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喜欢睡觉,这能让他缓解晚上劳作的疲劳,更重要的是,在梦中,他能见到心爱的安琪儿,她会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柔软的秀发拂过他的脸庞,身上的清香令他陶醉沉迷。
人生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此。
人生最容易得到的幸福也是做白日梦。
即便醒来,李默仍陶醉在梦中的场景里,一脸幸福的走到洗簌架,从脸盆里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的困意,感觉良好的对着架子上镶嵌的半块镜子整理发型。
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森冷阴沉的注视着他。
目光冰冷妖异。
李默怪叫一声,吓得连退数步。因为恐惧,全身血液涌入心脏,肾上腺素急剧飙升,思维更是翁的一下停止了运转。
那是谁?
为什么出现在镜子里?
他全身僵直的靠着薄弱的木质墙壁,心脏砰砰直跳,甚至不敢去看洗漱架。约莫四五分钟,确定没有发生什么恶劣灵异的事情后,才从慌乱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过度的惊吓令李默手脚冰凉,后背更被冷汗浸透。
当冷静下来,他隐隐感觉到,镜子里出现的阴沉面孔居然有几分熟悉。
李默盯着镜子沉思片刻,忽然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重新走到洗漱架前,直视残破镜片。
镜子倒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孔,短发剑眉,鼻子高挺,但神情麻木,目光阴郁。这张面容他天天能见到,因为这张脸就是他的。
那么,刚才那个人呢?
难道是错觉?
李默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刚才那人的模样,脸孔苍白消瘦,短发剑眉,鼻子高挺,模样同他非常相似,唯一不同地方的是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黑色的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球,如同无底深渊将所有光线都吸入其中。这双眼睛不喜不悲,不怒不威,如同不带任何感情,又像融合了世上所有的情绪。
在漆黑的瞳孔上,倒映着一个白色线条勾勒出的五星芒――倒五星芒。它的外围是一大一小两个圆圈,倒五星芒就在小圆圈内。而大小圆圈之间,还有五个简易的符号,分别对应倒五星芒的五个角。
在倒五星芒里面,似乎还以线条勾勒出某种生物的形象。
咣当!
李默的脸色比纸还苍白,失手将洗漱架推到。
“倒五星芒……倒五星芒……”他回想起上午那罗巴说过的话,忽然打了个冷颤。
难道那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亦或,只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当!当!当!当!当!当!当!
当李默惊疑不定时,城市的钟声忽然响了七下。
他听到后心头一颤,才注意到已是晚上七点,距离上班的时间只剩半个小时。
上班迟到可不是罚款写检查那么简单,轻点的处罚是跟半个月的薪水飞吻告别,重点的就会沦为失业者,这座城市唯一不缺的就是需要工作的人。
李默的住所距离工厂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不出意外的话,刚刚赶得上。
跟一份稳定的工作相比,倒五星芒,死亡预告倒没那么恐惧了。
当更大的恐惧来临,轻易而举便将一些无足轻重的忧虑横扫一边。
倒五星芒这种东西,明天再跟那罗巴好好谈谈吧。
李默匆忙穿好衣服,挂上工牌,冲出房间。在楼下向神采飞扬的崔迪大妈买了双份的压缩干粮后,飞快赶往工厂。
工作就像个风情万种、令人着魔的婊子,一方面你发自内心的厌恶着她的放当和多情,另一方面你心甘情愿受它摆布,逐渐失去自我。
李默八岁的时候,意外遇到第一份工作,一个古怪的陌生人让每天坐在一所别墅外乞讨,将别墅主人外出和回家的时间告诉他,一个月后,别墅主人遭遇车祸而死,他得到一笔小钱后,也宣告失业。
后来他又给老钱德勒的妓院当门童,做了一年多的时间,得知这老家伙要阴他,想把他弄晕卖给一个熟客时,便拎着一把砍刀袭击了防备不及的老钱德勒。他成功将钱德勒的鼻子削去一半,也被老家伙的手下打个快死,扔到了垃圾堆。
冬季是黑雾城的居民最畏惧的季节。简陋透风的屋子,单薄的衣服,永远填不饱肚子的压缩干粮,令寒冷的冬季成为大多数穷人的噩梦。
老家伙没把李默当场弄死,很大原因是认为双腿折掉、肋骨骨折的他活不过那个冬季。
他要李默慢慢的饱受痛苦的死去。
可李默从昏迷中苏醒,熟练的在垃圾堆里找到一些能塞进嘴里的东西――包括一只倒霉的老鼠,艰难的挺过了当天夜晚。
第二天早晨,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冬日的阳光在厚重的铅云面前,更显得苍白无力。李默无力躺在垃圾堆上,四肢冰凉,甚至身上的血都凝固成块,不甘心的接受即将死亡的命运。
可就在他放弃希望的时刻,身前,忽然升起一轮耀眼的太阳,金色的、梦幻般温暖的光芒照在身上,将他冰冷的身躯和沉入地狱的灵魂一同解冻。
“叔叔,这里有个小男孩,他还活着。”
那是李默和安琪儿第一次相遇。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景象,虽然他从未见过太阳是什么样子,但那时,他分明看到了一颗散发温暖人心、给人希望的太阳,在他前方冉冉升起,是那么迷人,那么圣洁,驱散了包裹他的黑暗和寒冷。
而太阳的模样,就是那个纯洁善良怜悯的金发少女――安琪儿。
从此,他成了安琪儿的忠实信徒和疯狂暗恋者。
……
李默在卡萨斯汽车生产车间工作了七个年头,算是资历较老的员工,凭着跟车间主管的老交情,蹭了份相对轻松的活,即便如此,工作一晚后也是全身乏困无力。
但这种状况会在第二天早上交班后,瞬间得到缓解。
早上下班后,李默从后勤餐厅领了份压缩干粮,离开工厂,径直前往圣玛丽教堂。他的目的是找那罗巴商讨倒五星芒的事。
而教堂区是那罗巴的管辖地,在那里绝对能找到他。
再次路过贝坎街道北端,昨天倾倒的大量尸体已消失不见。
支配者只是用它们警告威吓其他的反叛者,而不是要引起霍乱。所以它们最多会公示两天,就直接丢进焚烧炉内。
这样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回,有反叛者,有强盗小偷,有某些触犯支配者权威的倒霉蛋。
路过创始者雕塑,七个身材神态各异的创始者雕塑永远睁大双眼,关注着黑雾城的变化。他们的眼中含笑,嘴角上弯,慈祥的看着这座城市里正在发生的欺骗、背叛、杀戮和贪婪。
这是他们按照理想建造的城市,却不知道是否按照他们的理想在前进着。
或许,他们早就预料到黑雾城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这就是他们建城的真正目的。
李默每天会在这里停一下,是因为老科尔的大部分时间都会靠着雕塑的基座打盹,会像个孩子般挤眉弄眼朝他做鬼脸。
这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
恍惚间,李默又看到老科尔,他站立着,背靠雕塑的基座,静静的望着他,眼中满是忧虑。
再见了,我的朋友。
李默微微一笑,朝着心中的老科尔挥挥手,走过下方空无一物的创始者雕塑。
人的一生中,死亡是个回避不了的话题。
无论你对选择以何种心态面对它,它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
人们无法阻拦死亡带走亲人朋友的生命,唯一能做的,是让他们永远活在心里,成为自己成长进步的动力。
圣玛丽教堂所在的地区就叫做城南五区,地区管事只有那罗巴一人,但还有巡检、缉拿、法院、裁决委员会等机构和人员,那罗巴每天的工作就是为这些部门收集反馈各种信息。
他每天都会在教堂附近转悠,监视本地居民的言谈举动。
李默先去教堂报到,见到安琪儿,她正在照料几个新收养的弃婴。李默熟练的配合她将哭闹不停的婴儿安置好,又洗了几盆脏衣服。
教堂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修女们也要工作,她们赚的钱会全部交给教堂,信徒们也会捐献一些物资,这些钱和物资除了教会人员使用,还用来无偿接济穷人。
安琪儿一天要做好几份工作,给别人洗衣服便是其中之一。
往常,李默都会在中午之前,和她一起将接下的活计做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安琪儿在说,李默在一旁听着,目光有意无意掠过那张令人心动的美丽脸孔。
安琪儿会给李默讲教义,讲主的故事,讲一些不可思议的神话。
有时两人也会聊一些感兴趣的事。
“李,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我想想,应该是城北的一处名叫维鲁斯大厦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去的,我从未见你离开过这里啊。”
“很小的时候,那时我喜欢四处转转,看一些新奇的、从没见过的东西。”
“城北和我们这一样吗?”
“呃,不太一样,环境相对好一些,还有漂亮的花坛,跟咱们这里的花园不一样,那边的花坛里不仅有绿草、树,还有五颜六色的花。虽然看了一眼,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太漂亮了。”
“为什么不留在那里?“
“哈哈,那是支配者居住的区域,我刚到那里就被赶走了。”
“呵呵,没有阳光照射的花,即便能盛开,也是没有芬芳的。”
“这我倒不知道,我们连花都没有,又怎么在意花的芬芳呢。”
每当话题进行到这里,安琪儿便会微微一笑,眼中是李默难以捉摸的神色,像是忧伤,又像在怀念什么。
李默不愿意安琪儿流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总有一天安琪儿会离他而去,应该跟这种笑容有关。
所以他很少再谈论这种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