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白允浪的天劫,自然是没有把无色峰铲平的。昆仑的元婴不多,也有近千个,扛得住天劫大防护法阵,无色峰总还是有的。
不过事后,白允浪的脑袋却险些被他师父铲平了。
昆仑大长老踩着他的本命灵剑,把白允浪直接追出去八百多里:“被自己徒弟点化进阶!白小浪你还敢更没出息一点吗?你六百多年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苏兰舟没你这样的弟子!我这就把你逐出门墙!从狗洞里塞出去!”
一张橘皮老脸迎风招展,怒意昂扬。
白允浪踩着断剑,脱缰的野狗一样狼奔而去。一身破布衣衫险些被锐利的风刃割成布条儿。“哎师父,我六十年前就在墙外头了,你老没法儿再逐一遍……哎,师父,师父,你不带上阵法的,明知道我不会……啊――!”
他以一个极其洒脱的姿势栽下去了。身似浮萍,形如蒲柳,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书院峰上,满满的人群,仰首翘望。
释少阳和杨夕两人,并排蹲在街边上。各自捂着脸,保持着一个“办大事儿”的姿势。
释少阳:“小师妹,人人人……人好多,我觉得好紧张……”
杨夕看看一被人关注就紧张的释少阳,扭头看看不远处倒栽葱种在地上的师父,再抬头看看天上老兔子一样乱蹦的师祖。再想想家里养的那条几乎胖成圆型的鱼徒弟。
默默叹了一口气:“小师兄,你那天说得对。咱们这一脉,的确已经够丢人了……”
杨夕不由又想起,前两天师父的徒弟们,举行的那场“别开生面”的欢迎会。
白允浪当然不可能只有释少阳和杨夕这么两个徒弟,事实上,白允浪因为脾气软、本事又高,放眼整个昆仑也算徒弟多的。白氏门下一门酒鬼,七十几个男女修士,练气到元婴都有,各自捧着酒坛拼酒,把师父撂在一边儿给他们收拾坛子什么的,还真是人干事!
其中三十二师兄,哦,约莫是这个数字吧,发现新来的七十四小师妹居然是个不喝酒的。强行抓过去灌了个底儿掉。
杨夕以前没太喝过酒――这么高端大气又值钱的东西。当天就给喝断了片儿。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干了什么,但是第二天清醒之后,师兄师姐们全都见了她就望风而逃,她再没能问出来。
应该是……很霸气的事情吧。杨小驴子乐观的想。
白允浪此行归来,是专为了杨夕的。
昆仑的师徒,并不一定传承同样的道统。课程也有其他师父在教,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昆仑的直系师父,主要是指导弟子的修行计划。所以入门时尤为重要。
白允浪幕天席地卧在“客栈”的屋顶上,一肘支地,一手酒壶。断剑横在身前,意态潇洒。
“剑修主战,很适合你。但两门辅修,我建议你从‘炼丹、炼器、制符’中选一项。实在不喜欢,从灵食、灵植、冶金、酿酒制衣里选一个也好。”
白允浪带徒弟的风格,从来是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山川大河、街景闹市,心清之处,皆为静室。
杨夕坐在房檐儿上,两条小短腿儿乖乖的顺着房檐垂下来。手上也捏着一个小小酒壶,“师父,我不懂。”
白允浪撑起身子,点点小丫头永远梳不整齐的包包头,开怀笑起来:“为师在昆仑修行五百余年,游历山川也有近一百年,你可知为师最后悔的短板是什么?”
杨夕看看白允浪缚在眼上的白绦,又想了想师父对程思成的好,点头道:“瞎。”
白允浪:“……”
一巴掌拍在杨夕头顶:“你这逆徒!”
杨夕揉着脑袋,心说:你不是逆徒?你被大长老追着揍。
白允浪循循善诱:“师父当年一心求剑,除了剑道一门杂学都没选,师父资质不算好,是靠着这份专注才当了这么多年大师兄。可你如今的资质,却是比我当年好多了……”
杨夕捂着脑袋,露出个疑惑的神情,“蠢?”
白允浪淡定的收了酒壶。忽然跳起来追着杨夕,猛拍她脑袋:“你这逆徒!你这逆徒!我白允浪没有你这样的弟子,我今天就把你逐出门墙!”
杨夕在房梁上抱头鼠窜,一边儿觉着这词儿有点耳熟。“师父,你明知道我笨,还非得让我猜!猜错了你又要打人!再说,昆仑只有掌门和刑堂才有驱逐弟子的权利!”
白允浪一边打,一边气急败坏的喊:“为师后悔的是穷――!没学一门赚钱的杂艺,一文钱憋死英雄汉,懂不懂!”
杨夕一边跑,一边不服气:“我才不会那么穷呢,我的剑都是自己买的。我还从仙灵宫搜了很多宝贝,回头我就去卖了!而且我还可以去清怪什么的,高级灵草不好找,大怪物总好找吧……啊――!”
不认真看路的结果,就是一脚踩空,从房檐儿上栽下去了。
咕咚,砸倒一个倒霉蛋。
杨夕:“抱歉抱歉……哎?周师兄,真巧!”
倒霉蛋周行知揉揉屁股,苦笑站起来:“哪里是巧,我找你好久了,这两天你都没来上山河博览,也没回打铁铺。听人说看见一个包包头在客栈房顶挨揍,我就来看看。哪知一来,就被从天而降了……”
杨夕听羞耻的挠挠头:“啊,我这两天都跟着师父听训呢,你找我有事吗?”
周行知道:“就是上次‘幽冥鳞蛇’蛇骨的事情,炼器师父说,没锻过的蛇骨六万灵石算是市价,锻过的蛇骨给你八万却还是我占了便宜的。但我手上没有更多了,你看可行?”
“打铁这么赚钱?”杨夕惊呆了,喜形于色的回过头,仰起脖子:“师父你看,我的钱来啦!”
“……”
白允浪独立寒风,枫叶飘过,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释少阳从飞剑上跳下来,手上捧着个大个儿饭碗。“师父,你吃土豆么?食堂今天是盐水煮的。”
白允浪怒气冲冲瞪着土豆!
释少阳善解人意道:“师父您不用眼气,小师妹的灵石在兜里揣不了两天。听说今年识殿提前开放,宫泽师兄搞到了十几件识海秘宝。”
昆仑从来不是赚不到灵石,只是挣得永远没有花的快罢了。
白允浪神色一凝,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释少阳有些不知所以:“说起来,我也是单修剑道的,师父当年怎么没有劝我?”
“你马上进战部,我不说你也会知道。”白允浪叹了口气:“你这些年赚来的灵石,最大宗是什么出处?”
释少阳想了想:“自然是秘境探宝得来的东西卖的。”
“半年前,各大秘境开始出现上古神怪,如今都天三十二秘境,已经关闭了二十七个。剩下的五个,也只有金丹修士才给进。”白允浪摩挲着释少阳缠满纱布的脑袋,淡淡道:“而且识海秘宝,向来难得,但凡能修神识的修士得了,哪个不是死死捂在兜里。宫泽一下子带回十几个,只能是主人罹难,宝物失主吧……”
释少阳一惊:“如今百怪入侵,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那……那……”
因为吃惊太过,一口土豆噎住了。
白允浪抬手给他顺气,一边道:“已经有十几个门派,抵不住怪潮,打算合派搬迁了。昆仑建派时,只看重了一条芥石矿,既没有大小秘境、也没有奇山异湖,如今反而成了幸运。”
终于把那口土豆咽下去,释少阳急吼吼道:“那小师妹岂不是穷死了!”
白允浪:“……”
其实我从来没收过徒弟,我收的是一帮猴子吧!
再说杨夕这边,成功把那一打蛇骨薄板卖给了周行知。八万一品灵石入账,直接打进昆仑玉牌里,杨夕那数字还没摸热乎,铁铺老板就笑眯眯捧着一个小本子来了。
杨夕捂紧玉牌:“老板……有事?”
老板:“没啥大事儿,就是算算帐,你看你这一年在我这儿敲坏了五十多个锤子,用了一百多斤炭火,还用丢了我两块抹布!”
杨夕怒:“你这店里用的是火行法阵,根本就没有炭火!”
老板露出个似模似样的迷惑:“是吗?啊,那就是火行法阵消耗的灵石,相当于一百多斤炭火的价钱。”
杨夕:“我还给你干了那么多活呢!”
老板淡定道:“那就只顶你的住宿钱。”一扬手,杨夕的玉牌就飞进老板手里,跟他自己的玉牌一对接:“嗯,就给你算一千四百块一品灵石吧。”
杨夕嚎叫着:“你个奸商!我只住了你半面墙!”然后她就目瞪口呆的看到,自己的昆仑玉牌在完全没经自己同意的情况下,就蹭蹭往下掉数字。
仿佛看见一千四百块灵石长出了洁白的小翅膀,结成小队扑啦啦从眼前飞走了。
它们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杨夕t(⊙a⊙):“这是……抢劫!”
老板满意的拍拍自己的玉牌:“嗯,我这是昆仑天级店铺。”
杨夕tat:“什么叫天级店铺?”
老板o(n_n)o:“可以店大欺客!”
临了,老板还把杨夕连同她的铺盖卷(只有一个‘山河博览’发的橙蒲团)一起丢了出来。“行了,以后不用来了!老子的墙面也是很挤的!”
杨夕抬起头,果然在那破破烂烂的铁牌匾上,见到一个核桃大的“天”字。她还从铁铺伙计那里得知,楚久早多少天就被老板轰出去了。那货没有昆仑玉牌,联系不上,也不知住到哪里去了。
杨夕摸出兜里攒的几块芥子石,流落街头什么的,最讨厌了。
也许是时候琢磨一下,住宿的问题?