
她说完福身一礼,又看了眼重柔,叹气道:“重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对待堂姐妹竟用出这种手段,还把我们姑娘牵连进去,想想便让人心寒。”
这话的意思竟是把过错全推到重家门里了,重柔挑拨是不假,但陈元儿自己也不是没存了闹事的心思,她三言两语就把陈元儿摘干净了。
重岚笑了笑:“那依嬷嬷的意思呢?”
柳嬷嬷道:“贵府家事儿我们不好管,只能先把我们姑娘带回去,今天这事儿我们姑娘也有些错处,夫人肯定会训小姐的。”
重岚道:“嬷嬷举着陈府姑娘砸了我的院子,伤了我的人,又想拿簪子要我性命,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过去了?”
柳嬷嬷本以为商贾人家不敢得罪他们官宦人家,随便说几句意思意思就得了,闻言却皱了眉:“姑娘...我们姑娘也是受人蒙蔽,若是姑娘觉着还是不行,这些损坏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就是了。”
她说完深吸了口气,不咸不淡地道:“我们家老爷是刑部郎中,还望姑娘行事之前三思啊。”
这就以势压人了?重岚掩嘴笑了笑:“嬷嬷觉着我像缺钱的人家吗?”她看了眼陈元儿:“方才你们姑娘举着簪子冲我扎过来,下手狠毒,嘴里还骂了好些难听的,这难道也是别人教的?”
她见柳嬷嬷皱眉不作声,慢慢地补了句:“这分明是故意杀人未遂,就算是闹到衙门我也说得起话来!”
柳嬷嬷面色大变,要是陈元儿被告上了公堂,别管罪名能不能成立,这名声也全毁了,她想要狡辩,但无奈何方才陈元儿意图行凶,院里好些人都看见了,她也抵赖不得。
陈元儿一下子慌了神,抹着眼泪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杀你,只是见你说话太刻薄,想要让你闭嘴...”
柳嬷嬷恨不得去堵她的嘴,重岚长长的哦了声,眼底带着几分狡黠:“原来不是故意杀人,是故意伤人,也够判个几个月了。”她转向柳嬷嬷:“嬷嬷,这可是你们姑娘亲口承认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柳嬷嬷埋怨地看了陈元儿一眼,对着重岚语带威胁:“重三姑娘,这事儿闹大了对你也没甚好处,要是传出去你和姜将军有牵扯,对你的清誉只怕也有妨碍。”
她说完又笑道:“听说姑娘在金陵有生意,正好我们夫人娘家在金陵,何不结个善缘,日后也好打交道啊。”
重岚面色一冷,这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随意就像摆弄她,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另一边院门传来清越懒散的声音:“你们夫人娘见算什么东西,也配提跟她打交道?”
晏和一身雨过天青的曳撒,头发白玉簪簪住,简单的一身却挡不住天生的风骨气度,他立在台阶上,神态散漫慵懒,却让人挪不开眼。
陈元儿自认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哪个人能像眼前这人一般风采卓绝。重柔更是没怎么离开过江宁县,看见他更是呆愣住了。
柳嬷嬷见这人实在是天人之姿,一时也不敢回嘴,只是道:“不知这位是...”
晏和撩起曳撒下了台阶:“我已经去信给陈郎中,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柳嬷嬷张口欲言,忽然见那边偏门又有个侍从匆匆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回报几句,她面色大变,随即跪下重重叩头:“晏大人!”
晏和散漫地扬了下唇角,身后有人给他抬了把椅子过来,他折腰坐下:“本来这事儿我不想管,但我有事儿借住在重府上,你们姑娘这般吵闹实在是扰人清静,搅的人心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他住在重府的事儿没过去了,他又慢悠悠地道:“把这话传给陈郎中,他自会知道怎么处置。”
柳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个求情的字也说不出来,陈元儿约莫是怕到了极点,反而生出气来,见一个两个的出众男子都帮着她说话,扬起脸大声道:“大人不明白事情缘由,为何要帮着她说话,难道和她也...”
她话还没说完,晏和眯了眯眼,轻轻弹了弹手指,两个彪形大汉冲了出来,吓得一屋子女眷尖叫起来。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扬起糙厚的手掌,极快地扇了陈元儿几十记耳光,她一开始还尖叫,后来肿胀着双颊,连叫也叫不出声来,她身后的仆妇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他慢慢出了口气:“我素来不喜欢别人反驳我,看来你们姑娘真是没有半点记性。”
柳嬷嬷跪在地上瑟瑟不敢言语,不是她不想拦着,是她实在不敢,生怕一拦之下惹恼了这人,陈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说完起了身,看了眼重岚,冲她微微颔首,随即道:“都滚回去吧,你们老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重岚犹豫片刻,也抬步跟了上去,两人行到无人跟随的月亮门,她正想开口道谢,冷不丁被他抱了个满怀,人倾身压了下来,细密的吻落在她唇上,吻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下好像有点不太对头,重岚慌忙推他:“大人你想干什么!”
他伸手,白洁的手指在她唇瓣上挑.逗似的来回流连:“你不是要谢我吗?我自己取了谢礼,省得你费功夫。”
重岚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只好用力摁下他的手指,皱眉道:“今日多谢大人了。”她压了压心里的火,诚恳道:“今日要不是大人,我要办这事儿就棘手了。”
他手指转了个方向,顺着她的脸庞摩挲着,从耳根到脸颊,一处都没放过:“你打算拿什么谢我?”
他见她要张口,懒洋洋补了句:“我说过,我不缺钱。”
重岚心思又被他猜中,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大人想要什么?”
晏和偏头想了想:“正好你无事,过几日陪我去踏青吧。”
这事儿倒是简单,重岚一口应下,又怕他毛手毛脚的,便匆匆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发生了不少事儿,先是陈元儿被陈郎中打了板子赶到庄子里禁足,又是重柔被陈家以各种理由将婚事往后拖延,原本敲定的聘礼也少了一半,明摆着不想结亲。
但也不知道重瑞风到底是怎么在中间周旋的,陈家人到底是没退成亲,只是把聘礼和婚礼规格往下压,不过重岚倒不是很在意,重柔已经被陈家人记恨,就算是嫁进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她本来还纳闷那天重瑞风身为一家之主怎么没有出现,后来才知道他跑到陈家求情去了。
不过这些后事都跟她关系不大,她只等着挑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和晏和踏青。这几日都是风和日丽,她便命人套上马车,提了食盒去郊外。
郊外好山好水,让人心境也开阔不少,她对着晏和笑道:“别看我们家祖宅在江宁,我统共也没出门几回,今日都是托了大人的福了。”
晏和问道:“你小时候不出门的吗?”
她摆摆手:“小时候家里规矩大,女孩子轻易不让出门,后来我自己做生意,更没闲心出来玩了,偶尔出来骑马游湖,也是为了奉承那些达官贵人。”
他突然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瞧着自己:“奉承?那你为什么不来奉承奉承我呢?”
重岚推开他的手:“我对大人还不够巴结吗,院子都让给你住了,还容忍你白吃白喝这么些日子,要是旁人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晏和眯了眯眼:“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欠了你的人情,欠人人情可不好,倒不如...”他勾了勾唇:“我自荐枕席来还人情如何?”
重岚见他说着说着又发疯,忍不住啐了口:“我不是先王,你更不是巫山神女,用不着来自荐枕席这一套。”
她说完没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不光是《高唐赋》了,好些志怪故事里的狐狸精勾引读书人,不都喜欢自荐枕席吗?“
他低头瞧她,眉眼愉悦,柔波从眼里漾开来,显得越发娇媚,想来心里是极高兴的。他偏头道:“焉知我不是来勾引你的呢?”
姻缘这事儿当真是难说,有时候一个眼波就足以让人动情,当初把‘何兰兰’捡回来的时候他便当养了个小宠物,见到她真人的时候也只觉着能利用的底下人。现在,她对着他的一颦一笑,都成了难以忘怀的诱惑。
重岚瞪了他一眼,竭力想显出恼意来,偏她眼睛生的媚极,倒像是有情人的嗔怨。
他心头震动,又怕光天化日做出什么惹恼了她,只好胡乱调开视线:“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看了看日头:“快到午时了,咱们寻一处风景好的平坦地儿吃饭吧。”
他当然没有异议,正好行到湖边,中央有个湖心亭,她指着中间那亭子:“咱们就把膳食摆在那儿吧。”
两人并肩往九曲窄桥上走,忽然听见湖边传来呼救声,她忙定睛去瞧,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女子在湖水里不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