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跪九叩之后,赵炎并未站起身来,依旧跪在地上,嚎嚎大哭。
泪水浑浊而又滚烫,和鲜红血迹混合在一起,顺着赵炎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往下流淌,滴在祭坛之上。
祭坛周围,鸦雀无声。
若是不懂事的幼童在嚎嚎大哭,众人肯定是见怪不怪。
可是,赵炎绝非是一个不懂事的幼童,他白发苍苍年事已高,又是赵家的族长,以他的年龄与身份,竟然在二十年一次的燧天取火大典当中,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放声大哭!这种行为,让周围之人,觉得很难理解。
祭坛周围,人影幢幢。
这些人大多是从光柱大门当着大难不死的少年,年纪尚轻,他们中间绝大部分人,都不懂得赵炎的心情。
赵炎今日是喜极而泣!
在赵家当中,赵炎已经做了几十年的族长,时至今日他年事已高,也不知还能再活几年。
二十年前,赵炎也曾经站在这座祭坛之上,让台下之人将手臂举起来,让那夺取了白虎圣印之人,登上祭坛,在此燧天。
当年赵烈腾空出世,威震天下。
赵炎原本以为,赵家能够在赵烈的带领下,恢复多年以前的荣光。
可燧天取火刚刚过去十来年,赵烈就带着赵家精锐,去探索远古遗迹,从此一去不复返。那一段时间,整个赵家几乎是家家哭丧,户户戴孝。
这对于赵家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许多赵家之人,已经对赵家的未来,丧失了信心。
就连族长赵炎,也觉得赵家想要再度复兴,无异于是水中花镜中月。
于是,这些年来,赵家一直低调至极,甚至可以说是忍气吞声。
这种忍气吞声,赵鹏早已深深的感受到了。
当初赵鹏被人打得卧病在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险些一命呜呼,赵家却只想着给他办丧事,族长赵炎竟然没有派人大张旗鼓的去调查此事。
而当断家把聘礼退了回来,对赵鹏毁婚的时候,族长赵炎也没有什么表示。
对于这两件事,赵鹏心中其实一直有些介怀。
可是,当赵炎对着赵家青铜大鼎三跪九叩,磕得头破血流,嚎嚎大哭的时候,赵鹏已经渐渐的明白过来了。之所以他卧病在床的时候族长不去做调查,之所以断家毁婚的时候族长不做任何表示,并不是族长不想去做,而是他不能去……
赵家实力微弱,却坐拥远古传下来的家业,坐拥燧天取火大典这等得天独厚的好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稍有不慎,就会招来灭族之灾。
赵炎能守住赵家的家业,已经难能可贵。他又怎敢让本就风雨飘摇、危在旦夕的赵家,与人争锋,与人相斗?
洛儿站在赵鹏身前,抬头凝视着赵鹏手中放出的万丈华光,问道:“哥哥,族长爷爷为什么要哭?”
赵鹏神色温和,说道:“族长爷爷是高兴得哭了。”
“洛儿只有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才会哭的。”
洛儿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童真,说道:“为什么族长爷爷高兴的时候也会哭呀?”
赵鹏朝着正在大哭的赵炎深深地看了一眼,微微摇头,柔声说道:“因为族长爷爷要将整个赵家,都扛在他的肩膀之上,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所以他愤怒的时候不能愤怒,憎恨的时候不能憎恨,悲伤的时候不能悲伤……于是,他在高兴的时候,也无法放声大笑,只能嚎嚎大哭。”
“这样啊……”
洛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不再去问族长为什么会哭,而是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赵鹏的手臂,眼神里满是崇拜,“哥哥好厉害!”
万丈光华,从赵鹏掌中迸射而出,照亮四方。
璀璨夺目的光华当中,悬着一座大印,形状如虎。
早就有一道道虎影,从白虎道场周围九百九十九只石虎身上冲了出来,围绕着赵鹏掌中放出的万丈光华,在白虎道场上空跳跃飞驰。空中万虎齐喑,无一丝一毫虎吼响起,唯独赵炎的哭嚎之声,回荡在白虎道场当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嚎嚎大哭的赵炎与手臂放出万丈光辉的赵鹏吸引了过去。
殿无双也是如此。
她也在凝视着赵鹏。
不过,所有人都在盯着赵鹏光辉闪闪的右手,殿无双却死死盯着赵鹏的左臂,盯着那一道青色五爪火龙纹身!
殿无双右臂之上,也有这么一个纹身。
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回想起来,这个纹身是怎么出现在手臂之上的。她更想不起来,为何赵鹏手臂之上,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纹身。
隶浮屠站在祭坛右侧,神色深沉,沉默不言。
这个日宗长老并没有在心中嘲笑赵炎嚎嚎大哭的丑态,如果可以,隶浮屠宁愿在祭坛上丢人现眼哭得涕泪齐流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一旦是他隶浮屠在哭嚎,那就意味着将白虎圣印夺取在手之人,是他三大宗门当中日宗的弟子。
隶浮屠环视四方,朗声说道:“夺取了白虎圣印之人,速来祭坛之上。”
他本想直接叫出赵鹏的名字,可哪怕他绞尽脑汁,都完全记不起这个赵家子弟到底叫什么。
隶浮屠乃是堂堂三大宗门当中日宗的长老,身份高贵不凡,他仅仅是在众人列队迎接之时,见过赵鹏一次而已,又怎会刻意去记住赵鹏姓甚名谁?
赵鹏拍了拍洛儿的脑袋,柔声说道:“洛儿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哥哥你要加油哟!”
洛儿挥舞着小拳头,大喊道:“哥哥是最厉害的!”
赵鹏心中一暖,朝着祭坛大步走去。
祭坛之上。
隶浮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鹏说道:“赵鹏。”
隶浮屠又问:“赵鹏?你爹是赵烈?”
赵鹏点头,“是。”
隶浮屠皱了皱眉头,言道:“我曾听闻,你武道天赋极差,怎么可能十四岁就修炼到了武者五重,甚至在光柱大门当中,夺取到了白虎圣印?”
“我也觉得不可能。”
赵鹏哂然一笑,说道:“可偏偏白虎圣印就落到了我手里。”
时至此刻,赵炎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毫无风度的直接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与泪水,朝着赵鹏连连赞叹:“好!好!好……不愧是我赵家子弟!”
“时辰已到!”
隶浮屠神色微微一沉,催促道:“再不燧天,为时已晚!”
“哎呀!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久,差点把时辰都耽搁了。”
赵炎看了看天色,心中算了一下时间,抚掌大惊,赶紧说道:“赵鹏快快燧天,不能再耽误了!”
“如何燧天?”
赵鹏从未干过这事,他哪里会懂该如何去燧天,如何去取火。
赵炎指着祭坛,说道:“你就在这祭坛之上,全心全意,将你平时在白虎道场修炼之时修炼的赵家功诀,施展出来就是。”
“好!”
赵鹏点了点头,站到了擂台正中央,凝神静气,准备施展功诀。
赵炎与隶浮屠则走下了祭坛。
时至此刻,那些被赵炎嚎嚎大哭的行为惊呆了的数千少年,已经全都清醒了过来。
整整五六千人,上万只眼睛,死死盯着赵鹏。
哪怕赵鹏手中白虎圣印,刺得人眼睛发疼,也不能让这些人炽热的目光退缩分毫。
“赵鹏!没想到白虎圣印居然落到了他手里!”
“我早就听人说过,这赵鹏是天生的废物,为何他就能夺取到白虎圣印,为何我就没有机会?”
“这一次进入光柱大门之人,有几个甚至修为达到了武者七重!为什么连他们都没有夺取白虎圣印,反而让赵鹏得了好处?”
众说纷纭,人声鼎沸。
赵苛站在远处,眼中满是怨毒的注视着赵鹏,可赵鹏压根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赵苛只得咬了咬牙,转过头去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赵终,可赵终却对他狠狠的瞪了一眼,这让赵苛心中更是愤恨,想道:“赵鹏你个废物!如果你和我一样,都没有夺取白虎圣印,伯父又怎会对我如此冷眼相待,可你偏偏将白虎圣印夺取在手,如此一来,岂不是显得我很没用,显得我很无能?”
不远处,钟诵也在恨恨的盯着赵鹏,恨不得一刀将赵鹏杀了,他心中想道:“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夺宝之仇,不死不休!赵鹏……有朝一日,我钟诵要把你从我这里夺走的,全都拿回来!”
好在这些从光柱大门里活着回来之人,都遗忘了门中的记忆。如果他们记得在那光柱大门当中,屡次在赵鹏面前吃瘪丢脸,甚至在最后夺取白虎圣印之时,曾经被赵鹏用尿水浇得满头满脸,他们对赵鹏的愤恨之情,只怕要增长十倍……百倍!
吼!
一声虎吼,响起在赵鹏头顶。
聚气成相,兽啸雷音!
赵鹏已是将赵家秘传的功诀,在祭坛之上施展了出来。而那巴掌大小的白虎圣印,一直被赵鹏握在手中,灼灼生辉,光芒万丈,晃得人眼睛发疼。
无人知晓,赵鹏所修炼的功诀,并非是白虎震荒诀,而是看上去与白虎震荒诀极为神似的白虎独尊诀!
吼吼吼……
万虎齐鸣,惊天动地。
“这……”
隶浮屠满眼惊愕,抬头凝视着赵鹏与空中密密麻麻的虎影,惊道:“我活了百余年,参加了好几次燧天取火大会,却从未有任何一次,出现这种景象!”
赵炎也是一脸惊诧,可他眼中却闪过一抹得意。
就在此刻,一道钟声,从远处悬钟城方向,轰然响起。
嗡!
钟声震动天地,将原本晴空万里的苍穹,震得乌云滚滚,聚集在悬钟城上空。
远远看去,乌云聚拢成蘑菇云形状,将悬钟城罩住。
嗡!
钟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众人清清楚楚的听出来了,那钟声的来源之地,竟是乌云深处!
嗡!
第三道钟声响起之后,乌云之下光辉闪闪,无中生有一样,出现了一座古朴恢宏,高达数百米,如同山岳般巍峨的青铜大钟!
远远看去,只觉得乌云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隔空抓住了这座青铜大钟,将之悬停在高空当中。
“悬钟!”
赵炎高呼一声,与隶浮屠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尽是震惊至极。
传闻,十万年前,悬钟城上空,终年累月乌云不断,有一座如山大钟,悬停在高空当中。悬钟城的悬钟二字,正是由此而来。
“这是……”
隶浮屠凝视着青铜大钟,呼吸变得极为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惊呼道:“这是悬钟城上空,十万年未曾响起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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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editorbyjack2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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