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岚敛衽还礼:“堂兄好。”
重白笑着应了,冷不丁转头瞧见清歌,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来,随即又敛去了,只跟着族长和赵氏寒暄:“大爷爷和大奶奶瞧着越发松柏精神了,好些日子不见,爹爹本想带着我和妹妹上门拜访呢。”
他说话中听,又是才中了秀才的,重族长和赵氏纵然不喜欢王姨娘跋扈,但也对着她勉励了几句,然后起身要去瞧白氏,在座的几个晚辈恭送了。
重岚见有族长撑腰,想来重瑞风也不敢再过分苛待白氏,便头一个走了出去,刚走出游廊,她忽然想到还有几样补品没给白氏带过去,忙吩咐清歌道:“方才咱们带来的补品你帮我给伯母送过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看来重岚真是受够大房这起子人了,能少见一回就绝不多见,清歌捂嘴而笑,低低应了声是,捧起锦盒去往白氏房里,她送完东西回到半路,冷不丁瞧见重白从月亮门那边走了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她忙侧身避让,重白腰间的绦子一晃,他腰上的缠丝玛瑙章就掉了下来,清歌不想和大房人牵扯,只装没看见,行了个礼就要往前走,冷不丁被重白叫住:“你这丫鬟怎么做的?主子东西掉了都不帮着捡一下,我堂妹怎么调.教的人?”
清歌忙福身道:“堂少爷恕罪,奴婢方才走得急没瞧着。”她说完蹲下身帮忙捡,随着她蹲身这个动作,身上的春衫顿时绷紧了,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窈窕姣好的身段来。
重白目光上下瞧了几眼,上手摸上她的腰,一边笑道:“我许久没见你,跟你说笑罢了,紧张什么?”
清歌先是一怔,随即尖叫了声:“你干什么!”被他一把捂住嘴:“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难道你想把人都招来?”
他又在她身上摸了几把,清歌奋力挣开,寒声道:“堂少爷自重!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敢碰我,我就一头碰死在大房门口,拼着一条命没了也不让你好过!”
重白一惊,他原来去金陵的时候见过清歌几回,那时候就瞧中了,见她只安静跟在重岚身后,温柔恭谨,还以为是个怯弱性子,就是调戏了也不碍事,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刚烈。
他仍是不松手:“你乖点,我回头抬你做姨娘。”
清歌奋力挣扎:“谁要做姨娘了,若是堂少爷再碰我,我立时就自尽!堂少爷如今有功名在身,不怕逼死了人被革除功名吗!”她说着就去咬重白的手。
他顿了下,手劲下意识地松了松,清歌一下子挣开跑了个没影,他用力啐了口,但想着她那刚烈性子心里越发舍不得,怒哼一声转身去了。
他一路拐去王姨娘房里,就见她坐在房里哭,见他进来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白养了你一场,现在人倒是冒出来了,方才我被责骂你怎么不在?!”
重白笑着劝慰几句,又道:“姨娘放心,他们责骂你都是因为夫人现在怀着的嫡出,咱们想法子除了这祸患,到时候家里还是你的天下。”
那边清歌慌忙跑到重岚等着的地方,正要跟她说话,却见她被重柔缠着:“...今天陈郎中的千金陈元儿要来咱们府上,妹妹胆子小,还望姐姐陪我待客。”
她说完又艳羡地瞧了眼重岚身上首饰,虽然不多,颜色也素,但瞧着比她昨天穿戴的还要贵重:“妹妹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首饰,但今日贵客要来,也不好打扮的太寒酸了,姐姐不如就借我几套头面吧,我明日一准儿还你。”
重丽面色不忿,正要说话,就被重岚捏了捏手:“要借也可以,不过妹妹须得打个借条来,要是有个磕了碰了,或者忘了归还也说不清,反倒伤了咱们姐妹情分。”
清云伶俐,忙补了句:“在金陵的时候有位亲戚瞧上了姑娘才赶制的头面,想要借用几天,送来的时候还按天数给了租金。”
重岚故意斥道:“混说什么,我和堂妹是什么关系,难道还能赚她的钱不成?!”
清云乖觉地认错,重柔没想到她如此精明厉害,一时瞠目结舌,重丽大乐:“就该如此,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四姐你打算出多钱租用啊?”
重柔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再不敢提借首饰的事儿,只是让重岚陪她去见客,重岚本来没想答应,但冷不丁瞧见重丽也露出渴望之色,想来是在在家闷久了,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三人并肩到了后边园子,就见有位面貌普通的闺秀在亭子里,身后跟了一溜丫鬟婆子,坐在重家园子里俨然主人的架势,她见到三姐妹来,也不起身,只是骄矜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重柔亲亲热热地上去跟她说话,向她介绍重丽和重岚,陈元儿听着听着,忽然上下打量她几眼,转向重柔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狐媚子堂姐,我瞧着打扮挺端庄的,你为什么这么说她,莫不是存心骗我?”
此言一出,亭内的几个女孩都目瞪口呆,重丽怒瞪着重柔,重柔满面尴尬,重岚则是大吃一惊,重柔说她坏话不稀奇,但这位陈元儿直接说出来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重柔脸色青了又白,最后勉强笑道:“那日我跟堂姐吵了几句嘴,心情不好才胡言乱语的。”
陈元儿闻言又看了眼重岚:“你这姐姐生的真好,比你还好些。”
心直口快的人不是没见过,但心直口快到这个地步的简直是生平仅见,重柔又羞又怒,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勉强笑道:“我们不过是拖了父母的福才捡了几张好皮囊,跟元儿妹妹比就不够看了,更比不得你气度高华,人又端庄,我可是羡慕得紧。”
重岚听完打量了几眼陈元儿,她面容远看已经十分不打眼了,近看鼻尖还有微微几粒斑点,肤色偏黑,在重家三姐妹旁边显得越发黯淡,不过胜在打扮富贵,举止矜持。
四个人不怎么熟,女孩子能聊得话头就那几个,说着说着就说到胭脂水粉上了,重柔笑着插了句:“这个我堂姐行家,她有好几家店铺是专门卖脂粉的呢。”
陈元儿用绢子掩着嘴,像是瞧见鬼一般,把身子都离远了些:“你竟然是经商的?!”
重岚没接话,重柔笑道:“是啊,我这个姐姐可有本事了呢。”
陈元儿不住地把身子挪远了些:“你瞧着好好的,干嘛要去经商呢?不怕让重家蒙羞?”
重岚自己倒没觉着经商就轻贱到哪儿去,律法又没规定不准行商,陈元儿这般大反应,已经不是心直口快了,简直是缺心眼。
她当初经商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不过陈年旧事,她也懒得和陈元儿解释,便笑道:“我那儿有一种新的花露,天热的时候点一点在身上不光清爽止汗,还能祛除蚊虫,十分好用。”
陈元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不信道:“我夏日里用过好些华录,都是吹的天花乱坠,没一个有用的,你手里的真有这般好?”
重岚也不跟她争辩,命人去把花露去来,就见细长的琉璃瓶子里盛着碧绿的液体,瓶外还绘着碧水莲叶,先见着瓶子已是不俗,几个女孩的眼睛都不住地瞧着。
她接过琉璃瓶子递给陈元儿:“陈姑娘不妨试试。”
陈元儿接过点了几点在手腕上,果然香气扑鼻,点了之后也清凉,她惊喜道:“果然好用,你这个在哪儿买的?”
重柔眼睛闪了闪,正要插一句‘我堂姐自己就是做这个买卖的’,重岚就已经先说了话:“姑娘若是觉着好用,我就把这瓶送给姑娘了。”
这瓶花露还没正式收买,借着这些姑娘小姐先把名头传出去也不错,她肚子里算盘拨的噼啪响,又笑道:“我那里还有几瓶,姑娘若是喜欢,就多给姑娘带几瓶,你可以拿回去送人。”
陈元儿欣喜,又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重岚正要借这些人把名头传出去呢,因此忙笑道:“这有什么,咱们马上就要做亲,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
她说完就命人又取了几瓶过来,重柔心眼发酸,忍不住道:“姐姐倒是会讨巧又大方,转眼就得了元儿妹妹的喜欢。”
重岚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是怕一身铜臭气污了堂妹的眼,这才不敢给妹妹送东西的。”
重柔想到方才的挑拨,愤愤地闭了嘴,几人的气氛比方才活络不少,聊着聊着就聊到男人身上,陈元儿骄矜道:“我哥哥那人才相貌时一等一的,当初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重岚想到陈柏和陈元儿如出一辙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重丽对这个话头不感兴趣,撅了撅嘴,陈元儿忽然又道:“那日跟着我哥哥一起来的男媒你们可见到了?”
重岚皱眉,重丽却好奇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宗室子弟,长的极俊俏的那个?”
陈元儿脸色发红,点头道:“就是他,听说他品貌出众,办事得力,虽不是嫡长子,但极得平乐郡王看重,又不像寻常宗室子弟那般闲散,将来有大出息呢。”
重丽喝了口茶:“有出息就有出息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元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更红了几分,正要说话,重岚就见大房一位下人跑了过来,手里捧着锦盒奉到她面前:“堂姑娘,门口有位公子听说您在大房,让我把这个礼物交给您。”
重岚莫名其妙:“礼物?这是谁送来的?”
跑来的下人答道:“公子说他叫姜乙。”
话音一落,陈元儿的目光立刻不善地看了过来,重岚冷着脸摆手:“你帮我还回去,我跟他并不熟识,这礼不能收。”
重柔终于逮住机会插话:“姐姐快别谦虚了,姜将军对你是真是极好的,昨日在堂上姜将军光问了你,也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话,我们只能在旁边干晾着,这还叫不熟识?”
陈元儿的手紧了紧,扬眉问道:“你不是说跟他不认识吗,他好端端地送你礼物作甚?”
重岚反感她这质问的语气,但也不想为了姜乙树敌,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道:“我娘和他娘原来是表兄妹,小时候也见过几回,之后我娘去世就再没怎么见过了,虽然是亲戚,却算不得熟识。”
陈元儿心里放下,又狐疑道:“那他为什么特特给你送了礼过来?”
重柔掩嘴笑道:“不是有句话叫表兄表妹好做亲吗...”
她话还没说完,重岚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的声响让几人都吓了一跳,她冷眼看着重柔:“你如今还未出阁,说话给我放尊重些,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腌臜话,像个闺阁小姐吗?简直是个市井泼妇!”
她见重柔张口欲辩,看了眼亭外站着的跟着陈元儿来的丫鬟婆子,冷声道:“你若是不嫌丢人就只管闹,把你那些污言秽语传到陈家,看陈家少爷还要不要你!”
重柔也紧张地瞧了眼亭外站着的仆妇,眼神闪烁之下还是没敢还嘴,重岚又转向陈元儿,慢慢地道:“陈姑娘是客,我原该敬着的,但你问的话我没法回答,好些年没见的亲戚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自己去问他,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陈元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亭子外有个嬷嬷走进来,肃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有些惊慌地住了嘴。
亭内一时有些沉默,重岚正想走,陈元儿又发问道:“你说你小时候和姜将军见过,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她那思慕心思都摆在脸上,偏还画蛇添足地掩饰道:“我哥哥和他打交道,我便帮着哥哥问几句。”
禽兽不如!她想起当年的事儿,眉眼阴沉,对着陈元儿淡淡道:“跟现下没什么区别。”
陈元儿有些失望,但想到嬷嬷的责备,也不敢紧追着问,重岚趁机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扰了你们的兴致,这就先回去了。”
重丽本来想凑热闹,但不喜欢陈元儿这缺心眼的性子,便也有样学样的起身告辞了。
重岚回到院里才想起来晏和就在隔壁屋,自己出去一天把客人干撂着也不太好,她转身去了晏和住的侧屋,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别是失血过多晕倒了吧?
她在门外迟疑片刻,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就见屋里点着凝神的上好香料,黄花梨木六柱架子床上的烟紫洒金床幔被放下,隔着暧昧朦胧的烟雾隐约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个人,这么模糊地瞧着撩的人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掀开床幔一探究竟。
她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把床幔掀开一角,就见他蹙眉躺在迎枕上,面色有些苍白,少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显出一种病态孱弱的美来。
她不由得伸手去探他的额,没想到他长睫动了动,忽然睁开眼,眯起眼瞧着她,出其不意地攥住她的手腕,她站立不稳地跌在他怀里,他轻笑了声:“想看就看,这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重岚吓了一跳,随即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大人睡着了呢,这般吓唬人有意思?”
她觉着这姿态别扭,正想起身,却被他探手压住肩头动弹不得:“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还要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大人您能不能先放手,让我先起来?”
他拧眉道:“你就这般嫌弃我?”
这跟嫌弃不嫌弃有什么关系?她被他说得脑子有点乱,顿了下才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先放手。”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男女授受不亲?”他哼了声:“你当初对着我胡乱轻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现在掉了个儿你就讲起规矩来了,这是想白占便宜不认账?”
重岚现在悔的连心肝肚肺一起青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图美色,现在见天儿地被他拿话来堵着,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童言无忌,你怎么能跟小孩子较真呢?”
他懒洋洋地把她困在怀里:“你是小孩子吗?”他说完又笑着问:“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那般放诞不羁?”
重岚满脸尴尬地不作声,反正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何兰兰,撒娇弄痴也好,占便宜也好,哪有人跟个小女孩计较?
晏和笑了笑:“你想的肯定是,当时人人都以为你是何兰兰,就算撒娇弄痴也不会有人计较。”
重岚把脸别开不敢看他,愤愤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也忘了自己正躺在他怀里,扶额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把原来的事儿忘了?”
刚才两人纠缠一时,她乌油油一头长发早已散开了,他指尖摩挲捻弄她一缕青丝,语调越发暧昧:“你让我忘了什么?你说你是我未来娘子,还是陪我睡过一晚上?”
他悠悠瞥了她一眼:“我若是把我未来娘子忘了,那岂不是成了负心薄幸之人?”
重岚理亏,只好放下身段求饶:“以前是我的不是,我对大人只有敬仰之情,从不敢肖想半分啊!”
他垂眼瞧她,偏头轻笑:“那也无妨,现在换我肖想你了。”
他说完突然捉住她手腕,倾身压了下来,重岚下意识地偏头,他淡色的唇顺着如玉的脸颊滑了过去,在她敏感的耳边摩挲片刻,凭着本能含住圆润的耳珠,满意地听到她一声惊叫。
重岚被他啮咬的全身发软,身子抖了抖才颤声道:“大人...大人自重啊。”
他头次离她这样近,几乎被那淡香迷了心神,听到她的惊叫才稍稍回神:“我若是不自重,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到现在?”
他说完就低头去捉那两瓣嫣红的唇,重岚却似想起什么极厌恶的事儿,扬起脸不住地挣扎起来,拉扯中无意碰到他伤处,他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眼渗出血的小腹。
她也瞧见了,一下子有些慌神:“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
他安抚地把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了,也没有怪你,是我不好。”
这下子旖旎的气氛被冲散,重岚几乎不敢看他,门口出门去拿药和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便规矩端正地坐在圆凳上,摆出主人应有的礼数,客气地跟他寒暄。
她问道:“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办。”
晏和眯了眯眼,见她一脸客套,牵唇笑道:“我要沐身。”
重岚一怔,随即为难道:“大人的伤还没好,见了水可不大好...”
他低头嫌弃地瞧了眼身上的衣裳,语调不愉:“我已经一天没换洗了...”
重岚道:“那我让底下人进来伺候。”
他慢慢地道:“我的身份不方便让下人知晓,而且生人我用不惯...”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她拴在身边,她没好气地道:“这么看来,能帮大人沐身的只有我一个了。”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忽然又笑了笑:“反正你已经瞧过一回,再让你瞧一回也没什么。”
重岚用眼睛翻他,但还是认命地起身让人烧热水,但也没敢真的让他大洗,只是端着热水给他擦身,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大人知道什么叫恶客吗?吃着喝着人家的,还要顺带把主人家使唤着,没半分当客人的自觉。”
晏和恩了声,姿态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你我的关系怎么能用主人客人来形容。”他睁开眼,语调戏谑:“你可是我未来娘子啊。”
重岚下了黑手,隔着毛巾拧他一把,恨恨地道:“我现在是真同情您未来夫人呢,稍微出个错没准到老您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