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谈什么?”沈淦警惕起来,手握紧了拐杖,眼睛里射出精光。
身后的两个弟子快步赶上,一左一右挡在陈文强面前,脸色不善地望着陈文强。
陈文强微微一笑,手向怀里一伸,一支带着消音器的手枪已经掏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缓缓转了半圈,在沈淦和弟子有些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很平和地说道:“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和沈老爷子说些事情。沈老爷子德高望重,体恤门人,想必不希望有人死伤吧?”
沉默了半晌,沈淦挥了挥手,沉声道:“你们退下,别一惊一诈的。我和这位好汉去谈谈,你们远远跟着就是了。”
陈文强把手枪漂亮地在手上转了一圈,利索地塞进怀里,略微作出恭敬的姿态,笑着说道:“沈老爷子,您这边请。”
沈淦哼了一声,顺着陈文强手势的方向慢慢走去。陈文强也不催促,落后于沈淦一步左右的距离,跟着向前。
好半晌,两人都不说话,沈淦面上装得镇静,心中却翻腾不已。
面前是肮脏不堪,长着野草的水沟,另一边却是挤得密密麻麻的、用…,烂木板破铁皮搭起来的棚屋。大人小孩出来进去,说着、叫着,女人们烧木柴煮着饭,没有光泽的眼睛透过烟雾冷冷地看着。
陈文强停下了脚步,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缓缓说道:“苏州也有这样的贫民窟吗?估计是有吧!这些人很可怜,你看那些推小车、挑扁担的,这么晚了才刚刚回来。累死累活挣点钱,不过是勉强饿不死。可做什么营生,挣多挣少,都要向青帮交保护费,用血汗养一群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
沈淦皱了皱眉,不悦地说道:“他们交了钱,也受到了保护。青帮收钱办事,比官府还要可靠一些。”
“官府?朝廷的,还是洋人的?”陈文强嘲讽地一笑,说道:“不准奸盗邪淫;不准欺软凌弱;这是青帮的帮规吧?现在住在福和旅店的那些人,有遵守的吗?包赌、包娼、包毒,敲诈勒索,欺压良善,恐怕每个人都要用定香烧上‘无义’、‘无耻’、‘强暴’等字。”
“谋生艰难,纵有小错――”停顿了一下,沈淦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若真有大恶,青帮的帮规却也不是摆设。”
陈文强的指责云淡风轻,真的就象是喝茶聊天一样,但让沈淦听得不舒服,要不是看他身有手枪,早就发作了。
“晚了。”陈文强的语气依旧是不起波澜,就象说一件极平常的事情,“在下不才,要替青帮清理门户了。”
“你,你想怎样?”沈淦蓦然转头,盯着陈文强。
“福昌客店,呆一会儿便要血流成河。”陈文强咧嘴一笑,虽有假胡子遮掩,还是能看见微露的牙齿,“而且,我与沈老爷子相遇,却也不是偶然。”
沈淦缓缓眨着眼睛,沉声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陈文强坦然对视,微笑着颌首。这种态度让沈淦心中发寒,纵是从江湖中打熬过几十年,他也无法把杀人看得如此轻,如此淡,如此从容。
“用枪啊,嗯,动静大了点吧?”沈淦努力用轻松的口吻说话,再怎么说,自己也是青帮大佬,不想显得太害怕而丢了面子。
陈文强嘴角抿了抿,以极快地速度掏出了手枪,随手一枪,闷响过后,一根被打折的树枝在两人面前掉了下来。
“动静大吗?”陈文强似笑非笑,枪已入怀,冲着对面的贫民窟扬了扬下巴,“你看,他们都没反应。”
沈淦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冲着陈文强比出大拇指,“厉害,上海滩藏龙卧龙,老朽算是开眼界了。不知好汉是哪门哪派?是黄金荣那边的?我看倒象是专门收钱做人的。”
“该杀的我分文不取,不该死的万金也难买我们出手。”陈文强打量着眼前的脏水沟,意有所指地说道:“杂草多了得拔,脏东西多了得清,这水沟便不会臭气熏天了。”
沈淦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说道:“积重难返啊!好汉既是来杀老朽的,为何没下手?”其实他心里也清楚,不杀他肯定是要利用他,只是看要如何利用了。
“很简单,我们杀的是青帮中的败类,也算是替青帮清理门户,可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容易引起误会。所以,在下想请沈老爷子再开山门,收个弟子。”陈文强虽然没看沈淦,但却专心听着他的心理活动,“大字辈嘛,也差不多够用了。嗯,不是黄金荣。一条法国佬养的狗,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等事情差不多了,还要借沈老爷子的德望来最终平息。”
沈淦沉吟着,犹豫着,他搞不清楚所谓的事情差不多是什么意思,这既杀青帮,又要干掉黄金荣的是什么人?莫不如虚言答应,先打发走这个家伙,然后连夜回苏州,不趟这浑水……
“天下之大,何处可安心度日啊?”陈文强似乎在发着感慨,但听到沈淦耳中却象是一种警告,“沈老爷子德高望重,在苏州尽人皆知吧?可不象我,一个无名小卒,就算走到跟前,也没人注意。青帮,嘿嘿,失去了‘盗亦有道’的原则,与贼盗团伙又有什么区别?沈老爷子莫要狐疑,要让您收的这个弟子可是精英人物,日后扬名立万,您不仅脸面有光,子孙亲戚也将因此受益。”
沈淦有些凛然,象看妖怪似的看了陈文强一眼,夜色渐深,陈文强的背影有些朦胧,但更显得神秘。
“听,那边开始了。”陈文强突然转头,伸手指了指,提醒道:“有点远,可还是能隐约听见,有点象过年的爆竹。对了,沈老爷子对枪声可熟悉?”
沈淦侧耳细听,果然有响声隐约传来,他不敢想象那些青帮首领正在经历的杀戮,只知道要想活命,就只能先答应对面这人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