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天最猛烈的一场雨。
一辆黑色的轿车冒着雨,行驶在崇山峻岭之间。公路的一侧,是泛着泥浆与白沫的河流。
两只雨刷拼命的摇摆着。雨点不断的打在车玻璃上,打出一个个圆形的水印,然后立即被雨刷扫平,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任秋玲紧张的看着前方的公路,一边观察着前方的路况一边打着方向。这时,几块大小不等的石头从左侧悬崖上坠下来,像一起上学的小朋友一般蹦蹦跳跳的横穿公路,然后跳进浑浊的河水里――这一段碎石泥土组成的山体吸足了水分,已经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就要坍塌了!
任秋玲抿紧嘴唇,将油门轰到底,轿车喷出一阵青烟,冲过了这段路。车后传来“哗哗”的石块撞击声。任秋玲回头看时,只见车后不远处已经堆起了一座土石的小山,而且还在增高增宽――公路已经被完全堵断了。
这样的险情,已经是任秋玲今天遇到的第四次了。她涌起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微笑着拧开了音乐。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披着长发,甩手走上公路!在“唰唰”的雨声中,他没有听见轿车的声音。
任秋玲本能的按了声喇叭――此时她的车已经非常接近那个长发的男人了――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看着撞来的车竟然不动了。
“冻结反应!”任秋玲当然知道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其实并不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战斗或者逃跑,而是有个一动不动的时间,这就是冻结反应。现在连她也陷入了冻结反应中,全身僵直,肌肉绷紧。等她想到要踩煞车的时候,先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眼看着那个男人倒飞了出去……然后,车才发出难听的煞车声,停了下来。
“我撞死人了!”这个声音在任秋玲的脑海里响了一声,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赶快逃吧,反正也没有人看见!”她摇了摇头,把逃跑的想法驱逐出脑海,然后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一个皮包,打开皮包,可以看到这里面分成好多层。她的指尖拔开一个夹层,可以看到里面放着口红,润肤霜等东西。她又拔开另一个夹层,这里面放着姨妈巾……她终于找到放钱的那一层,钱不多,约有千把块。她抓起钱,想了想然后放了一半回皮包,再想想只留了两张百元钞在手里,其它的都放回皮包。
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那个被撞飞了的男人紧握着两个拳头,眼里闪着愤怒的火花向轿车走来。
任秋玲倒吸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怪物?这么撞都没有死?”她从皮包里抓出一只手枪别在腰后,这才打开车门,向那个男人走去。
“先生,”任秋玲说:“你有没有受伤啊!我身上只有这点钱了,你拿着去检查一下吧!”只要人没有死,那么就是赔偿的问题了。任秋玲知道自己是穷人,没办法拿出几十万甩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叫人家滚蛋,所以只好跟人家谈,只好跟人家装可怜。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任秋玲,然后低下头,让长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闪光灯眼!他认识我,而且非常喜欢我!”任秋玲在心里惊叫。
所谓的闪光灯眼,就是当你看到一个喜欢的人时,不但眼睛会放大,而且连瞳孔也一起放大的那种眼神。这种眼神出现的时间大约为八分之一秒,如果不是任秋玲在这方面经过特殊的训练,可能就错过了这个细节。这是无法做假的眼神,哪怕再天才的演员也无法伪装出这个眼神。
但是,任秋玲却对那个男人的脸完全陌生。
那个男人光着上身,露着坚实的肌肉,单凭这身肉他就可以上杂志封面。但是现在他浑身是泥,像上去像一个正在溶化的沙雕,所以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的具有威胁性。他的长发完全没有经过任何的打理,上面粘着泥,粘着草,非常脏乱――任秋玲的直觉就是:这是一个流浪汉。
不管这个男人为什么没有撞死吧,任秋玲也没有兴趣和一个流浪汉有任何的交集――那怕对方喜欢自己。“这点钱,请你拿着吧!”她向车后缩了缩,把拿着钱的手再次扬了扬。
“见鬼!老娘浑身都叫雨浇透了!”她想,“快点拿钱滚吧,我想回车上暖和暖和!”
那个男人又看一眼钱,然后慢慢的转身向河流走去。
“他有神经病!”任秋玲判断。虽然这是一个有神经方面疾病的流浪汉,可是也是一条生命啊,任秋玲叫道:“喂,不要下河,危险!”当然她的好心也到此为止,你叫她上前拉那个流浪汉一把,她是怎么也不肯的。
那个流浪汉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一般,依然一步一步的走进浑浊的河水中。河水咆哮着扑向他,他似乎也没有怎么害怕,依然一步一步的向河心走去。先是他的双脚没入水中,然后是腰,然后是胸,然后是脖子,然后是头。
任秋玲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景像,一个生命就这么在她眼前被河水吞噬了!
她看着河水,希望着奇迹可以发生,那个人可以在某处冒出头来,拉着树枝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慢慢爬上来。然而,河水依然浑黄一片,还泛着白沫儿。
任秋玲突然打个冷颤――她真的叫雨水湿透了,真的必须回到车上吹下暖气了,不然会感冒的。当她拉住车把手的时候,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又让她呆住。
河中间,那个男人的头发像水草一般的飘摇不定,然后一颗头从头发中间冒出来――那个男人步伐坚定,向着河中间的沙丘走去。他的头露出水面,然后是胸,然后是腰,然后是腿,然后是双脚。
男人走上沙丘,转身面对任秋玲盘膝坐好,突然抬头看着任秋玲,说了一个字:“滚!”
隔着咆哮的河水,隔着连天的雨幕,那个字依然清晰的传到任秋玲的耳中,让她没有来由的一怒,拉开车门,跳上车就是一脚油门。
轿车越开越远,任秋玲还是回头看了眼那个古怪的男人。那家伙坐在沙丘上,像一块岩石一般一动不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经常开车的人知道一个真相,就是下雨天并不是什么地方都下雨的。当任秋玲的车开到金水镇时,那里正是一片晴天。镇警署的人接待了她,称她为“上级派来的专家”,给她换了身干燥的制服,请她吃了一顿。不是她强烈要求立即展开工作,估计晚上还有其它节目。
总之任秋玲这次前来是要调查一桩非常奇怪的小案子。就在三天之前,当地草帽沟村的村民听见小女孩的哭泣声,然后附近的一位村民前去一看,只见另一个村子的小贩牛朝树趴在地上,而他的女儿则蹲在公路一边哭一边说:“一个大的,三个小的。”
牛朝树在当地的名声非常坏,经常惹事生非,喜欢打人。他是做山货药材生意的,但是基本上就是强行收购,吃过他亏的人不少。那位村民以为牛朝树只是喝多了,不想管这事。但是那小姑娘哭得太伤心了,村民最后忍不下心,扶了把牛朝树,这才发现牛朝树已经死了。
报警之后,当地警署的人很快赶到那里。那个小姑娘当然是第一目击证人,不过她已经被吓傻了,只会说一句话:“一个大的,三个小的。”从她的话来判断,袭击牛朝树的人应该有四个,可能其中一个非常高大,另外三个则相对矮小。
另外,牛朝树是骑着摩托来到这个村子的,从现场的车轮印看,他发现了袭击者,然后停下车,与那些家伙打起来。他的摩托车一直停在公路一边,车后不远是他七岁的女儿。
事情到这里都算不得奇怪,但是法医的检查却让警方非常惊奇:牛朝树的死因,不是受伤,而是心肌梗死――通俗的说,就是被吓死的。
他的身上发现了两种伤痕,一种是鞭痕。但是他的鞭痕有新有旧,有的已经愈合――这种伤很难见到。
另一种伤是咬痕,而且是人的咬痕,非常新。通过齿痕鉴定,咬他的有四个人,而且三个都在换牙――也就是说,这四个人是小孩,年龄大约为六到八岁。这些咬痕集中在脖子,肩头,手臂、大腿上,居然有几十处之多。结合那个小女孩的话,有四个小孩子袭击了牛朝树,而且成功的吓死了他。这就是事情的诡异之处,他是常年打架的,会被四个小孩子吓死?
虽然死了一个人,但是这样的案子其实也算小案子,原因就是牛朝树的死因:急性心肌梗死。这样的案子往深了挖,可能会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如果随便一放,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死亡案例。
任秋玲看着卷宗,越看越觉得背心发麻。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不是一般的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